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表上看,他英俊潇洒,又带着一种自然天成的锐气,今日的一身蓝色常服,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但是眼神又是那般的冷峻孤寂,仿佛能洞穿人心。
见若微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他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正亦邪,居然透着一丝亲切。
而在他身边悄然而立的,便是那位肤色白皙,眼眉细长,有着江南男子特有的俊秀与儒雅之气的准驸马——宋瑛。
此时的宋瑛正细细地打量着与他相距数丈之遥的咸宁公主,咸宁公主见他如此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有些窘意,想要恼又恼不得,刚待开口,又欲言又止。
还是若微机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想不到公主和驸马如此默契,竟然会选在同一天、同一时辰来巡视这公主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和驸马约好的呢!”
“正是,若微姑娘说得对,在下与公主所见过的四面当中,倒有三次都是不期而遇,还真是缘分天成!”宋瑛心情大好,他不像一般的儒生那样迂腐,反而很是爽朗,这样的性子,倒恰恰是合了公主之意。
咸宁公主面上微红,没有接宋瑛的话,反而只是瞪了一眼若微:“如此轻浮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这府第如今也看了,我也乏了,咱们正好回去!”
“哦?”宋瑛立即双手揖礼,“公主这就回去了?可是宋瑛扰了公主的雅性,果真如此,该宋瑛回避才是!”
咸宁公主秋波微转,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宋大人何必如此,确是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
“哦!”宋瑛似乎明白了,于是又上前几步,“东街有个点心铺子,苏州来的师傅,做的千层饼和八珍酥很是可口,不如宋瑛陪公主过去用些茶点,再送公主回宫?”
咸宁公主身形一顿,似乎有些难以抉择,只低语了一句:“怕是于礼不合吧!”
此话一出,一旁站立的刘公公立即弓身说道:“殿下,老奴前边厅里还有未交代的事情,容老奴先告退了!”说完,行了个礼,没等咸宁公主发话,就匆匆离去。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若微不由叹道:“这刘公公明白得很,此话的言下之意是让咱们自便,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在宫里呆得久了,人都油滑到家了。”
“瑛弟,公主殿下既然有些乏了,不如你陪公主到那边的亭内小坐,我和若微姑娘去东街将茶点买来,你看如何?”许彬终于适时开口。
这样的提议,公主自然难以相驳,于是轻移莲步,徐徐向湖畔那座八角亭走去,宋瑛回首冲许彬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随即也跟在公主后面,向前走去。
若微注视着许彬,目光中无喜无悲,只说了句:“许大人很会成人之美!”
许彬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嘲弄,便迈步向外走去,若微跟在他的身后,一直穿过回廊,走过大厅,出了大门,看到门口候着的承顺,遂说道:“我们去给公主买些点心回来,你在此候着便是!”
承顺点了点头:“何时回宫?”
若微想了想:“怕是还有一会儿,午时前应该会走!”
“好!”承顺坐到车边上的那只脚凳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水袋,猛灌了几口水。
随着许彬走了两条街,到了一家苏式糕点铺前面,选了几样点心包好,又分别挑了几块,另外包了一个小包。
许彬眉头微拧:“给那个小太监包的?”
若微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许彬轻哼一声,仿佛十分不屑:“公主待你如同姐妹,你若自己吃,定然不会单独包起来。况且我猜姑娘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你?”若微眼中闪过迷茫,她努努嘴,拧拧眉心,恨恨地说道,“因为我突然被陷于离弃的尴尬境地,我就该寻死觅活,不吃不喝的?”
随后,仿佛与谁赌气一般,她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着,一边嚼一边嘟嚷着:“你付银子!”说完,掉头就走。
许彬在这一瞬仿佛被魇到了,因为她的娇小,比自己几乎矮了一头半,所以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不得不仰起脸,就在她抬起脸的一刹那,波光涟漪的眼眸,灵动妩媚的神情,精致而清丽的容颜让他深深地震撼了。霎时间他觉得她好小,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带着混沌初始天地乍分的小孩般无邪。只是那双忽然闪过梦幻般氤氲的光芒的眼睛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许彬只觉得自己心突然被刺了一下,痛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切。
给老板丢下些碎银子,他紧走几步,跟在她的身后,脱口就是一句:“三月之后,你会在何处?”
若微猛地停步,仿佛被点心渣呛到了,双肩抖动,一阵猛咳。
许彬下意识地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她止了咳,再回首时,居然泪眼婆娑:“所有的人都在问,三月十六,皇太孙大婚以后,我在哪里?”
她略带鼻音的呢喃显得那样无辜、又有些楚楚可怜,只是这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神情转瞬即逝。再抬起头时,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盈满了痛恨的光。她笑了,笑得很是有些惨烈:“我也很想知道,三月之后,我会在哪里?她们到底要置我于何地?我问了,没有人答。如今,每过一天,我就更加惊悚,越是临近那一天,我越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如何?”
许彬刚想出言相劝,只见她的神色忽地又变了,她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笑嘻嘻地看着许彬:“我希望可以回归故里,也希望可以在这南京城中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专为穷困无依的老幼妇孺医病,不在宫内也好,可以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许彬看着她,神情竟然有些忧郁,以笑相掩,淡然说道:“回去吧!莫让公主和瑛弟等久了!”
二月的午后,阳光明媚,绿草如茵,宫内的花木都竞相开放,处处是景,美景宜人,原本就一派融融的祥和之态,更因为咸宁公主的下嫁与皇太孙的册妃,两桩喜事紧紧相连,宫中上下一派喜气。
若微伴着公主返回城曲堂,又在一处用过午膳之后,刚刚回到自己的静雅轩,就看到紫烟急匆匆后面进来:“姑娘,王贵妃身边的柳嬷嬷差人来传话,说是请姑娘到柔仪殿去一趟!”
“王贵妃?”若微心中一惊,难不成是有了打算,要在朱瞻基成亲前,将自己遣出宫去?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却被湘汀一把拦住:“姑娘糊涂了吗?这衣裳也没换,头发也没梳,以前还好说,姑娘衣着朴素,人人赞你本分,可是如今恐怕就成了短处,人家会说咱们故意寒酸,以触天威,咱们现在更是不能稍有差池,要分外小心才是!”
若微细想她的话,很是有些道理,遂点了点头,由着湘汀和紫烟,选来衣衫换上,又梳了头,施了粉,淡点胭脂,直到她们点了头,这才出来随着传话的小宫女来到了柔仪宫。
直接进了偏殿,王贵妃仿佛午睡刚刚醒来,面色红澜,半倚在临窗的矮炕上,手中拿着一本《金刚经》,露出半截如玉的白臂,见若微进来,立即将经书放在炕案之上。
王贵妃细细打量眼前人,身穿锦绣双蝶钿花衫下配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丽而不妖,恰到好处,头上低低挽着个堕马髻,又留出两绺头发娇俏地垂在脸颊两侧,头上只戴了一只金螺丝童子戏珠的头花,衬着那张薄施粉黛的小脸,只觉得青春逼人,让人不能直视。
她招了招手:“若微,来炕上坐!”
“娘娘!”若微深深施礼,站在当场,没敢移步。
“这孩子,如今真是生分了,快上来坐,今儿本宫和你说会儿体己话!”王贵妃满脸笑容,亲切和蔼。
若微应了一声,这才脱掉那双云头踏殿绣鞋,坐在炕案的另外一侧。
王贵妃扫了一眼宫内侧立服侍的宫女:“没你们的事了,都到外面候着去!”
“是!”
待宫女内侍都退下之后,王贵妃再回眸凝视着若微,眼神儿中透着一丝探究:“丫头,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娘娘?”若微鼻子一酸,没了下文。
王贵妃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万岁金口玉言,若无缘由,不会轻易改弦的。”
若微眼前一亮:“娘娘,究竟为何?可否告之?”
王贵妃点了点头:“若微,人不能跟命争,你与瞻基虽然有青梅之缘,却无夫妻之分,眼看你们一年大似一年,圣上也想早日了了这个心愿,只是你的八字与瞻基相克……”
若微脚下如同踩着浮云,王贵妃后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自己是如何出的柔仪殿,她都恍然不知。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平台,踩在青石平台和鹅卵石组成的冰纹石小径中。不绝于耳的鸟儿鸣叫和假山瀑布的哗哗流水,在杜鹃、石楠、红枫、翠竹的簇拥下,春天果然是生机盎然的,可是自己的春天在哪儿呢?
下意识地寻着潺潺的流水声,一步一步走到了龙池之边,望着那一池春水,只觉得她的梦醒了,而心却碎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父皇去求你?”他声音如钟,从身后传来。
而她连头也未回,只痴痴地说了一句:“既然我命如此,又岂是旁人可以拯救的?汉王的心意,若微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