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忽然起了风,在庙宇之间呼啸徘徊。
程昶从静室里出来,迎面碰上皇城司的武卫长罗伏。
他朝程昶一拱手,压低声音道:“殿下,卫大人派末将来保护您。”
今日祭祖,沿途护行的虽是翊卫司,但昭元帝为防禁军各统领与指挥使自重,曾命殿前司、皇城司、翊卫司隶下的武卫队定期调换,罗伏这一支便被卫玠塞到了程烨这里。
罗伏又道:“平南山中的情况卫大人已料到,他会尽快想办法赶过来。”
程昶微颔首,问了问山下的情况,便朝寺庙东面走去了。
昭元帝与田泽的诵经礼已毕,眼下被请到了灵音殿旁的问贤台,程昶一到,不少宗室已候在大室之中了,昭元帝坐在上首,正在听程烨禀报山下的情况。
“末将适才已派人去山下探查过,辅国将军随行兵卫共三百余,但这都是明面上的,山中恐怕还埋伏了不少,具体数目要等末将身边逻卒仔细查明才知。”
昭元帝点了点头,稍养了会儿神,只见翊卫司一名逻卒匆匆进得殿中,撩袍拜下:“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辅国将军联合西山营的游骑将军,埋伏了近万人在平南山中!”
室中宗室们听程鸣升带了近万人来平南山,均瞠目结舌,今日伴驾的翊卫司禁卫统共也就五千来号人吧?
“大胆!”昭元帝勃然道,“他这是要反么?!”
仿佛就为应验他的话似的,又一名翊卫司逻卒疾步进得殿中,“陛下,不好了!辅国将军亲自斩了前去交涉的禁卫兵卒,高举旌旗,只怕是要反了!”
山下的吵嚷声已歇止,取而代之的一阵接着一阵的号角长鸣,辅国将军起兵的地方与山寺有些距离,号角鸣音被呼啸的风滤过后传到众人耳里,有些缥缈,然而山里山外的喊杀声却震天动地。
宗室们终于慌乱起来,有人问:“辅国将军怎么这就反了?难道就为他那个私养子么?”
又有人说:“程鸣升能在平南山中埋下这么多兵马,一定是早做了准备,当时车儒还没出事呢!只怕这个车儒只是一个起兵的幌子,程鸣升今日起兵,早有预谋!”
“他手上统共就几千兵马,便是加上游骑将军的,凑个整,也不过一万,怎么反?凭什么反?”
说话人一推身旁立着的另一人,问:“陆大人,前几日辅国将军把他那个私养子的事闹到三司的时候,大理寺的计大人不是派你细查么?你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被问话的这个人名唤陆昌石,年近而立,面白长须,乃前朝平栾郡主仪宾四子,凭恩荫做的官,眼下在大理寺任评事。
陆昌石自听闻辅国将军起兵面色便难看得紧,被旁人推着一问,浑身一个激灵。
他犹豫片刻,看了左首的程昶一眼,迈前一步禀报:“启奏陛下,臣受大理寺计大人之命,的确去辅国将军外甥车儒家中搜查过两回,是……查到了一些蹊跷。”
昭元帝问:“你查到什么?”
陆昌石张了张口,似乎不知当怎么表述,须臾,探手入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他正欲将书信呈上,忽地只闻“轰”一声巨响,整个平南山仿佛都颤了一颤。
众人面色大骇,张惶四顾,胆子小的已发起颤来,程烨快走数步,到问贤台外展目一望,随后回到室中,向昭元帝禀道:“陛下,是火|药。”
他略作一顿,仔细嗅了嗅,又道:“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闻其味,这火|药想必埋得尚远,但,声响这样大,想必量多。”
“这……山中怎么会有火|药?难道也是辅国将军事先埋下的?”一名宗室慌道。
程烨没应他的话,吩咐先才两名逻卒:“去看看这火|药具体在何处炸的,又是何人所埋。”
“是。”两名逻卒应声退下了。
山下翊卫司与反将的交战声也似乎受这火|药影响停了一停,然而片刻后,一声号角鸣过,平南山东侧又传来行军之音,这行军之音像是给了反将的兵卒无限勇气,一浪接着一浪地往山上冲来。
程烨听得心中焦急,他原是阵前将帅,如若可以,他真想亲自下山领兵御敌。
但他不能,他眼下是禁卫指挥使,首要职责乃保护天子安危。
程烨在心中算着战局,早在程鸣升带兵闹起来的时候,他便将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副将派去山下御敌了,以翊卫司的兵力,阻挡半日不成问题。
可适才火|药炸响的地方在明隐寺西南,程鸣升没有在西南方向埋伏兵马,那么这个火|药究竟是谁炸的?
程烨向昭元帝拱手道:“陛下,末将此前已派人疾马赶往西山营与金陵,请归德将军或卫大人带五万兵马出城护驾,但眼下看来五万恐怕不够,臣恳请陛下下令,再请宣威将军、明威将军等几位将军带十万人赶赴明隐寺勤王。”
昭元帝道:“准。”
“此外,”程烨道,“臣恳请陛下带宗室们前往垂恩宫暂避。”
垂恩宫乃明隐寺以北的行宫,说是行宫其实也不尽然,因殿室不能大过皇家寺院,所以规格较之一般行宫较小,是从前天家前往明隐寺祈福的下榻之处。
十多年前明隐寺荒弃,垂恩宫便一并废用了,直至今春五殿下回宫,垂恩宫才并着明隐寺一起修葺复用。
垂恩宫中建有数个楼台,楼台错落有致,最高的一个位于山端,便是矮些的也临近山崖,乃绝佳易守难攻,眼下山中兵起,乃绝佳的避难之所。
昭元帝听了程烨的提议,微颔首,看了身旁的吴峁一眼。
吴峁会意,即刻带着内侍与禁卫一起点算问贤台内外的宗室人数。
少时,吴峁禀报:“陛下,除了几个妇孺,宗室们都在问贤台了,翊卫司的禁卫已去山中找寻这几个妇孺了,另——”他稍一停,手持拂尘躬身埋首,“陵王殿下不在。”
昭元帝的眉峰蹙了蹙:“暄儿去了何处?”
“回陛下。”罗复尤越众禀道,“辅国将军带兵前来闹事时,陵王殿下唯恐惊扰了陛下与五殿下的诵经礼,亲自下山去探看了,眼下只怕是被兵乱困在山下了,还请陛下派人立刻去寻找殿下,千万莫要被辅国将军的人拿了。”
另有几个看到陵王下山的人也称是。
兵乱尚在山门之外,因着要等陵王,众人没有立时前往去垂恩宫,一人想起适才陆昌石要向昭元帝禀的事,提点他道:“你不是说在车儒府上搜出蹊跷之物吗?还不赶紧呈给陛下?”
握在陆昌石手中的信函已被汗液浸湿稍许,经这么一提点,陆昌石迈前一步,将信函奉上:“陛下。”
吴峁连忙将信接过,原本想呈给昭元帝,然而递到昭元帝跟前,见他看了田泽一眼,吴峁便将信函转呈给了这位五殿下。
田泽将信展开来一看,面色立时变了。
他将信函紧握在手中,半晌不发一语,直到昭元帝问:“信上写了什么?”田泽才道:“回父皇,这信……看样子是堂兄写给辅国将军的。”
能被田泽称之为堂兄的,整个大绥只有一个,即长他半岁的王世子程昶。
昭元帝一听这话,目光稍稍一凝,落在了左下首一袭玄青衣衫的程昶身上,但他毕竟是历经数十年风雨的帝王,虽然料到这封书信是谁的手笔,竟丝毫不动声色,只问:“确定是昶儿给程鸣升的?”
田泽道:“确定,信上盖着堂兄的私印……字迹,也是堂兄的。”
昭元帝将信接过来一看,片刻,将信往地上一扔:“昶儿,今日程鸣升起兵,你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