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灯灭,敛服拿到手,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很难判断哪个先哪个后,“鹧鸪哨”把蒙在嘴上的黑布扯落,只见那些饥饿的野猫们,都趴在南宋女尸的身上乱抓乱咬,还有数只,在墓室的另一端,争相嘶咬着先前撞死的野猫尸体,“鹧鸪哨”看的暗暗心惊,这些哪里像是猫,分明就是一群饿着肚子的厉鬼。
狗和猪饿极了都会吃死人肉,此时鸡鸣三遍,已经不会再发生尸变了,这古墓中的女尸嘴中含着“定尸丸”,受到药物的克制,把尸毒都积存在尸体内部,没有向外扩散,所以女尸至今仍然保存完好,这些饿猫们吃了她的肉,肯定会中尸毒而死。
“鹧鸪哨”心想如此也好,这具南宋的女尸,尸毒郁积,多亏“定尸丸”与“铜角金棺”压制住她,如果让她继续深埋古墓,迟早酿成大害,为祸一方,让这些该死的野猫把她吃个干净,最后同归于尽,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于是“鹧鸪哨”把取到的敛服叠好,提了棺板上的马灯,从盗洞中钻了出去,此刻虽已鸡鸣,天色却仍然黑的厉害,“鹧鸪哨”趁黑把盗洞回填,将野猫以及古墓中的一切都封在里边,又把那半截无字石碑放回原位,再一看,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
这才回转“无苦寺”,见到了尘长老,将敛服奉上,将一夜中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最后对了尘长老说道:“鸡鸣灯灭的同时,才把古尸的敛服拿到手中,已经无法分辨哪般在前,哪般在后,不敢断言没有破了行规,想必弟子无缘得吾师传授。日后如得不死,定再来聆听吾师禅理,弟子现下尚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了尘长老也曾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曾师摸金校尉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顶尖人物,听“鹧鸪哨”这番话,如何不省得他的意思。想那“鹧鸪哨”也是倒斗行里数得着的人物,他这么说是以退为进。
了尘长老看着跪在地上的“鹧鸪哨”,这让了尘长老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几乎和现在的“鹧鸪哨”一模一样。
了尘长老自从听了“鹧鸪哨”做“搬山道人”的缘由,便已打定主意,一者因为救人出苦海,乃是佛门宗旨,既然知道了扎格拉玛部落的秘密,便无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者是爱惜他身手了得,为人坦荡,并没有隐瞒灯灭鸡鸣同时才扒到敛服的细节,在这个人心不古的社会里,当真是难能可贵。自己者一身分金定穴的密术,尽可传授与他。
了尘长老把“鹧鸪哨”从地上扶起来,对他说道:“快快请起,虽然在鸡鸣灯灭之后,才摸得敛服,也并不算坏了摸金行规,祖师爷只是说鸡鸣灯灭之后才不可摸金,可没说过同时二字。”
“鹧鸪哨”闻听此言,心中不胜欢喜,纳头便拜,要行拜师之礼:“承蒙吾师不弃,收录门墙,实乃三生有幸,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鹧鸪哨”闻听此言心中不胜欢喜,纳头便拜,要行拜师之礼:“承蒙吾师不弃,收录门墙,实乃三生有幸。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了尘长老急忙拦住:“不必行此大礼!摸金校尉自古以来便只有同行之说,从无师徒之承,不象那搬山卸岭由师传徒代代相传。凡是用摸金校尉得手段倒斗,遵守摸金校尉的行规,便算是同行。老衲传你这些秘术,那是咱们二人的缘分,但也只是与你有同门之宜,没有师傅之名分。”
“鹧鸪哨”虽然受到了尘长老的阻拦,仍然坚持行了大礼,然后垂手肃立,听候了尘长老教诲。了尘长老对“鹧鸪哨”这次倒斗摸得殓服的经过甚为满意,稍后便把那南宋女尸的殓服焚化了,念几遍往生咒令尸变者往生极乐。
了尘长老只是觉得“鹧鸪哨”一脚踢死野猫做得狠了些,不管怎么说这事做得绝了点,便对“鹧鸪哨”大谈佛理,劝他以后凡是与人动手都尽量给对方留条活路,别把事情做到赶尽杀绝,这样做也是给自己积些阴福。
“鹧鸪哨”对了尘长老极为尊敬,但是觉得了尘长老出家以后变得有些婆婆妈妈,弄死只猫也值得这么小题大做,“鹧鸪哨”对此颇不以为然:“想某平生杀人如麻,踢死个把碍事的野猫又算得什么。”但是也不好出言反驳,只好奈下性子来听了尘长老大讲因果。
好不容易等了尘长老口吐莲花般的禅理告一段落,这才把摸金校尉的行规手段、禁忌避讳,以及各种传承又对“鹧鸪哨”一一细说了一遍,上次说得简略,这次则是不厌其详逐条逐条的解说透彻:
做倒斗的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半人半鬼,在普通人都安然入梦的黑夜里才进古墓摸金。一天打不完盗洞可以分做十天,但是有一条,一旦进了墓室,在鸡鸣之后便不能再碰棺椁,因为一个世界都有一个世界的法则,鸡鸣之后的世界属于阳,黑衣的阴在这时候必须回避,这就叫“阳人上路,阴人回避,鸡鸣不摸金”。金鸡报晓后的世界不再属于盗墓者,如果破了规矩,祖师爷必定降罪。对于这些事必须相信,否则真就会有吃不了兜着走的那一天。
摸金校尉进入古墓玄宫之后,开棺前必须要在东南角摆放一支点燃的蜡烛,一是防止玄宫中的有毒气体突然增加,二来这算是几千年前祖师爷所传,一条活人与死人之间的默认契约。蜡烛灭了说明这玄宫中的明器拿不得,如果硬要拿也不是不可以,出了什么麻烦就自己担着,只要八字够硬,尽可以在灯灭之后把明器带出来,但是那样做是极危险的,可以说九死一生。倒斗摸金是求财取明器的,不是挖绝户坟的,世界上有大批明器的古墓所在皆有,犯不上拿自己的性命死磕,所以这条被摸金校尉最为看重的“灯灭不摸金”的规则最好能够谨守。还有这蜡烛火苗的明与灭可以预测是否会发生尸变以及墓里下的一些恶毒符咒,故此说蜡烛的光亮便是摸金校尉的命也不为过。倒斗必须点蜡烛是摸金校尉与其余盗墓者最大的不同。
了尘长老把所有的行规手段、唇典套口、特殊器械的用法全部解说详明,“鹧鸪哨”一一牢记在心,从这以后便要告别“搬山道人”的身份,改做摸金校尉了。
了尘长老从怀中取出两枚摸金符对“鹧鸪哨”说道:“此符乃千年古物,学得摸金校尉的手段顶多算半个摸金校尉,只有戴了摸金符才算正宗的摸金校尉。这两枚摸金符是老衲与当年的一位同行的,我二人曾经倒过不少大斗,可惜二十年前他在洛阳的一处古墓里中的擘抻(原文写的是抻的繁体字——提手旁+典)丧魂钉机关,唉……那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老衲这枚摸金符从此便归你所有,只盼你日后倒斗摸金都不可破坏行规,能够对得起咱们摸金校尉的字号。”
“鹧鸪哨”急忙用双手接过“摸金符”,恭恭敬敬的戴在自己脖颈上,贴肉藏好,再次倒地拜谢了尘长老。
了尘长老详细问了“鹧鸪哨”一些事情,都是那个古老部落与鬼洞、*(上雨下毛)尘珠之间的种种羁绊,然后又问了一些关于西夏国藏宝洞的情况。
听“鹧鸪哨”说明之后,了尘长老缓缓点头:“那*(上雨下毛)尘珠的事迹老衲也曾听过一些,相传*(上雨下毛)尘珠又名凤凰胆,有说为黄帝仙化之时所留,有说得之于地下千丈之处,是地母变化而成的万年古玉,亦有说是凤凰灵气所结,种种传说莫衷一是。其形状酷似人的眼球,乃是世间第一奇珍,当年陪葬于茂陵,后来赤眉军大肆发掘,茂陵中的物品就此散落于民间,想不到最后却落到西夏王室手中。”
“鹧鸪哨”对了尘长老说道:“弟子族中亲眷多为鬼洞恶咒所缠,临死之时都苦不可言。祖上代代相传此祸都是由于当年族中大祭酒并不知道*(上雨下毛)尘珠为何物,只是通过神谕知道用一块眼球形状的古玉可以洞悉鬼洞详情,于是自造了个假*(上雨下毛)尘珠窥视鬼洞中的秘密,才引发了这无穷之灾。后来族人迁移至中原才了解到世间有此神物,只有找到真正的*(上雨下毛)尘珠才能设法消解鬼洞之灾,自此族中人人都以寻找*(上雨下毛)尘珠为任,穷尽无数心血始终一无所获。弟子年前获悉在宋代这*(上雨下毛)尘珠曾经辗转流入西夏,当年蒙古人也曾大肆搜索西夏王室宝藏,但是那些宫廷重宝被藏得极为隐蔽,终未叫蒙古人找到。传说西夏有一名城黑水城,后被弃为死城,黑水城附近有处寺庙名为黑水河通天大佛寺,寺庙原本是作为黑水城外围的一个据点——当时西夏有位通天晓地的大臣名为野利戽*(上下三部分的字,一横,三个<;,工),是野利仁容之后,他夜晚路经黑水城,在城头巡视,见距城十里的外围土城上空三星照耀,有紫气冲于云霄之间,便大兴土木将那里改建为通天大佛寺,希望自己死后能埋葬在那里。但是后来这位大臣为李姓王朝所杀,建于寺下的陵墓就始终空着。再后来黑水河改道,整座黑水城大半被沙土吞噬就成为了弃城。末代献宗李德旺在国破之时命人将王宫中的奇珍异宝都藏进了黑水城附近的那座空坟,*(上雨下毛)尘珠极有可能也在其中。那里的地面建筑早已毁坏,埋葬至今,若不以分金定穴秘术,根本无法找到准确的位置。
了尘长老听罢对“鹧鸪哨”说道:“黑水城位于黄河与贺兰山夹持之间,头枕青山,足踏玉带,端的是块风水宝地。西夏贵族陵寝吸收了秦汉李唐几朝墓葬之长,规模宏伟,布局严整,再加上西夏人信奉佛法,受佛教影响极深,同时又具有党向人的民族特点,所以说在陵墓构造上别具一格,后人难以窥其奥秘。就如同失传已久的西夏文字,一撇一捺都象是中原文字,却又比之更为繁杂。”
“鹧鸪哨”应道:“正是如此!若干年前曾有大批洋人勾结马贼盗掠黑水城古物,共挖出七座佛塔,掠走塔中珍品无数,其中便有很多用西夏文写成的文献典籍,说不定其中会有关于*(上雨下毛)尘珠的记载,只可惜都已流落海外,无法寻查了。倘若能找到西夏典籍中对黑水通天大佛寺中墓穴的方位记载,倒也省去许多周折。”
了尘长老对“鹧鸪哨”说道:“西夏文失传已久,令人无从解读,即使有明确记载也没办法译出。不过有三星辉映、紫气冲天的地方应该是一处龙楼宝殿,以摸金校尉的分金定穴秘术,即便地上没有痕迹也能正确无误的找到那处古墓藏宝洞。”
分金定穴是天星风水的一个分支,也是最难的一项,需要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才可根据日月星辰来查看地脉支干。若想学分金定穴,必先从最基础的风水术逐渐学起。风水之术繁杂奥妙,非是一朝一夕之间所能掌握,少说也要学上五六个年头。
了尘长老知道“鹧鸪哨”心急如焚,便决定先同他一起到贺兰山下的黑水城走一趟,把那*(上雨下毛)尘珠拿到手再慢慢传授他分金定穴秘术。
“鹧鸪哨”见了尘长老欲出马相助,感激不已。二人稍作准备便动身出发。了尘长老是出家人,途中仍是做云游化缘的僧侣装扮,“鹧鸪哨”一直都充作道士,但一僧一道同行难免惹人注目,于是“鹧鸪哨”换了俗家的服饰一路上对了尘长老小心服侍。
从浙江到贺兰山何止山高水远,好在那了尘长老当年也是寻龙倒斗的高手,虽然年迈,但是腿脚依然利索。这一天到了黄羊湾便准备弃车换舟,乘坐渡船进入黄河,拟定在五香堡下船,那里距离贺兰山下的黑水城便不远了。
在黄羊湾等船的时候,遥望远处黄河曲折流转如同一条玉带,观之令人荡气回肠。了尘长老与“鹧鸪哨”闲谈当地风物人情顺便讲述了一段当年在此地的经历。
当年了尘长老还没出家,是摸金校尉中拔尖的人物,有个绰号唤作“飞天(焱欠)(角兒)”,到各地倒斗摸金。有一次要过青铜峡去北面的百零八塔,当地人都传说这黄河的河神是极灵验的,过往的船只必须把货物扔进河中一些才能顺利过去。
可是了尘长老当年搭乘的那条船是贩*(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的私船,以前没来过这段河道。船老大更是一介盐枭,为人十分吝啬,有船夫劝他给河神献祭,船老大说什么也不肯把*(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扔进河中一袋,只撇了把大盐粒子。
当夜在青铜峡前的一段留宿来了一个头戴绿疙瘩帽刺儿的老者,平时人们头上帽子的帽刺儿都是红的,而这位老者头上偏偏戴了个绿的,显得十分扎眼。老者手中端着个瓢,想找船老大讨一瓢*(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那*(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是非常贵重的香料,船老大如何肯平白给他,就连哄带赶把老者赶走。
了尘长老年轻的时候便是心善,见那老者可怜便掏出钱问船老大买了一瓢*(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这*(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可以用来代替石灰垫棺材底,干燥而有持久的异香,当时了尘长老也没问那老者要*(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做什么,就送给戴绿疙瘩帽刺儿的老头一瓢,老者千恩万谢的去了。
转天继续开船前行,到了青铜峡可不得了了,从河中突然冒出一只巨鼋,跟七八间房子连在一起那么大。那巨鼋冲着船就来了,最后把整条船给顶翻了才算完,整船的货物全沉到了河里。然而船上的人一个没死,都被河水卷上了岸,后来人们都说这多亏了尘长老施舍了那瓢*(上下结构字,君,四点水)土,河神祖宗才开恩放了他们。
“鹧鸪哨”听罢也是心惊,任你多大本事,在这波涛汹涌的黄河之中也施展不得。可见为人处事须留有余地。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了尘长老:“弟子听人说在江河湖海之上乘船有很多忌讳,比如不能说翻、覆、沉之类的字眼,一旦说了船就会出事。这水上行舟的诸般禁忌讲究,要细数起来恐怕也不比摸金校尉的少几条。”
了尘长老正要回答,忽然等船的人群纷纷涌向前边,船已开了过来,于是二人住口不谈,“鹧鸪哨”搀扶着了尘长老随着人群上了船。
这时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河面上无风无浪,船行得极是平稳。船上乘客很多,“鹧鸪哨”与了尘长老不喜热闹,捡人少的地方一边凭栏观看黄河沿岸的风景,一边指点风水形势,也甚为自得。
正说话间,“鹧鸪哨”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尘长老说道:“这船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