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跪在东宫太子妃的寝殿中,四下无人,寂静极了。
只有香炉里的熏香,袅袅升腾起来的轻烟,带着些许的温柔和关心,渐渐地飘散开来,若微腰身挺直,一动不动,回想着刚刚太子妃的教诲,心中不仅仅是难过,更有些自责与愧疚。
“昨日出宫,子时才归,咸宁是公主,你名为她的伴读,实为侍婢,怎么能如此不分轻重?”这不是第一次被太子妃训诫,但却是最为严厉的一次。
“你自小在东宫长大,虽然名分未定,但众人皆知你是未来的皇太孙妃,这名号意味着什么?”一向沉静贤淑的太子妃大为动怒:“如今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之位尚岌岌可危,更何况基儿?多少年的小心翼翼,多少次的随驾北巡,小小年纪就代父出征,这才换来了朝堂内外的一片称颂之词,也才让陛下认为虽然太子不济,好在有个贤孙可倚。可是你呢?居然引着他夜游秦淮。”
太子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气极了,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光是瞻基、瞻墉他们兄弟也就罢了,居然还去见了外臣,就算是基儿的至交好友,那也是成年男子,你都不知道避讳吗?”
若微面上微烫,是的,太子妃的话她没有半分可以相辩的,太子妃说的都对。
昨日送咸宁回宫之时,与瞻基悄然惜别,悄悄回到静雅轩时,便看到跪在屋里的湘汀和紫烟,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又一次坏了规矩,连累了下人。
忐忑不安地挨到天明,早早来到东宫给太子妃请安,便被训斥到现在。
不敢去看太子妃的神色,低着头,只能看到她明黄色的裙子下摆。过了半晌,太子妃仿佛是说累了,又好像她已不屑再说,太子妃丢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吧!若是以后再犯,我就把你送出宫去!”
当时不觉得什么,如今静下心来,细细地品味这句话,若微不禁浮想联联:“要把我送出宫去?是什么意思呢?是送我回家吗?”
要是能送我回家,倒也不错,若微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就那样荡漾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刚刚走进殿内的瞻基不由大感意外。
轻呼了几声“若微”,她都恍然不闻。
瞻基蹲下身子,凑到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妹妹,可是跪得久了,头晕得厉害?”
若微收回思绪,也收回了脸上的笑容,低唤了一声:“你来了?”
瞻基伸手要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吧,跪得久了,膝盖上又要青紫起来!”
若微摇了摇头:“娘娘还没让我起来!”
瞻基皱着眉头:“母妃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不过是一时生气,小惩而已,不然你还想跪到何时?”
说罢,便伸手用力将若微拉了起来。
“哎哟!”跪得久了,腿脚都麻了,一时无力,便靠在瞻基身上,瞻基脸一红,扶着她走到边上的罗汉床上:“先坐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若微低着头,若有所思,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瞻基在一旁看了,不免好奇:“你在想什么?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也是一副痴痴的模样。”
若微看了看大殿之内,并无他人在侧,于是说道:“刚刚娘娘说,如果我再犯错,就把我送出宫去!”
若微说着,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起来。
瞻基腾地一下站起来,双眉紧皱:“母妃真是这样说的?”
若微仰着脸,点了点头,一脸欢喜地说道:“娘娘的意思,就是放我回家吧?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应该好好想想,再犯个错,这样,我就能回家了!”
瞻基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突然蹲下身子,拉起若微的手,目光凝重,表情十分的郑重:“若微,你还是那样想回家,是吗?”
若微看着瞻基紧张的神情,与眼中的不舍,心里立即就犹豫了,她想了想,才低语道:“回去看看也好呀!我娘,我爹,继宗还有我小弟弟……”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她扭过脸去,从瞻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瞻基见她如此,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一个坐在罗汉床上默默垂泪,一个蹲在床边静静相守。
躲在大殿拐角处的太子妃与彭城伯夫人看了,心思各异。
来到偏殿,相对品茗。
太子妃似怨非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看吧,这就是青梅竹马,自小长在一处的情分,如今连我这个母妃都靠后了!”
彭城伯夫人日益发福,耳边也有了几根白发,然而性情依旧爽朗大度,她深深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着太子妃:“娘娘在担心什么?感情好不正是娘娘希望的吗?况且若微这孩子一向乖巧伶俐,对你也恭敬孝顺,这几年,不仅与公主情同姐妹,就是王贵妃和六宫妃嫔,哪个对她不是交口称赞,我冷眼瞅着,就连咱们当今万岁,也是对她另眼相待的。”
说到这儿,彭城伯夫人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东宫那几位,郭氏、黄氏、谭氏,素来与娘娘争风弄宠,可是他们的腾王、梁王和几位小郡主,哪个不是跟在若微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她玩在一处,这样的情义,以后对咱们可是大大的有利呢!”
“母亲!”太子妃明显不悦了,秀眉一跳,将茶杯“叭”地一声放在案上,“这种话也能随便讲出口,母亲真当这是自家的彭城伯府了吗?”
彭城伯夫人挨了女儿一通抢白,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这一笑,倒让太子妃张妍有几分糊涂:“母亲为何发笑?”
彭城伯夫人笑道:“我看娘娘是在吃若微的醋,这当婆婆的心思,娘明白,他们不好,你心里不舒坦,可是他们要是太好了,娘娘心里也不是滋味!”
“娘是说女儿变老了吗?”太子妃忽然变得沉默了,她站起身,走到妆台之前,对着那面朱雀纹铜镜细细观望。
歌屏朝掩翠,妆镜晚窥红。
镜中的那人,一头乌黑丰美的秀发堆成芙蓉归云髻,肤如凝脂,眉如远黛,明眸朱唇,依旧美艳。
是的,自己没有变,还是那般美丽。
可是娘说得对,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身为婆婆的心里呢?
分明是老了,年老已去的感觉。太子自从用了若微的药之后,身子日渐好转,可是刚待好转,什么郭氏、黄氏、谭氏,统统跑了出来,这两年里,东宫里接二连三,像生产比赛一样,郭氏连着生了两子,黄氏与谭氏也各有一子一女,还有张氏,也有孕在身。
都说太子贤德,他确实贤德,就是对待太子宫中的嫔妾,也是雨露均沾,哪个都是心头上的宝贝。
唇边渐渐浮起一丝苦笑,对着镜子整妆,太子妃张妍突然发现,是的,自己还是变了。
他曾经说过,最爱自己的眉眼,是那般的清透,干净得就像天边的一抹云。
而如今,那眼神儿分明有些深邃和混沌,是的,就是复杂,是谁,是什么,让自己变得复杂了?
太子妃闭上了眼睛,心事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