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艳阳天,宴府门口过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我看见穿戴一新的晏家伯父和伯母,带着管事和几个伶俐的丫鬟,一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高兴的迎来送往。本来我可以堂堂正正的握住伯母的手,跟她说恭喜。现在,我只能随着吉祥公主编一个假身份,发自内心的恭喜晏家人。
我和吉祥公主一同作揖说些恭喜的场面话,伯父显然没认出我来,“两位公子看着有些面善。”
面善这个词,我知道,意思是不认识。
吉祥公主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忙道:“我们与晏卿同在一个诗社,今日一早听说晏卿高中状元,忙一同来道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自有管事接了礼物,晏伯父说:“好好好,多谢你们的美意,快里边请。”又叮嘱一个家丁待我们吃过茶点后,带我们去找晏卿。
宴府是一个五进的宅子,从正门进去,有一个天井,地上遍铺青砖,左右两边均种了些枇杷树桂花树之类的常见树木。一条红毯从门口延伸到正厅内,正厅里已经铺好了多张桌子,摆好了碗筷,穿梭其中的丫鬟小厮们忙碌不堪。
这里我无比熟悉,可今日看着地上红毯,屋檐角上挂着红灯笼,树上缠绕着红绸,满目皆是大红之色,顿生陌生之感。
用过茶点之后,一家丁在前面带路,吉祥公主低声夸赞我:“三宝,你这随机应变的能力,你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啊。”
“哪里哪里,吉公子过誉了。”
晏卿的住处离正门最远,他喜静又不善于与人应酬,今天是他金榜题名之时,却没有出来迎客,我丝毫没觉得奇怪。只是,十年寒窗苦已熬过,他怎么还躲在住处不见客?难不成还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么?
走过宴府花园后,就是晏卿的住处了。我的脑海里已出现了晏卿住处的景象。于宴府最深处单独开了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细长的墨竹,在一棵百年古松下放了一把藤椅,那藤椅我常常抢着坐,有些地方都蹭亮蹭亮的。房间不多,只有两间,可两间房间塞满了书架,书架上的书摆放的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放床和读书写字的案几,可以说得上真是日日与书为伴。
我们走到院子外时,看见藤椅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们。他穿着蓝色圆领绣牡丹暗纹的直裰,一段绣祥云的红绸自肩上斜挂到腰间,由一根圆圆大大的腰带定住,头戴一顶乌纱帽,乌纱帽左右两边各插了一朵蓝簪花。
吉祥公主附耳道:“皇兄赏赐的状元冠服穿在他身上真好看,好似是为他量体裁衣一般。”
“状元郎气质出众,穿什么都好看。”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话。
家丁上前去通报,他转过身看我们。俊秀至极,文质彬彬,一身状元冠服为他增添光彩,正是晏卿无疑。
他嘴角噙着笑意,低声跟家丁说了几句话后,朝我们走来。
我的心里打擂鼓一声更比一声重,两个月没见,我的样貌有些变化,他能认出我来吗?
他走过来,弯身作揖,“不才晏卿,见过两位公子。”
我这才看见他的胸前绣着一团仙鹤腾云驾雾的图案,与他甚是相配,便开口回道:“恭喜恭喜,新科状元郎。”
吉祥公主随后道:“今日一见,三元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在下能得见真颜,实乃三生有幸。”
他请我们入了院子内,叫家丁去搬桌椅来,他才略有愧意道:“此处是不才的书房,满目全是书,根本无法落脚。不才不好请两位进去,已叫下人去搬桌椅来,烦请稍等上一等。”
我说:“无妨无妨,素闻三元公子爱书如命,从窗子里往里一瞧,当真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啊。怪不得能连中三元,成为美谈。”
晏卿仍极为客气回道:“在下惭愧,世人有爱财爱美人的,不才恰好爱书而已。”
他没认出我来,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看来我改变挺大的,能骗得过晏卿;难过的是,与我两小无猜的人,竟然认不出我来。再看吉祥公主,也是满腹心事,她双手绞在一起,脸上泛红。
“这位公子,你可是有什么不适?”
吉祥公主茫然无措的看着我,我只好替她解围:“实不相瞒,我这位贤弟有柳絮过敏之症,每逢春季到来,都是他的苦日子。”
吉祥公主点头如捣蒜,无比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随后继续盯着晏卿看。
两个家丁搬来桌椅,又泡好了茶后,我们三人落座,晏卿道:“不才瞧着两位有些眼生,适才下人说两位与在下同在一个诗社,只是从未见过两位,烦请两位解惑。”
吉祥公主在桌子底下踩了我一脚,我吃痛嗷叫了一声。
“你有何不适?府里有大夫,要不要叫来看看?”
看着晏卿面露关切之色,我发现这才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我笑着摇头,道:“无妨,只是被一只蚊子蛰了而已。”
晏卿很是不解地问:“春天里就有蚊子了吗?”
我神色正常,略带笑意道:“有啊,花草树木多的地方,就会有蚊子。且近来天气十分暖和,蚊子成群出没也不足为奇。”
我胡乱扯慌,吉祥公主满意的点点头,“是啊,我刚才就见着一个蚊子了。”
吉祥公主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可喜可贺。
“免贵姓三,愚弟姓吉,我们皆是这个月入的诗社,听闻三元公子有两个月没去诗社,没见过我们这等无名小卒实属再正常不过。”
“原来如此,想来二位赋诗应该很厉害。”
我本准备了一番说辞来解释这两个闻所未闻的姓氏,哪知道晏卿丝毫没有诧异,但扯到赋诗,这可十分难办。
我只好自嘲:“十窍通了九窍而已。”
晏卿无比优雅的轻抿一口茶后,道:“公子真是过谦了。”
吉祥公主十分不解问:“过谦?有吗?十窍通了九窍,这么厉害啊!”
“还剩下一窍不通啊。”
我这一句话,引来三人放声大笑,与晏卿的疏离感,就这样拉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