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最听话优秀的魏南玄,会偷看她的新同桌。
两年后。
盛夏,如倾倒了千万花朵的瀑布般,将各种美丽繁花铺满了人间的山川河畔。
即使是炙热如火,人们的心,也因了这些色彩而备感温柔美好。
昨晚一夜暴雨过后,放学时又下起了淅沥小雨,潮湿的夏日空气变得缠绵又动人。
淋漓不尽的银色雨丝随着弱弱的风飘动着,偶尔钻进一把彩色的伞下,润湿了脸庞,也并不觉得讨厌。
此时,不少没有带伞的学生都聚在了校门口的公车站里,也有些住在附近的学生顶着书包披着外衣飞奔而去。
南玄一向比较谨慎,早上出门的时候就留意了天气预报,因此是少数带了伞的人。
今天是球球七岁的生日,她答应了球球要早点回去。而且,她还要送他礼物,给他惊喜。
摸了摸书包里那个硬硬的玩具包装盒,她心里有点激动地撑开了那把有点旧的小伞,加快脚步冲进了雨里。
身后传来夏雪叫她的声音:“南玄,等等我!”
南玄回头:“夏雪,你现在就回家吗?”
夏雪灵活地钻到她的小伞下,两个人亲热地搂在一起往前走。
“我姐把东西落在家里了,非要我现在回去拿一下,正好我没带伞,就看到你了。”
“今天超市忙吗?”
“还好,今天你弟生日吧?看我姐中午把玩具给你了。”
“嗯!”
给球球的礼物是她一个月前就托夏琴姐姐进货时从大城市给她捎来的一盒超人玩具,据说是很好的牌子,用的是对小孩子身体没有毒害的材料,和小镇上贩卖的那些劣质玩具不一样。
钱是过年前在夏家姐妹的超市里帮忙,夏琴姐给她的报酬,虽然不多,却刚好可以给球球买下这个生日礼物,她因此对夏琴姐充满感激。
这是她成为球球的姐姐以来,第一次有钱给他买礼物。
想到那个小肉球会怎样开心地尖叫,她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甜美的笑意。
南玄的家距离学校大概有三站路的样子,平时她都是走路上下学。离学校渐渐远了,身边穿校服的身影也渐渐少了起来。
这时,前面站在街边的几个人的身影突然让她脚步一滞。
一直挽着她手臂的夏雪明显感觉到了南玄异常的震动,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反常的慌乱。夏雪不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街边那个有些耀眼的少年正好转过头来,淡漠无波的目光似乎扫过了她们的脸。
南玄下意识地把伞压低。
夏雪却已经小声尖叫起来:“是方柯!”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少女看到男神时的惊喜热情。
“快走吧。”南玄低声说。
却挡不住夏雪不断地缩起脖子弯下腰从伞下试图偷瞄的兴奋劲。
“他真的好帅啊……”
南玄默然。
其实,不光是夏雪,这两年,方柯已经迅速从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幽魂般的存在,变成了这个校园里众多少女公开花痴的对象。
他成为一个奇异的存在。
他在某些科目考试时会直接睡觉交白卷,有些科目又能轻易考到年级榜单前十名。
他从不参加任何学校活动,但在一次邻镇中学校篮球队来进行晋级赛时,他不声不响地加入把局势来了个乾坤大逆转,直接把本校校队送进了下季的市赛。
他依然沉默少言、桀骜难驯、行事莫测,却也未再发生过那年那样的打架事件。
他成为全校女生讨论最多的男生,也成为全校男生的眼中钉。
其实,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年,但南玄心里依然觉得,方柯的这些变化来得太急太快。
方柯依然是她的同桌,也依然和她泾渭分明,不交一言。
看似一样的相处,南玄却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比起现在的方柯,她其实更熟悉刚开学时那一个月的他。那时没有人敢走近他,所有人在老师的暗示下,都当他是空气,而他伏在离她可能不足一尺的距离里整日沉睡着,像一个背着厚厚盔甲的动物,也像一幅死去的名画。
她是被老师指定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的人,这种指定是她最安心的保护伞。
谁也不知道,最听话优秀的魏南玄,会偷看她的新同桌。
他的头发总是很干净,带着青草的微微香气,不像其他男生那么乱糟糟。那些黑色的发丝会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像微风下洒满碎金般光影的小湖水面,浅浅起伏荡漾。
他的睫毛很长,像夏雪家的洋娃娃一样长,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会在眼皮下形成好看的阴影,轻轻颤动一下,就像清晨山谷里蝴蝶扑动了一下翅膀。
虽然总是皱着眉头,好像在梦里也很不开心的样子,但他始终是安静的,安静得仿佛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
让人隐隐生出一些莫名的难过来。
那样的他,日复一日,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惊扰。
而看着他的她,也日复一日,仿佛成为一种安心的习惯。
大概,就是因为这种从未言说的小小心情,她才会在超市打架那一天,一反常态地出声阻止张佳伟那些人欺负他吧?
可是……
超市事件以后,他仿佛苏醒了一般,开始肆无忌惮地活跃于校园的每个角落,引起无数的关注。
活过来了的方柯,像流动着暗影的绝世风光,让每个人都无法忽视。
而她却对他生出了莫名的不安和抵触感,下意识地总想要躲开。
他是危险的。她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提醒自己。
但到底哪里危险,她也不敢深思。
“南玄,你把伞打得那么低干吗呀?”
夏雪终于感觉到自己快要被伞压着蹲身走路的别扭,不悦地站直了身体,把南玄手里的伞往上一抬。
南玄吓了一跳,尴尬得一下子红了脸,抬头间正好直直撞上方柯的目光。
现在是暑假,虽然还是要天天上课,但一些平时的纪律要求还是松了些。
可方柯不知道怎么想的,平时周一要求穿校服的日子他一次也没有穿过,今天却莫名其妙地穿了校服。
夏栖中学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T恤,宽宽大大的,穿在别人身上多少有些雌雄难辨的味道,但穿在方柯的身上,却依然有着一种让人心跳猛地漏掉半拍的惊艳感。
也许是因为,认识这么久,没未见他穿过白色……
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和朦胧的雨雾,南玄依然能清楚地看到方柯的面孔。他的头发似乎是被雨淋湿了,一丝丝地粘在了他的额前,但并不感觉狼狈,反而让他白皙皮肤上的五官显得更加俊美突出。
而在看到她的时候,他漂亮眼睛里的那些冰冷恶意和赤裸讥诮似乎更加明显,肆无忌惮,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让他躲闪,也没有什么可让他害怕。
她又产生了那种错觉,他对她,似乎是不够善意的。
不,也许他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反感和不善吧……
南玄再次埋低了头,匆匆拉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夏雪快步离开。
被男生们评为“校花”的顾念乔站在方柯的身边,仰着头对他说着什么,任谁都看得出她俏丽活泼的面孔上生动的迷恋。
她第一次这样公开地追求一个男生,追得真的好辛苦。
但,只要方柯没有推开她,她就觉得值得和幸福。
此时,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居然还有曾和方柯势同水火的张佳伟,以及张佳伟曾经的跟班杜明和江小淮。
他们现在,都是方柯的跟班。
看到阿乔对方柯的亲密,喜欢她喜欢到全班无人不知的张佳伟却也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毫无动静。而杜明和江小淮甚至对方柯的笑容里充满了浓浓的谄媚和顺从。
若在两年前,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景象。
“方柯,那个,明天数学考试的答案……”个子比阿乔还要矮一点的江小淮小心地提醒方柯。
“没出息。”阿乔白了他们一眼,语声清脆,顺手掏出一张纸,“方柯早把给你们的答案都写在这儿啦,回去记得背熟哦。”
江小淮喜出望外,一把接过展开:“咦……怎么只有这么几题……”
方柯淡淡地道:“平时数学只能考十几分的几个人,突然考得太好,你觉得会不会得到表扬?”
江小淮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摸摸自己的脑袋。
杜明已经咧开嘴摸出自己的笔和本子凑了过去,张佳伟犹豫了几秒,也凑了过去。
阿乔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你们几个也该读点书了,看看方柯,每次考试前替你们猜题都这么准,马上要高考了,你们几个是要怎样……”
她没说完,方柯已经自顾自走远了。
在雨中走了一阵,离爷爷奶奶的住处越来越近,方柯渐渐放慢了脚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接近。
张佳伟鬼魅般闪到了他的面前。
方柯站定看着他。
原来习惯了当老大的张佳伟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求人,眼睛一直低垂着四处飘移,好半天,才涨红了脸吭哧出一句:“能不能……借我……下个月的午餐费……”
下一秒,张佳伟的面前,已多出了几张被细雨微微润湿的红色纸币。
张佳伟有些难堪,但还是下意识地一把接过。
方柯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张佳伟捏紧手上的几张纸币,他没有再回头去看那个桀骜自大得令人生厌的身影。
他怕脸上紧绷而扭曲的表情泄露他心里的秘密。
他用力地深深呼吸,感受到胸腔传来闷痛和翻涌欲呕的情绪。
一时间,阿乔冲着方柯笑得那么灿烂的脸,方柯一瞬间灌满他鼻端的血腥气,老师每次催他交钱时同情又鄙夷的眼神,同学们因他风光不再朝着他窃笑不止的表情……
像无数记重拳,打得他天旋地转,几乎无法站立。
不知道为什么,他恨老爸,也恨那些看不起他的同学,但最恨的却是方柯。
只是因为投胎的技术问题,方柯便拥有了轻易可以碾轧他全部人生的资本,而更令他愤怒的是,方柯碾轧得那么毫不在意。
他拼了命也许都无法得到的阿乔,他放下全部自尊也无法得到的钱,在方柯的眼里,就像不值得尊重的空气,得到或者失去,他甚至都不会多一点点难过或欢喜。
但他必须要忍,至少现在要忍。
他安慰自己:在现阶段,问方柯要钱,至少比问他的混账老爸要钱,来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