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门关闭时,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特定位置。所以,当我穿过石洞,来到自己的新家时,至少五百个人在看着我。刚才慌里慌张地向外冲,实在太莽撞了,为了弥补,我现在表现得极为镇静,好像这样能骗得过大家似的。别再想什么树立榜样的事了。噢,谁在乎呢?反正他们都觉得我是神经病。其中有一个人,我可能刚才把他撞了,与我的眼光相遇,正不无怨艾地揉着他的下巴。我差点冲他嘘出声来。
波丽姆把毛莨花安顿在下面的铺位,用毯子裹住它的身子,只露出头。毛莨花打雷害怕的时候,波丽姆就这么弄。妈妈小心地把她的盒子放在储物处。我背靠石壁,蹲在那里,想看看盖尔究竟在我的猎物袋里装了些什么。那本关于植物的书、打猎时穿的夹克、父母的结婚照,还有我抽屉里的私人物品。我的嘲笑鸟胸针——现在它别在西纳为我设计的服装上、金纪念挂链、银降落伞包裹的插管和皮塔的珍珠。我把珍珠紧紧裹在降落伞里,藏到猎物袋最里面,好像这就是皮塔的生命,只要我守护着它,就没人能把它夺走。
警笛微弱的响声突然停止了。扩音器里传来科恩的声音,她感谢大家能够迅速有序地从上面的楼层撤离。她强调说,这次撤离并不是一次演习,因为来自十二区的皮塔·麦拉克在电视访谈时暗示,今晚十三区可能遭到攻击。
这时,第一颗炸弹击中了十三区。先是一阵强烈的震颤,继而传来了轰隆的爆炸声。伴随着这声巨响,我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震动起来,它似乎在敲击着我的骨髓,震动着我的牙根。 我们都会死去的,我想。我抬起眼睛看着石洞顶部,心想那里可能会出现裂缝,石块也会像雨一般落在我们的头顶,但地下掩体只是轻微震颤了一下。电灯突然灭了,洞里一片漆黑。四周人们发出的各种声音——尖叫声、粗重的喘息声、孩子的哭声、神经质的笑声——混成一片。接着传来发动机的嗡嗡声,昏暗摇曳的微光代替了十三区通常的白炽灯光。这很像在十二区家中的冬夜里昏暗的蜡光或微弱的火光。
我在这昏暗的灯光里,用力抓住波丽姆的腿,让自己靠她更近些。她用平静的声音安慰着毛莨花,“没事的,宝贝,没事啊。我们在这下面都会没事的。”
妈妈伸出手臂抱住我们俩。我让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偎在妈妈的肩头。“这跟八区释放的炸弹不一样。”我说。
“也许是钻地弹。”波丽姆说。怕毛莨花受惊,她的声音很轻。“我在新公民知识指南里看到过。这种炸弹能钻入地下很深的地方,然后爆炸。反正轰炸十三区地面也没用。”
“是核弹吗?”我问,浑身一阵冷战。
“不一定。这种炸弹就是炸药特别多。可是……两种炸弹都有可能,我猜。”波丽姆说,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远处沉重的铁门。在核弹爆炸时,它能保护我们吗?假如这门能把核辐射完全挡在门外——这可能性并不大,那么我们还能从这儿出去吗?想到可能在这个石洞中度过余生令我感到害怕。我很想朝着大门疯狂地跑过去,要求开门把我放出去,不管外面是什么样的,可这也没有意义。他们恐怕永远都不可能让我出去,而我也不过是瞎跑乱窜一通罢了。
“在这么深的地方,我敢肯定咱们不会有事的。”妈妈有气无力地说道。此时她脑子里是不是在想爸爸当时被炸成碎片的情景呢?“好险啊,感谢上帝,幸好皮塔警告了我们。”
警告。这是一个多么平淡无奇的词语,可他为了给我们一个“警告”却付出了很多,首先要得到情报、还要找到时机、并需拿出勇气。可这其中也有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皮塔似乎在发出这个情报时有颇多挣扎。为什么?轻松驾驭语言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是否因为受到了太多折磨才使他难下决心?还是别的什么?是不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这时传来科恩的声音,她的口气听上去非常严肃。随着她说话声音的起落,灯光也摇曳不明。“很显然,皮塔·麦拉克的信息是准确的,我们对他万分感激。传感器显示第一颗炸弹不是核弹,但威力强大。我们预计还会有更多的炸弹袭击。在受袭击期间,如未接到通知,请各位公民一定要待在自己的指定地点。”
一个士兵过来通知妈妈,急救站需要她过去。虽然急救站离我们只有三十码远,可她并不愿意离开我们。
“我们会很好的,真的。您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它会不知道?”我手指着毛莨花说。这时那猫心不在焉地冲我喵地叫了一声,我们都轻轻地笑起来。即使是我也为它感到难过。妈妈走后,我对波丽姆说:“你干吗不和它一起爬上去睡会儿,波丽姆?”
“我知道这想法很愚蠢……可我害怕炸弹来的时候,那铺会塌下来,砸到我们。”她说。
如果铺位能塌下来,那么整个石洞也会塌下来,把我们所有人都埋在里面,可我觉得这种逻辑对我们也没什么帮助。所以我把储存物品的地方清理了一下,给毛莨花刨了个窝。之后又在猫前面铺了张垫子,好让我和波丽姆躺在上面。
大家都分成组,轮流使用卫生间,刷牙洗脸什么的。但今天是不允许洗澡的。我和波丽姆蜷缩在垫子上,垫子叠成了双层,因为地洞的湿气很重。而毛莨花,即使波丽姆不断安慰它,它仍然十分难过,它也蜷在自己的“窝”里,有气无力地喘着气。
尽管这里的条件很差,能跟妹妹在一起,我仍然很高兴。我来到十三区以后有许多烦心事——不,是从饥饿游戏开始以来,真的——我几乎没有关注过她。我本应像过去一样好好守护着她,可我却没有。不管怎么说,最后去我们住处检查的是盖尔,而不是我。我要弥补她啊!
我意识到我甚至没有问过她来到十三区,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有什么感受。“唔,波丽姆,你觉得十三区怎么样?”我开口问道。
“你是说现在?”她问。我们俩都笑了起来。“我有时候特别想念家乡,可我又想起家乡的一切都没有了。我在这里感觉更安全。我们不用再为你担心了。嗯,应该说,就算担心也是不一样的啦。”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接着羞赧地笑了,“我想他们要训练我当一名医生。”
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当然会,谁不这么做谁就是傻瓜。”
“我在医院帮忙的时候,他们一直在观察我,我已经开始上药理课了。不过内容都是初级的,我在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少了。可不管怎样,要学的还挺多的。”她对我说。
“这真是太好了。”我说。波丽姆当医生。要是在十二区,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忽然间,一团小小的希望之火在我心中悄悄燃起,一扫我心中的阴霾,也许,这就是反抗凯匹特的事业所能成就的一种未来吧。
“你呢,凯特尼斯?你对这里适应吗?”波丽姆边说,边轻轻地揉着毛莨花的脑门,“别告诉我你很好。”
没错。好,确实与我不沾边。所以我就把皮塔的事讲给她听,从电视上看皮塔的状况越来越糟,我觉得他们现在可能正在处死皮塔。波丽姆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这里,毛莨花只好孤零零地自己待在一边儿。波丽姆挪过来,和我挨得更近些,她用纤细的手指把我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不再说话了,因为已经无话可说,我能感到的只是内心的绞痛,疼得甚至已经没有了心跳,但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凯特尼斯,我觉得斯诺总统不会杀死皮塔。”她说。她当然会这么说,为的是安慰我。可她接下来说的话确实让我吃了一惊。“如果他把皮塔杀了,他就不再拥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也就再也没有办法伤害你了。”
她的话突然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目睹了凯匹特所有邪恶的女孩,她就是约翰娜·梅森,上次饥饿游戏中来自七区的“贡品”。当时丛林里的叽喳鸟正发出你所爱的人受折磨的声音,我担心她受到伤害,试图阻止她进入丛林,可她把我推开说: “他们不可能伤害我,我不像你们,我已经没有可爱的人了。”
是的,我想波丽姆的话是对的。斯诺不会再白白地让皮塔死掉,特别是在嘲笑鸟引起这么大混乱的现在。他已经杀死了西纳、毁坏了我的家园,而我的家人、盖尔,甚至黑密斯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皮塔是他最后的一张牌了。
“那么,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处置他?”我问。
波丽姆说出下面的话时,好像变成了一个深邃的老者。
“任何事,只要能摧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