是的,她喜欢他。那并不是,应该羞耻的事情。
“球球,你去那边和强强蔚蔚一起玩,可不许再欺负他们,抢他们的玩具了,好吗?”南玄认真地盯着小胖球的眼睛,和他耐心交流。
这周六学校不用补课,又是个难得的初冬艳阳天,南玄就带着弟弟球球出来晒晒太阳。
转眼球球已经上一年级了,小胖子拉着姐姐的手,神气地走在阳光下,南玄也不用担心唐姨那随时会冒出来的冷冷的目光,心情不由得变得轻松起来。
“我保证!”球球的保证,永远是那么诚恳,恨不得把胖乎乎的双手双脚都高举起来。
南玄轻轻捏捏他的小脸,无奈地笑。
哪一次他不是保证得好好的?但只要一玩疯了,就成了熊孩子一个,到处惹事,害她到处救火。
“如果球球这次再说话不算数,姐姐就把球球的牛奶自己喝掉。”她假装威胁。
“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阵狗吠声由远及近而来,正在这个沙坑附近玩耍的孩子们都被这阵声势浩大不同凡狗的吠声吸引得扭过头张望。
南玄也吃了一惊。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白这么漂亮的狗!
小镇上当然也有狗,但多是一些附近村落里带回来的中华田园犬,镇上的人一般按它们的毛色叫它们小黑小灰小黄,如果按这个原则,眼前正狂奔而来的这个巨大雪球……大概,得叫大大白?
“大大白”转眼就已到了面前,它似乎很喜欢这个沙坑,一张毛茸茸的狗脸笑得见牙不见眼,虽然脖上那条粗粗的皮绳已经被绷得笔直,但它依然欢脱着用两只前爪用力朝前刨去。
“方满月!”
一声颇有威严的低喝,“大大白”立刻紧急刹车,一屁股坐在地上,舌头伸出老长,两只前腿紧紧并拢放在身前,那乖巧卖萌的模样让周围正在遛孩子的大姐大婶啧啧称奇,孩子们更是乐开了花地一窝蜂扔下手里的玩意儿迅速围拢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南玄刚刚绽放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低头就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完全被大狗吸引了视线,竟然没有留意到牵狗的人竟然是方柯。
他家什么时候有了一条狗?
不不不,现在不是狗的问题,是她的问题。
自从那天方柯突然拥抱了她以后,她的心就完全乱了套,与其说是对方柯的任性而为感到震惊,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失控更加害怕。
该怎么欺骗自己呢?
在落入他怀里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竟是快乐多过恐慌?
竟然是,希望他不要放开……
再逃避,再迟钝,她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原来,她竟然喜欢他。
可是,她怎么会,喜欢上他?
现在的她,哪里有资格,对任何一个人说喜欢?何况是他?
她应该时刻谨记着,她是需要绝对小心才能平安长大的魏南玄,她是一步也不能出错的魏南玄,而他是自由嚣张充满变数和危险的方柯。
他游离在她的世界之外,闪亮任性得有些刺眼。
是这个原因吗?所以才会为他心跳加速,为他方寸大乱?
明天,就要去他家给爸爸代班了,她该怎么面对他?
这样一个为了他礼仪性的感谢拥抱就溃不成军的她,该怎么遮掩自己面对他时不该有的心动与惊慌?
方柯拍了一下方满月的头表示赞许,狗儿用力地摇晃巨大的尾巴享受主人的抚摸。
南玄垂下眼睛故意不看他,拉着球球低声道:“球球,我们换个地方玩儿。”
不料球球却已经整个身心都被方满月吸引过去了。
小胖子以排山倒海之势的尖叫功力,摧枯拉朽地迅速扫开了围在大狗身边的其他孩子,趁人们纷纷捂耳之时,一个敏捷的飞扑加费力的抬腿,就要眉开眼笑地骑到方满月身上去。
这个熊孩子!
南玄吓到了,一时哪里还顾得上躲方柯,赶快伸手去拉球球。
这狗儿看起来虽然漂亮又温顺,但毕竟个头摆在那里,还是有些让人担心的。
球球刚才还在用手抓沙,手上沾了不少灰土,这一扒一跳的,方满月雪白的毛上就明显出现了几缕黑灰印记,它回头看看不顾一切嗷嗷叫着要爬到它身上来的这个小小人类,似乎有些痒痒地甩了甩身子。
“魏长情!”
南玄简直要被他弄哭了,她从来不叫球球的大名,一旦叫了,就是真的要生气了。
球球也深知这一点,狂热的小胖子终于冷静了一点,恋恋不舍地撒开了手。
“这是你弟弟?”方柯微微皱了皱眉。
“对不起……”她今天根本不敢正视他的脸。方柯本来就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一低头认错,眼睛就只能盯着他攥着狗绳的双手,那手指节分明有力,皮肤却又干净白晳,好看得让人心跳。
天啊,这种时候她在乱想什么!
自从成为夏栖镇的魏南玄,她还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乱七八糟错误百出狼狈不堪。
她沮丧地想,果然她就预见到了,方柯对她来说,是危险的。
他会让她变得不像正常形态的魏南玄。
“是我弟弟……”南玄丧气地垂下手,“对不起,球球把方满月的毛都弄脏了……”
她简直要为自己叹上十口气,因为她发现,她好像最近一直在对方柯说对不起。
“姐,给我牛奶,给我牛奶!”小胖子又叫唤起来。
南玄赶快从包里掏牛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是智商下线了吗?早知道用他最爱的牛奶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好了。
“球球,我们……”
“大狗,你喝奶吗?”
她这一口气还没落地,球球已经把他的牛奶杯直接递到了狗嘴边。
“不要。”
“不要!”
方柯和南玄几乎是同时出声阻止,但是意外已经发生了,方满月兴奋地一偏头,巨大的身体噌地站了起来,把球球手上的牛奶杯瞬间撞得脱手而出。
白花花的奶汁全部洒在了方柯的黑色外衣上,触目惊心的一大片。
南玄眼前一黑,差点瘫倒在地。
“对不起……我马上去拿湿毛巾,先给你擦一下。”
唐姨还没有回来,南玄丢下闯祸的球球,冲进浴室拿毛巾。
刚才被姐姐一声罕见的怒吼吓了一跳后安静了片刻的球球,此刻回到自己的家里,又恢复了上天入地的小魔怪本色,尤其看到萌哒哒的威风大白狗竟然跟着他回家了,简直让他乐得满地打滚。
反正已经这样了,方柯索性扔了狗绳,任方满月和那个小胖子滚作一团。
原来,这就是魏南玄的家。
他原本就一直想找机会看一看她生活的地方,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环境,让她变成了他看到的样子,这次倒是无心插柳。
方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几居室,信步踱到了阳台门边。
阳台上,并不是普通人家常见的景象,而是放着一张一米宽的小小钢丝床,紧挨着钢丝床的,还有一张同样小得可怜的单人书桌,光秃秃的墙上有几个挂钩,挂着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最吸引眼球的,居然是那张床单。
彩色的床单,是一块又一块的布头拼起来的,有的墨绿,有的深蓝,有的淡粉,有的是条纹,有的是格子,还有圆点儿。
它们也许来自不同的地方,曾经出现在不同的人衣裳上,但是此时却如此和谐地被缝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倒像是小小的床上,盛开了泼墨般的美丽彩虹一样。
南玄拿着一块拧好的毛巾冲出来,她一眼就看到方柯站在阳台边。
南玄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她突然意识到,她在为她的处境被暴露而不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很羞于让方柯看到自己的窘迫。其实,自从适应了夏栖的生活,适应了她人生的巨变,并明白无论如何都只能面对后,对于贫穷,她在同龄人中,都不再刻意掩饰。
她也有她的小骄傲。
然而方柯,在她心里,他竟然是不同的。
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被他看到她的难堪、她的软弱、她的卑微。
仿佛这样,她离他的世界,就能不那么遥远。
方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的衣服上还挂着可笑的奶汁,但他的气质却依然从容冷峻,毫无狼狈,甚至连他一向深沉的眸光里,似乎又多了一点柔和。
猝不及防间,她的目光和他的刚好相遇,那个温暖而强硬的拥抱似乎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全身发麻。
方柯伸手从南玄手上接过毛巾来,一边低头擦拭刚才弄脏的地方,一边语气淡淡地说:“想不到,你的拼布手艺还不错。”
南玄垂下眼睛,心里茫然了一下,忽然明白他是在指她的床单。
原来她竟然窘迫到都不曾拥有一张完整的一米宽而已的床单……
组成床单的这些布头,都是唐姨从她打工的工厂里捡回来的,扔给南玄让她自己拼缝的。
可是,方柯叫它们“拼布”?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温和,简直不像方柯,不像那个似乎永远被一团寒气包裹着的方柯。
“拼布在日本是一门艺术,看来你的天赋不错。”他难得地多嘴补充。
原来,他在不动声色地安慰她。
南玄的心,一下子悠悠地飘了起来,又缓缓地落了下来,仿佛落在了一片如茵的绿色草地上,草是柔软的,头顶上的阳光,是温柔的。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也并不回避地看着她。
那一刻,南玄觉得,她在这个世人眼中不羁而怪异的少年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善良,叫慈悲。
她的心跳得更急更重,但是这一次,她终于不再为她内心的异常悸动而惊恐害怕。
是的,她喜欢他。
那并不是,应该羞耻的事情。
因为他真的很好。
一个人生命里最初的强烈的心动,她,给了面前的这个人。
他值得。
“你搞什么啊?出去遛一圈狗,回来后脸肿成猪头。”虽然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弟弟,方潜却是心疼不已。
“妈的。”方柯喃喃地暗骂了一句,“又过敏。”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因为迅速蔓延的异常的一个个红肿块,平日里端正清秀的面庞已经渐渐有一些怪异的视觉变形感,最难受的是,钻心的痒。
幸好他察觉不对,第一时间拔腿就走,不然就得让魏南玄见识一下他现在的美丽模样了。
“你到底吃了什么?又是芒果?你出去遛狗上哪儿吃芒果?”方潜一边给他倒水拿药一边追问。
“不是芒果。”方柯简单地回答,他接过药片扔进嘴里,然后把一玻璃杯温水都倒进了喉咙。
是芒果汁……
那闹腾的小胖子从冰箱里拿出来献给他的宝贝芒果汁。
而且,他发誓他就喝了一口。
方潜看到吃完药后立刻很有经验地躺到床上,准备蒙头大睡挨过这难熬的几小时的方柯,只得默默叹了口气,牵起方满月下楼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