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妃寝殿。
看着殿中那口箱子,太子妃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盯着湘汀,她冷冷问道:“她怎么说?”
湘汀再次跪下,低垂着头,“回太子妃,若微姑娘只说这些均是皇太孙昔日所赠,如今再放在她那儿,恐怕不妥,所以让奴婢找人抬来,算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太子妃目光一凛,不由暗想,这丫头怕是心中有恨吧!公然地将这口箱子抬来,是在向世人宣告,瞻基与她是怎样的情深义重吧!张妍轻哼了一声:“去,把她叫来!”
湘汀仿佛没听懂,脸上神情有些茫然。
“怎么?在她身边待得都没规矩了吗?”太子妃张妍气往上涌,语气也重了起来。
“奴婢不敢,只是刚刚奴婢出门的时候,若微姑娘被咸宁公主身边的小顺子叫走了,说是往城曲堂伴公主弹琴去了!”湘汀心中暗暗发冷,在这宫里果然没有永远的好与宠,一向娴静幽雅的太子妃,今日的性情分明像是变了一个人,恐怕日后自己回来,也未必有什么好日子过。
“哦,去咸宁那里了?”太子妃面色渐缓,“去吧,等她回来,让她来东宫见我!”
“是!”湘汀小心应答,伏身下拜,做足了规矩,才悄悄退下。
太子妃张妍站起身,走到殿中,伸手打开那口箱子,林林总总,有各种精巧的首饰盒,有字画、笔墨,而更多的就是那些小孩儿家的玩意,什么九连环、胭脂盒、小铜镜和团扇。其中有一个物件,显然引起了张妍的兴致,她伸手拿起一看,这是一对带柄罐的器物,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药香,张妍想起来了,这是专门为她而烧制的药锅,当初她就是用这对药锅为太子熬制滋补汤药的。想到此,太子妃的心又软了下来,想起这七年的时间里,若微的种种好处,是呀,这样一个女孩子,从什么时候,自己便开始渐渐冷淡起她来了呢?
太子妃手执这柄药锅,坐在殿中的罗汉榻上,以手撑头,心思百转。
就在这个时候,没有通传,一个人影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母妃!”
太子妃张妍举目一看,不由啧道:“瞻墉,如今一年大似一年,怎么还这样风风火火的,没个规矩!”
东宫二皇孙越郡王朱瞻墉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臣给母妃请安,祝母妃凤体安康!”
“这孩子!”太子妃凤目微瞪,“做规矩就是让你这样愣愣地跪下叩头吗?还不快起来!”
“是!”朱瞻墉站起身,笑呵呵地立在一旁,忽地看着太子妃手上拿着药锅,不由一愣,“母妃身上哪里不舒服了?可请太医看过了?”
见他神色焦急,语气紧张,太子妃心中一暖,随即说道:“你莫要瞎猜,母妃一切都好,你且说说,今儿这个时辰怎么想着过来请安了?”
“嗯!”朱瞻墉转了转眼眸,索性挨着太子妃坐下。
“去,那边自有椅子,偏要过来挤?”太子妃微微皱眉。
朱瞻墉把头靠在太子妃的肩上:“难得父王和兄长都不在,好好跟母妃说会子体己话,母妃反而让儿臣坐得远远的,多生分呀!”
太子妃掩面而笑,伸手在他额上轻轻戳了一下:“你呀,跟瞻基没差几岁,却总是这样爱撒娇,你三弟和四妹、六妹,都比你强些!”
朱瞻墉笑呵呵的也不答话,眼睛扫着殿中那口箱子,不由一愣:“这是什么?”
太子妃叹了口气:“是若微差人送过来的,以往你兄长相赠的一些个小玩意儿!”
“啊?”朱瞻墉跳了起来,“真的是没有回旋余地了吗?居然已经往来相绝决了?”
他紧走几步打开箱子,细细查看:“这个猫眼石,还是上次满剌加国王亲率妻子来应天朝贡时进献的,当时皇爷爷赏了兄长,我跟他要,他都没给我。还有这个,这套银制的勺、箸,还是兄长画的图样子,让我去“银作局”交代他们办的,这勺柄上面还有若微的名字呢!”
一边看,一边说,他讲着这些物件的来历,自己也渐渐情绪低落起来,也许在这宫里,最了解若微和瞻基感情的,就是他和咸宁了。
朱瞻墉转过身,再一次郑重地跪在太子妃张妍的面前:“母妃,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太子妃摇了摇头。
“那么,若微呢?若微怎么办?”朱瞻墉急了:“三月十六,就是兄长的册妃大礼,那么若微会如何?她会出宫吗?”
太子妃叹了口气:“一切听从圣上旨意,瞻墉,你兄长那边,你要去多加宽慰才是!”
“他?我去宽慰他?我看,我倒是应该马上去静雅轩,去看看若微才是要紧!”瞻墉气呼呼地坐在榻上,拿起桌上太子妃面前的茶就喝。
太子妃不由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一下:“这孩子,怎么老没个正形!”
“母妃!”朱瞻墉忽然一脸郑重,“如果不能将若微配给兄长,不能为妃,连个嫔也不给,倒不如许给儿臣,儿臣定不会亏待了她!”
“你说什么?”太子妃怒目圆睁,“这样的话岂是容你胡说的吗?看来真真是本宫平日里把你宠坏了!”
朱瞻墉站起身,再一次跪在太子妃面前:“若微的好,不只是兄长,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在眼里,就是母妃定然也是心中有数的。你们说她不配母仪天下,可是我不是兄长,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孙,将来当一个闲散的郡王,我不需要什么母仪天下的女人,我只知道,若微很好,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太子妃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轻颤:“原本我还不明白圣上为何执意要为瞻基另外选妃。现在我才明白,还是圣上英明,看的远呀,若微果然不能留在宫中。”
“母妃!”朱瞻墉还待开口相求。
太子妃面上一沉:“退下去!好好想想你今日的言行错在哪里,想不明白,以后不必来见我!”
朱瞻墉在这一瞬,仿佛有些糊涂了,这是自己的母妃吗?她不是一向大度、内敛、温和而雍容的吗?今天她的神色为何如此肃然,语气又这样的严厉清冷,那样的不容置疑,那样的绝决果断,这是他的母妃吗?
朱瞻墉恍惚了,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退出来的。
走出殿外,远远地看到一群宫女,三三两两簇拥着一位宫妆丽人,缓缓向这边走来。他索性停下脚步,等着她们近前,想看个仔细。
那群女眷刚刚走近,就听身后响起阵阵细碎的脚步着,朱瞻墉一回身,看到母妃身边的管事宫女慧珠,她先是急匆匆地过来给自己请了个安,口中又说道:“二皇孙,前边是新进宫的皇太孙妃,还请二皇孙回避一下!”
“回避?”朱瞻墉轻哼了一声,“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如此凑巧,本王今日倒要见识一下这位未来的皇嫂!”
说着,他索性站在太子宫门口,摆开驾式,挡住了那群人的去路。
胡善祥今日是第一次正式拜见太子妃,所以穿得十分郑重,上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身配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长发高高挽起,梳成流云髻,又戴了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耳际两侧旋吊的珍珠光彩逼人,这身装扮,端庄又艳丽,加上她刻意保持幽雅的举止和步态,更显得十分大气和婉约。
朱瞻墉站在她的对面,细细打量,脸上存着一丝敌视。
白白地抢去了若微的位子,破坏了大哥和若微的好事,这样的女子,即使是美的,心也未必好。只是,为何那样似曾相识呢?
朱瞻墉无所顾忌地看着她的脸。
慧珠立即挡在中间:“二皇孙,还是避一避吧!这样于礼不合呢!”
“慧珠姐姐,无妨!”胡善祥轻轻拍了拍慧珠,闪出身形,迎上了朱瞻墉的眼睛,淡然一笑,深深一个福礼。
虽是未行正式册封礼的皇嫂,但于情于理都不该给朱瞻墉行礼的。
朱瞻墉突然想起了,他用手指着她:“是你?”
胡善祥嫣然一笑:“二皇孙,想起来了!”
原来是她?朱瞻墉暗暗吃了一惊,这样的女子,原以为不俗,想不到竟然也会削尖了脑袋钻到宫里来。
心道如此,面上则更加不屑,只轻哼了一声,便错身离去。
见他身形渐远,慧珠刚待开口询问,只见胡善祥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别让太子妃等急了,还请慧珠姐姐指引,我们先去请安!”
慧珠点了点头,头前引路。
胡善祥轻移莲步,一步一步登上汉白玉的石阶,心想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今后的路恐怕不会平顺。只是如今看来,虽说当初自己是误打误撞,只怕与皇太孙的缘分却是上天早早就安排好的,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听到那个典故,自己心思一转,就会上街择夫。而又偏偏遇到微服出行的他,如此也就算了,一道宫门,阻隔了那冥冥中的红丝线。
可是谁曾想,一旨诏命,自己又会突然进入这禁宫当中,成了他钦定的正妃,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还有什么可犹豫和忐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