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丛林从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很快变成了一个荆棘满途的险恶世界。我知道,到一定时候,我们不得不涉险进入其中,去厮杀或者被杀,但现在,我还想继续待在可爱的沙滩上。皮塔和芬尼克建议我们去别处,我一概不听。此时的丛林,寂然无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丝毫没有展露它的危险。但,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叫喊声。我们对面的丛林开始摇晃震动,掀起齐树高的巨浪,巨浪涌上山坡,又咆哮着从山坡滚下,拍打着浪花翻卷的海水。尽管我们极力奔逃,水还是没过我们的膝盖,我们那点可怜的财产也漂到水里,我们三个赶紧在浪花没把东西卷走之前,把能拿到的抢到手。只有被腐蚀的连裤衫除外,因为已经太破,没人在乎了。
一声炮响,直升机出现在刚才起浪的地方,从丛林里抓起一具尸体。十二个,我心想。
水面在巨浪翻卷过后,终于平静下来。我们在湿沙地上重新整理了一下东西,刚要定下神来,却看到了距离我们有两个“辐条”远的地方,出现了三个人,他们正磕磕绊绊地往沙滩上爬。“看。”我轻声地说,一边朝他们那边点头示意。皮塔和芬尼克顺着我示意的方向看去,马上不约而同地隐藏到丛林里的树荫下面。
一眼就看出来三个人很狼狈。第一个人是由第二个人拽上岸的,第三个人在地上直打转,好像精神不正常,他们浑身都是砖红色,好像刚在染缸里染了,拉出来晒。
“那是谁?”皮塔问,“是什么?变种人?”
我搭弓上箭,做好防御准备。被拽上来的人无力地倒在沙滩上,拽他的人跺着脚,显然很生气,然后转过身,把那个疯癫转圈的人推倒在地。
芬尼克突然眼前一亮,“约翰娜!”他喊道,立刻朝那个红家伙跑去。
“芬尼克!”我听到约翰娜在喊。
我和皮塔交换了一下眼色。“现在怎么办?”我问。
“咱们离不开芬尼克。”他说。
“我想也是,那就走吧。”我挺不高兴地说。虽然我心中有一连串预想的盟友,约翰娜·梅森却绝对不在其中。我们两个大步流星朝芬尼克和约翰娜碰面的地方走过去。我们走近一看,不禁感到困惑,原来她的盟友是比特和韦莉丝。比特躺在地上,韦莉丝刚站了起来,又开始在原地打转。
“她和比特、韦莉丝在一起。”我说。
“坚果和伏特?”皮塔说道,同样也想不明白,“我得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走到他们身边时,看到约翰娜正指着丛林,快速地给芬尼克说着什么。“我们开始以为是下雨,你知道的,天上打闪了,我们也都渴极了。可是当雨落下来时,一看是血,很稠的、很热的血。弄得我们满鼻子满眼都是。我们急得四处乱转,想逃出来,就在这时候布莱特撞到了电磁力场。”
“很遗憾,约翰娜。”芬尼克说。我一时想不起谁是布莱特,我想他是约翰娜七区的同伴吧,可我几乎想不起曾见过他。仔细想想,我觉得他甚至没来参加过训练。
“唉,是啊,他也没什么,可毕竟是家乡一起来的。”她说,“可是,他走了,就把我留给了这两个人。”她用脚踢了踢比特,后者也没什么反应。“他在宙斯之角时就在后背挨了一刀,你瞧她——”
我们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韦莉丝那里,她满身是血,一边打转,一边嘟嘟囔囔地“嘀,嗒,嘀,嗒”。
“是啊,我们知道。‘嘀,嗒’。坚果受刺激了。”约翰娜说。这么一说,好像倒把韦莉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朝这边走来,约翰娜猛地一下把她推倒在沙滩上。“待在地上,别起来,行吗?”
“你别碰她。”我厉声对她说。
约翰娜眯着她棕色的眼睛,恶狠狠地咬着牙说:“别碰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猛地冲上来,在我的脸上狠扇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你以为是谁把他们从冒血的丛林里给你弄出来的?你这个——”芬尼克一下子把她扛到肩上,她还在踢打着,然后把她扔到水里,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摁到水里,这期间,她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脏话。可我没有射死她,因为芬尼克在她旁边,也因为她所说的,为了“我”把他们弄出来。
“她是什么意思?为我把他们弄出来?”我问皮塔。
“我不知道。你开始是想跟他们联手来着。”皮塔提醒我。
“是啊,没错。原来有这样的事。”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低头看着浑身无力躺在那里的比特,“可现在要是不帮帮他们,咱们也跟他们合作不了多久。”
皮塔抱起比特,我拉着韦莉丝的手,我们一起回到沙滩上的小营地。我把韦莉丝放在浅水里,好让她能洗洗。可是她只是紧握着双手,嘴里偶尔嘟囔着“嘀,嗒”。我解开比特的腰带,发现上面用藤条拴着一个很重的金属线卷。我说不上这是什么,可我觉得如果他认为有用,我就不能把它弄丢了。我把它放在沙滩上。比特的衣服已经被血粘在身上,所以皮塔把他抱到水里,我把他的衣服从身体上剥离,花了挺长时间才把他的连衫裤脱掉,可结果一看,他的贴身衣服也被血弄脏了。没办法,只能都给他脱光了,才能给他洗干净。我得说这对我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今年,我们家厨房的桌子上出现过太多的裸·体男人。应该说,过了一段,也就适应了。
我们脸朝下,把比特放在芬尼克编好的垫子上,好检查他的后背。一道六英寸长的伤口,从他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肋骨内侧,好在伤得不深。他失掉了很多血——从他苍白的皮肤可以看出来——血还在往外渗。
我跪在地上,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琢磨着该怎么办。用海水疗伤?我想起妈妈每次给病人疗伤,第一招就是用雪。我望着浓密的丛林,心想要是我懂行,我敢说丛林就是一个大药房。可这丛林里的植物都是我不熟悉的。接着我灵机一动想起了玛格丝给我擤鼻子用的苔藓。“我马上回来。”我告诉皮塔。幸好,苔藓在丛林里随处可见。我从附近的树上拽了许多,用两只手臂抱着返回沙滩,把厚厚的一层苔藓铺在比特的伤口上,接着用藤条把苔藓固定住,又在上面浇了海水,之后把他拉到丛林边的树荫里。
“我想,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我说。
“真不错,你对疗伤还挺有一套,这是你家族的遗传?”他说。
“难说。”我摇着头,“我身上的遗传更多是爸爸的。”这种遗传只有在打猎时而非疗伤时最能体现出来。“我去看看韦莉丝。”
我拿起一把苔藓,当作抹布,走到韦莉丝身边。我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擦洗身子,她也没有反抗,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说话时,她没有回答,而是更紧张地说着“嘀,嗒”。她确实是想告诉我什么,可要是没有比特的解释,我还是一无所知。
“是的,‘嘀,嗒。嘀,嗒’。”我说。听到这个,她好像平静了些。我把她的连裤衫上的血渍洗干净,然后帮她穿上。她的连裤衫好像没有我们的那么破,她的腰带也挺好的,所以我也把腰带给她系上。然后我把她的贴身衣服,连同比特的一起,用石头块压住,泡在水里。
在我洗比特的连裤衫时,约翰娜和芬尼克也走过来,约翰娜洗得干干净净,芬尼克的浑身结的痂都翘起了皮。约翰娜咕咚咕咚地喝水,吃蛤蜊肉,我也哄着韦莉丝吃一点。芬尼克用冷静客观的语气说起了毒雾和猴子的事,略掉了最重要的细节。
大家都愿意放哨,让别人休息,最后决定我和约翰娜来担任这项任务。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睡足了,她呢,则是因为根本不愿意躺下。我们两个静静地待在沙滩上,其他人慢慢睡去。
约翰娜看着芬尼克,确定他已经睡着了,然后问我:“你们是怎么失去玛格丝的?”
“在雾里。芬尼克背皮塔,我背玛格丝,后来我背不动了,芬尼克说他不能背着他们俩,她亲了他一下,就径直跑到雾里。”我说。
“她是芬尼克的指导老师,你知道的。”约翰娜用责备的口气说。
“不,我不知道。”我说。
“她就像他的家人。”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可这次话里少了些敌意。
我们看着水拍打着压在石头下的连裤衫。“那,你们和坚果,还有伏特怎么样?”我问。
“我告诉过你——我是为了你才把他们弄出来的。黑密斯说,要是我们想和你成为盟友,就得把他们给你带来。”约翰娜说,“你告诉他的,对吧?”
不,我心想。可我还是点点头,“谢谢,非常感谢。”
“我希望如此。”她充满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给她造成了生活中最大的拖累。我不知道有一个恨你的姐姐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嘀,嗒。”我听到韦莉丝在我的身后说。我们转过身,看到她已经坐起来,眼睛死盯着丛林。
“噢,好了,她又来了。好吧,我睡了,你和坚果可以一起放哨。”约翰娜说。她走过去,一下子躺倒在芬尼克身边。
“嘀,嗒。”韦莉丝轻轻说着。我呼唤她来到我身边,躺在我前面,抚摸着她的胳膊,让她安静下来。她慢慢睡着了,睡梦中还在不安地抖动,偶尔还在梦呓,“嘀,嗒。”
“嘀,嗒。”我轻声顺着她说,“该睡觉了,嘀,嗒。睡吧。”
太阳已经高挂天空,悬在我们的头顶。肯定到中午了。我心不在焉地想。时间倒没有关系,但是在我的右边,隔着远处的水面,我看到耀眼的闪光,像闪电似的击中了一棵树。接着,像昨晚一样,接二连三的闪电又开始了。肯定又有人踏入到那个区域,触发了闪电暴。我坐着不动,看着远处的闪电,尽量使韦莉丝保持平静,水面有节奏的拍打使她进入到较为安静的状态。我想起了昨晚,钟声响后,闪电就开始了,那时钟声响了十二下。
“嘀,嗒。”韦莉丝在梦中呓语,她好像要醒了,忽而又沉入睡眠。
十二下钟声,好像夜半的钟声,然后出现闪电;现在太阳高悬,像是中午,也出现了闪电。
我慢慢站起身来,环顾竞技场。竞技场是一个圆形,闪电出现在一个特定的位置,在紧挨着它的那个区域,出现了血雨,就是约翰娜、韦莉丝和比特遇到的那场血雨。我们可能是在第三个区域,与他们所处的区域紧挨着,遇到了毒雾。毒雾一被吸走,猴子在第四个区域出现。“嘀,嗒”。我换一个角度想。几个小时前,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海浪翻卷,发生在第二个区域,也就是现在闪电的区域的左侧区域。中午——午夜——中午。
“嘀,嗒。”韦莉丝还在说梦话。闪电停止后,血雨在它右边的区域马上开始了。我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噢,”我轻声说,“嘀,嗒。”我扫视了竞技场整整一圈,我知道她是对的。“嘀,嗒。竞技场是一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