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e:2009.3.9
我拎着暖瓶从开水间出来,经过医生办公室,门开着,我鬼使神差地往里望了一眼,顾医生背对着我在电脑前敲资料,手指长且干净,手腕灵活。
我一直觉得顾医生因为瘦削和工作经常性弯腰低头的缘故有轻微的驼背,不过这一点不影响他修长挺拔的气质。他刚理过发,显得脖子修长斯文。
我就这样一边咬着手里的苹果,一边欣赏男色……估计是红富士太脆咬出的声音太大,他掉过头,于是被抓现行的我僵了。
我这人有个特点,内心狂风骤雨,不影响表面风平浪静。我不过是走廊上往来人流的一员,他不会多想的。我一边自我镇定一边抬腿准备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坐在那里的顾医生看着我笑了。于是我错失了这个装路人的时机,傻站在原地。他嘴角的笑意漫上眼角,漂亮的嘴唇吐出两个字——“苹果”。
我落荒而逃。是我咬苹果的样子太傻?还是他记得上次我要给他的削了一半的苹果?……
我思考了半天却不得其解,遂放弃思考,决定以后要吃苹果只去阳台,否则在别的地方这诡异的水果总能把我非常态的囧状暴露出来……
医生笔迹:你去打水的时候就看到你了,我当时想,这儿是医院啊,你怎么跟逛公园似的?而且你一天要吃多少苹果?
(我发誓我真心吃得不多,只是每次吃都被你撞上……)
下午近一点,大部分病人在午休,整个病区很安静。我正在操作间用微波炉打蛋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这么晚还在做东西?”我吓了一跳,回过头,门口站着顾医生,手术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林老师饿了。”
“饿了?”他的眉毛微微扬起,“这恢复得是有多好。”
“这不是有两个VIP特护么。”
他垂下眼睫,笑意满满泛开。
晚上六点,我从操作间出来,正好碰见准备回家的顾医生。
“我跟了一天的手术没查房。你爸爸今天怎么样?”
我严肃地回答:“活蹦乱跳。”
他看了眼我手里的饭盒:“鸽子蛋?”
我点点头:“一天两个。定时定点。”
顾医生:“林老师的这个待遇水准——”微微扬了扬眉。
我看着他翘起的嘴角,发现医生也不是一直那么严肃的么。
林老师的血管耐受性很不好,尤其挂脂肪乳这类粘稠的物质,两个手背都开始红肿,我去医生办公室咨询停药。
“目前你爸爸能吃的东西有限,只能通过挂脂肪乳保证营养的摄入。”
“他的血管耐受性差,拿热毛巾敷也不是很管用。”
“等他明天的生化血检结果出来,如果指标够,就停掉,今天先把滴速调慢。挂得时间长,你辛苦一些。”顾医生低下头笑笑,“我们病区的两个VIP特护都出名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扶额,鉴于林老师恢复状况实在很好,能走路了,就推着移动吊瓶架各个病房乱窜,结交了一群病友,自然就有家属来取经,向我妈咨询怎么食补,向我咨询经络推拿。
“你们对林老师,一直这么惯么?”
我看着一脸纠结的顾医生,笑道:“家里两女一男,他属于稀有资源。”
医生失笑:“那你以后对你丈夫也会这么好么?”
我点点头:“我妈的表率工作做得实在太到位。”
从办公室出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拨给闺蜜:“三三,我好像看上我爸的管床医生了。”
三三:“亲爱的你终于开窍了!上!勾引!扑倒!”
我:“81年的。”
三三:“名花有主的咱不能要啊,趁早收手,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我:“不像有主的啊……刚才去他办公室,他还问我,是不是以后对丈夫也像对林老师这么好。”
三三:“居然公然调戏你,有情况。打听打听,没主的话赶快扑倒。”
我:“跟谁打听?”
三三:“跟本人打听!”
我不得不承认,学工程的女生有种难掩的霸气。
我:“……没经验。”
三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个傻孩子!你可以在闲聊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比如你孩子多大了之类的。”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学工程的女生总能找到你找不到的路,如同在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上找到一条便捷的小道,这是职业特点。这让学地质的我十分愧对自己的专业……
三三:“抓紧时间,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谁老大不小了!你们这群给我恶意虚涨年龄的混蛋!我果断地挂断。
打完电话回病房,刚好碰上隔壁病房张伯伯出院,儿子儿媳忙前忙后,小孙子扭头看到我,叫了声小林阿姨。我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递过去,摸摸他头,走过去帮忙。小家伙道了声谢,兴冲冲地往外跑,一头栽到正进门的顾医生身上,抬头一看,小屁股一扭,跑开了。
“慢一点跑。”顾医生收回目光,脸上笑意淡淡,扶了扶眼镜,“小孩子好像都怕医生。”抽了口袋里的笔,拿过床头柜上的药袋写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我深呼吸,力求表情淡定,口气随意:“那顾医生有没有孩子?”
医生顿了顿,抬头看着我:“没有,我没有孩子。”
“笨!你应该再接一句‘单身否?’!”三三回我短信。
我郁闷地望天,没有孩子又不是没有家室,没有对象。
医生笔迹:笨!有对象没孩子我会说“还没生”。
(我:谁听得懂你那么隐晦的暗示)
我从病房出来准备回宾馆洗澡睡觉,正好顾医生从隔壁房间查房出来回办公室。
我跟在他身后两米,看着他曲起手指一边走一边用指关节间或敲一敲走廊的扶手,轻轻的声音,颇有点自得其乐的味道。我发现他在心情比较愉快的时候,会用指节叩东西,比如办公桌,矮柜,走廊扶手。在心情比较不好的时候,会把手放在腿上,然后食指指尖轻点。这大概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不由得想到邻居家十个月大的宝宝,妈妈是李斯特迷,手机铃声是《钟》,每次一有来电,宝宝就会跟着重音拍自己婴儿床的木栏杆,脑袋一点一点,相当自得其乐。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来。
医生突然回过头来——我并没有笑出声音啊。
人正在笑的时候如果突然刹住,表情会特别像吞了苍蝇,所以我干脆地保持笑容。病患家属对医生微笑,他应该习以为常。
医生礼貌地冲我翘翘嘴角,把手收进了白大褂的口袋,继续往前走,我看见他耳朵红了。
下午一点回到病房,我被娘亲派去医生办公室拿林老师的血检报告。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办公室里的医生们正在聊天。一位陈姓医生调侃道:“顾魏,你快去报名那个千人相亲大会吧,药效快,疗效好。不要浪费资源~”一群人跟着起哄。
“你给我交报名费吗?”顾魏凉凉地顶回去。
“顾医生——”我敲敲门。
背对我的人一僵,猛地回头:“嗯?”
“我爸爸的生化全套——”来得真不是时候。
“哦。”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飞快地翻着病历夹,“嗯,嗯——我看了一下,指标——都合格,脂肪乳今天挂完,明天就可以停了。”
我看着他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住笑,道了声谢就出来了。走出门两步,听到陈医生的声音:“顾魏,你脸红什么?”
我摸出手机发短信:“一个会被调侃去相亲大会的男人——”
三三一个电话追过来:“你走狗屎运了!真被你碰上落单的了!”
怎么说得我跟拐卖良家妇男的人口贩子一样?
下午五点半。顾医生去护士站翻一份患者的CT片,正好护士长端着一笼杂色烧卖分给大家,看到他闷头翻片子:“顾魏,来,吃个烧卖。”
“不了,我手没洗。”闷头继续翻。
护士长是个四十来岁慈母性格的人,夹了一个:“来来来,张嘴。”一整个就给塞了进去。
“唔——”
操作间就在护士站旁边,我端着林老师的蔬菜汤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顾医生正抱着一摞CT袋,满嘴食物,一边努力咽一边努力地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谢谢”,看到我突然出现,呛了一下,又不能咳,脸迅速被憋红。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瞥见他放在值班台上的水杯,连忙递过去。
“咳,咳咳。”他腾出一只手,接过杯子灌了两口,缓过来,“谢谢。”
看到护士们都笑成了掩口葫芦,那句不用谢,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正准备抽身离开,陈医生拎着两个提盒从护士站门口大步走过:“我回家了啊!同志们再见!”
“哎?你哪来两盒的?”护士长诧异道。
身旁正在平复呼吸的顾医生如梦惊醒:“抢的我的!”
已经跑远的陈医生笑喊:“你孤家寡人的就不要浪费资源了!”
看着笑作一团的护士和一脸无语的顾医生,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很久之后,我突然想起问他,才知道,那是他们科室活动,一人发了一盒阿胶……
医生笔迹:怎么什么不靠谱的情况都能被你撞上。
松软的乳白色大床上,医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的臂弯里,有个翻版的小小医生,穿着连体睡衣,面朝着他蜷着手脚,软软的头发贴在小脑袋上。熟睡的两个人呼吸一起一伏,有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当镜头转向门口,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蓦地睁开眼睛。
林老师在我旁边发出很细微的鼾声。我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表,凌晨两点不到,遂自嘲地笑笑,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