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我真的那么冷漠,那么精于算计吗?盖尔没有说“凯特尼斯会选择没有了他她就会心碎的人”或者“选择她离不开的人”。这样说好像我还是重感情的人。但我最好的朋友却预言我会选“没有他就无法生存的人”。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是说我不是为爱,或者为欲·望,甚至是相互投缘来选择我的感情。我只能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估算我的伴侣能给予我什么,来判断要不要他。这好像在说,我要在一个猎人和一个面包师之间衡量哪个能让我更长寿。盖尔这么说真可怕,而皮塔也竟然没有反对。要知道,我的感情几乎被凯匹特或者反抗军完全毁掉了。从眼前的情况看,我的选择很简单,他们俩无论缺了谁,我都会活得很好。
清晨醒来,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我受伤的感情。黎明前,我们一边吃早餐——猪肝酱和无花果饼干,一边在电视前观看比特插播进来的新闻。战事又有了新的进展,反抗军受到黑浪的启发,从百姓手里收了一些废弃的车辆,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穿过街道。汽车虽然没有触发所有的堡德,但显然能把大部分的堡德破坏掉。到了凌晨四点,反抗军开始在不同的街道向前开进——这些路线被简单地划定为A、B、C、D——目的地是凯匹特市中心。结果,他们占领了一个又一个街区,伤亡甚少。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事实上,他们能行进得如此深入,我很吃惊。凯匹特可以关闭某些堡德,然后等目标接近时,再手动触发一些堡德。”盖尔说。他话音未落,我们就在屏幕上看到他预料之中的事。一个小分队让无人驾驶的汽车开入一个街区,触发了四个堡德,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三名侦察员紧随其后,走到了街道尽头。但当二十人的小分队向前突进时,却被一个花店门前的灌木盆栽炸成了碎片。
“我敢说这个时候普鲁塔什没有在控制室真是要了他的命。”皮塔说。
比特又将节目的转播让给了凯匹特,屏幕上,一个表情严肃的广播员正在宣告哪些居民区的居民需要撤退。通过对她播报的新闻以及刚才看到的录像进行对比,我可以在地图上标出双方军队所在的位置。
我听到大街上一片嘈杂声,于是靠近窗户,从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在微明的清晨,我看到一幅奇怪的图景。目前已被占领的街区的居民正在拥入凯匹特市中心区域,许多慌张的人们只穿着睡袍和拖鞋,而那些早有准备的人却穿着好几层衣服,带着许多东西,从宠物狗、首饰盒,到盆栽植物。一个穿着绒毛睡衣的人甚至只拿着一根熟透的香蕉。困倦、慌乱的孩子连跑带颠地跟在大人的后面,他们或许是受到惊吓或许是太过慌张,连哭都不会了。混乱的景象在百叶窗前闪过,时而是一双惶恐的棕色眼睛,时而是一只抱着心爱的娃娃的胳膊,时而是一双已被冻得青紫、在人行道的石板路上乱跑的光脚丫。看到他们,让我想起了十二区逃离燃烧弹袭击时丧生的孩子。我赶紧从窗户旁走开。
泰格里丝答应为我们探探情况,因为她是我们中唯一没有被悬赏捉拿的人。在我们安全地藏到地窖之后,她就奔向凯匹特,去寻找有用的消息。
在地窖里,我不安地踱来踱去,其他人看到我这样也快给逼疯了。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在告诉我,不利用这奔逃的人流是个错误。我们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掩护吗?从另一个角度讲,在大街上奔走的每一个人的每一双眼睛都成为五名在逃的反叛者的监视者。可是,反过来讲,我们待在这里又能得到什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消耗我们不多的食物,然后等待着……什么?反抗军夺取凯匹特城?要等到那时还需要几个星期。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夺取了凯匹特,我也不敢肯定我又会怎么做。不会跑出去恭迎他们。在我还没来得及说“索命果,索命果,索命果”的时候,科恩就会把我运回十三区。我费尽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又失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为了把自己重新交回那个女人的手里。我要杀死斯诺。再说,对于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要解释清楚并非易事。有几件事如果暴露了真实意图,那么给胜利者免除罪名的协议就只好告吹。先不说我,我有种感觉,其他的胜利者会需要这个协议。比如说皮塔。无论怎样为他辩解,毕竟是他使米切尔落入铁丝网,而且这一情景已经被人们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我可以想见科恩的法庭会怎样审判他。
到了下午,泰格里丝还没回来,我们开始感到不安。大家推测她可能已被捕,并被迫供出了实情,也可能在拥挤的人群中受了伤。但是到了六点,我们听见她回来了。楼上先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她拉开了隔板。一股炸肉的味道随着她飘了进来。泰格里丝给我们准备了碎火腿和烤土豆。这是我们几天来所吃的第一顿热饭,当我等着她给我盛第二盘的时候,我的口水差点流出来。
我一边吃,一边听泰格里丝向我们叙述她是怎么弄到这些吃的的。但我听到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是目前皮草内衣是很紧俏的商品,特别对于那些逃走时穿得很单薄的人尤为急需。许多人还在大街上踯躅,设法找到过夜的地方。那些住在市中心的人并没有打开大门欢迎这些逃难者。相反,多数人紧锁大门,窗户关闭,假装外出了。现在市中心到处都是逃难者,治安警正在挨家挨户地强令住家打开大门,去接纳这些逃难者。
在电视上,我们看到一个讲话很干脆的警长就居民的安置问题发表了简短的声明,说明了每平方英尺的住房应接纳多少逃难者。他提醒凯匹特市民,今晚的气温可能会降到零度以下,他同时警告居民,总统希望在这个特殊的危急时刻,每个公民都应心甘情愿地做一个热情的主人。然后电视上播放了一些居民欢迎逃难者进入他们家中的表演性的镜头。警长说,明天总统本人已经下命令腾出总统府邸的部分房间,来接纳各位公民。他又接着说,必要时请商店店主把地板也让出来供居民居住。
“泰格里丝,可能会轮到你。”皮塔说。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在逃难人数不断增加时,在这个窄巷子里的商店也是合适的居处之处。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真的被困在这个地窖里,处于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境地。我们还能有几天时间?一天?也许两天?
警长又对居民下达了新的指令。今晚似乎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群人把一个长相酷似皮塔的人殴打致死。自此以后,所有看到反叛者的人,一律将情况上报给当局,并由后者担负起辨认和逮捕反叛者的职责。电视上出现了受害者的照片,在我看来,除了染过的卷发之外,他确实跟皮塔很相像。
“人们都疯了。”克蕾西达说道。
我们又看了最新的战况报道,一些街区今天刚刚被占领。我把刚被占领的十字路口在地图上做了记录,然后进行研究。“C区离这里只有四个街区。”我说。不知怎的,这比治安警为逃难者寻找住处更令我坐立不安。我突然变得勤快起来。“让我刷盘子吧。”
“我来帮忙。”盖尔把盘子都收了起来。
我感到我们走出房间时,皮塔的眼光一直跟随着我们。在商店后面逼仄的厨房里,我在水槽里装满了水和洗净剂。“你觉得这是真的吗?斯诺让逃难者进入他的府邸?”我问道。
“我想他现在不得不这么做,至少为了拍电视。”盖尔说。
“我今天上午准备离开。”我说。
“我和你一起走。其他人怎么办?”盖尔说。
“波洛斯和克蕾西达可能能帮上忙。他们是很好的向导。”我说。克蕾西达和波洛斯不是问题所在,“可是皮塔太……”
“难以预料。”盖尔把我没说的话说完,“你觉得他还会让我们把他留下吗?”
“我们可以好好劝劝他,就说他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如果我们能说服他的话,他可以留在这里。”我说。
对于我们的建议,皮塔倒是很理智。他也觉得和我们在一起会使我们四个的处境更危险。我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他可以在泰格里丝的地窖待到战争结束,这时他却说他要自己行动。
“去干什么?”克蕾西达说。
“我说不清,也许可以转移敌人的注意力。那个长得像我的人不就被打死了吗,你们也看到了。”他说。
“要是你……失控怎么办?”我说。
“你是说……我变成变种人?嗨,要是我感觉不好,我就尽量回到这里。”他安慰我说。
“如果斯诺又把你抓住了呢?你甚至连枪都没有。”盖尔说。
“那就得看运气了,和你们一样。”盖尔和皮塔说完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盖尔把手伸进上衣兜里,把他的药片放在皮塔手里。皮塔张开的手托着药片没动,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那你呢?”
“别担心,比特早就告诉我怎样引爆我的弓箭。如果那也不行,我还有凯特尼斯。”盖尔笑一笑说道,“她不会让他们享受到活捉我的快乐的。”
一想到治安警把盖尔抓走的情形,我的脑子里就响起了那个旋律……
你是否,是否,
会来到那棵树旁……
“收起来吧,皮塔。”我说着,觉得嗓子眼发紧。我伸出手,把他的手合上,“到时没人能帮你。”
我们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时时被噩梦惊醒,脑子里总是想着第二天的计划。到了清晨五点,我放松下来,不管今天遇到什么,今天已经开始了。我们把剩下的食物都扫荡干净——罐装豌豆、饼干、蜗牛——留下一罐沙丁鱼罐头给泰格里丝,算是对她的一点心意。她好像很感动,脸扭曲着,显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接下来她开始行动了,她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我们打扮。给我们穿好衣服,在还没穿大衣和外罩之前就把我们的军装掩藏起来。她用毛皮装饰把我们的靴子罩起来,用卡子把假发夹好,把我们着急忙慌涂了一脸的化妆品擦掉,又重新化好。把大衣外罩搭在武器外边,然后又给我们手里塞上手袋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物品。最后,我们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逃难者的样子。
电视上似乎没有播放有价值的新消息。但是大街上的逃难者好像和前一天一样多。我们计划分三拨混入逃难的人群,第一拨是克蕾西达和波洛斯,他们走在前面,可以做我们的向导。之后是盖尔和我,准备混入进入总统府的逃难者中,最后是皮塔,他跟在我们后面,随时准备在必要时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泰格里丝在窗口看准了时机,然后打开门闩,对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点点头。“小心点儿。”克蕾西达说完,就消失在人流里。
我们很快就会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我拿出钥匙,把皮塔的手铐打开,把它揣在兜里。他揉揉手腕,活动活动。我登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世纪极限赛,比特正把线圈递给我和约翰娜。
“听着,别做任何傻事。”我说。
“不会的,那是最后的一招,绝对。”他说。
我搂住他的脖子,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胳膊抱住了我。虽然不像以前的拥抱那样坚强,但也很温暖有力。以前的一幕幕映现在我眼前,曾经,这双臂膀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避风港。也许那时我并没觉得怎样,但在我的记忆里是多么的甜蜜,可这种感觉现在已经消失殆尽。“那么,好吧。”我放开了他。
“现在可以了。”泰格里丝说道。我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系好我的风衣,把围巾拉高,罩住鼻子,跟在盖尔后面,跨入到寒冷的空气中。
冰冷、尖利的雪片打在我的皮肤上,像刀割一样。缓缓升起的太阳想用它的光线刺透雾蒙蒙的空气,但却被遮挡回去。在昏暗的晨光中,无论近处还是稍远的人都看不清楚。很好,真的,唯一的缺憾是我看不清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盖尔和我低着头,随着人流前行。昨天在窗边没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哭喊声、哀叹声、劳累的喘息声,混在一起,不远处,却传来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