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亚诺娃一路大声喊着“战斗警报”,一路向消防棚走来。睡梦中的女兵惊醒,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跳到鞋子上,然后胡乱把头发往帽子里一掖,拿起步枪就往外跑。
除了里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丽达的铺位空着。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那张空床,急匆匆向门外跑去。
消防棚外,瓦斯科夫手里攥着怀表,正在计算紧急集合的时间。基里亚诺娃大声吆喝着:“快点,快点,怎么一个个就像母鸡孵窝。”
里莎紧张地跑到索妮娅身边,轻声说:“丽达?”
索妮娅警惕地“嘘”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谁值勤?”基里亚诺娃问。
“我。”索妮娅应道。
“一班长呢?”
“不知道。”
“丽达!丽达!”基里亚诺娃大声喊着。
没有人应声。基里亚诺娃恼火地对瓦斯科夫说:“看见了吗?她总是在标新立异,总是摆出一副公主的骄傲样子,这回……”
“到!”没等基里亚诺娃发完牢骚,突然从队伍中传出丽达的声音。瓦斯科夫飞快地朝发声的方向瞄了一眼,仿佛暗暗为她松了口气。
“你上哪儿了?”没有抓到丽达,基里亚诺娃看上去有些失望,没好气地问。
“厕所。”
队伍中,里莎悄悄地碰了一下丽达:“吓坏我了。”
丽达无声地微微一笑,冲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在瓦斯科夫、基里亚诺娃的带领下,女兵们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村外开去。队伍涉过白天那条总是勾引着姑娘们溜溜达达的河流,径直钻进对岸的森林。瓦斯科夫始终走在队列的前面,指导着行进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队伍在林子里穿行时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沉默,简直让准尉怀疑自己带领的是不是那些总是唧唧喳喳的姑娘们。
突然,队伍前方出现了一条公路,接连不断的军车在上面疾驰而过。丽达心头一跳,她仔细地朝四周辨识着方向,脸上现出懊丧的神情。
通过公路的时候,天空渐渐亮了。瓦斯科夫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女兵们,指着前方一道起伏不断的丘陵,下达了命令:“以战斗姿态,向山顶发起冲击,乌拉!”
“乌——拉!”呼应声参差不齐。
瓦斯科夫精神抖擞地向山顶大步跑去,丽达和基里亚诺娃紧紧咬在后面,谁也不甘示弱。三个人迅速把队伍甩在了身后。剩下的女兵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甚至一屁股坐到路边,拼命地喘着粗气,丰满的胸脯起伏得像秋天的麦浪。
瘦弱的索妮娅简直是在拖着脚往前蹭,里莎一言不发地从她身上摘下步枪,扛在了自己肩上,倔强地往前跑。索妮娅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咬着牙跟在她身后爬上了山丘。
瓦斯科夫一鼓作气冲上山顶,回头一看,丽达正紧紧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基里亚诺娃。
“好样的。”瓦斯科夫夸奖着丽达。
丽达没有吭气。她疲惫地坐在地上,伸手想脱去靴子,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皱起了眉头,放弃了脱鞋的念头。丽达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基里亚诺娃的眼睛,她假装没看见,扭过头去。
“露馅了吧?”瓦斯科夫走到基里亚诺娃身边,难得开起来了玩笑。
基里亚诺娃恼羞成怒,刚要抢白准尉,里莎搀扶着索妮娅冲上了山顶,两个人一齐瘫倒在地上。真是个好姑娘!要是在村子里,肯定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好婆娘。看到里莎帮助战友的情景,瓦斯科夫忽然高兴起来。他走过去为里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你是最棒的。”
里莎眼睛一亮,腼腆地笑了。
丽达招呼着喘息未定的索妮娅,用目光示意她:“你看。”
她的声音平淡宁静,却有种奇异的力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除了索妮娅,其他人也不由自主顺着丽达的视线从山顶俯瞰下去。但见莽莽苍苍的丘陵在远方起伏蜿蜒,云遮雾绕;密密匝匝的树林覆盖了大地,淡淡的晨雾笼罩之下,湖天一色,烟水空?。
索妮娅好像一下子被点燃的火把,眼睛发着光,痴迷地望着尽收眼底的风光,轻声地吟唱着:
金光灿灿的星星昏昏欲睡,
明镜似的河湾摇曳颤动,
晨曦映照着小河湾,
染红了那渔网似的天穹
……
里莎托着腮,崇拜地看着索妮娅,如醉如痴地听着。丽达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色,眼睛里又注满了水波涟涟的忧伤。
只有基里亚诺娃皱起了眉头。
瓦斯科夫诧异地望着索妮娅。刚才这个丫头还累得一副随时昏过去的模样,一念起诗,立刻变得容光焕发。她纸糊似的身子板打哪儿冒出来的这股子劲头?可真让人搞不懂。不过瓦斯科夫对诗可没什么兴趣,他只顾伸长了脖子向山下望去。
女兵们一个接一个艰难地爬了上来,一到山顶就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地上,有进没出似的大口喘气。
索妮娅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只顾自己低声念着:睡意惺忪的小白桦微笑了,梳理着柔软如丝的发辫。
绿色的瞿麦发出声。
露珠的银光一闪又一闪。
篱笆旁的荨麻长起来了,用五彩缤纷的珠母贝把自己打扮;它淘气地点着头低声私语:早晨好啊,早安!(俄罗斯诗人叶赛宁:《早安》)她的声音一落,里莎立刻使劲地鼓起掌来。但她一看到基里亚诺娃不悦的神色,就讪讪地收住了自己的掌声。
爱绕舌的维佳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她搬运一样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终于慢慢爬上了山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瓦斯科夫从一个个瘫软的女兵身前走过,不满意地摇着头。他仔细地检查着她们身上的装备,不是军毯歪歪斜斜地绑在腰上,就是忘记了带子弹带,几乎没有人符合条例上的规定。
跟在瓦斯科夫身后的基里亚诺娃看见自己的战士如此缺乏军事素养,一向自负的她显得有些惭愧。
“还要和我说,这是经过司令员同志批准的吗?”瓦斯科夫揶揄道。
基里亚诺娃没有言语。
“大部分的裹脚布都不合格,根据条例……”
基里亚诺娃打断了瓦斯科夫的话,说:“这样,您给她们做个示范。”
瓦斯科夫应声坐在一块青石上,对着女兵们正要脱靴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朝基里亚诺娃说:“你来。”
基里亚诺娃凑过去,低声说:“让丽达来,我怀疑她。”
瓦斯科夫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悲惨世界
“丽达,准尉同志说,我们的裹脚布打得不符合条例,现在请你给大家做个示范。”基里亚诺娃得意地说。
丽达始料未及中士的矛头这么指向自己,她愣了一下,轻声说:“我的脚有点毛病。”
“有毛病还走那么快。”又是尖嘴嘉尔卡,她似乎专门找别人的岔子,仿佛能够从中获得意想不到的乐趣。
“真的。”丽达看着基里亚诺娃。
“你是班长。”基里亚诺娃没有放过丽达的意思。
“人家不愿意当着大家脱鞋嘛。”里莎嘟嘟囔囔地说,鼓起勇气替丽达打抱不平。
“住嘴,这又不是让她脱光衣服。”基里亚诺娃厉声说。
瓦斯科夫似乎看出了点名堂,他想中间调和一下,赶紧说:“我来吧。”
“怎么能让指挥员做这种事。丽达,快点,你要给大家做个榜样。”基里亚诺娃坚持道。
丽达不再说话,开始艰难地去脱靴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难脱的靴子上。丽达脱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她看着基里亚诺娃,用目光请求她中止这个命令。
基里亚诺娃扭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瓦斯科夫咳嗽了一声,边开始脱靴子边说:“看我的裹脚布是怎么缠的。”
基里亚诺娃突然板起了面孔,硬邦邦地对准尉说:“您不要越过我,直接对她们下达任何命令。一班长,请你一定给大家做个榜样!”
丽达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她没有再看基里亚诺娃,而是让里莎帮忙,猛然扯下了靴子。旁边的索妮娅发出一声尖叫——丽达包着裹脚布的脚上渗满了血迹。
女兵们瞠目结舌。
基里亚诺娃也惊呆了。
“你看吧。”丽达愤愤地看着基里亚诺娃。
那个叫维佳的女兵眼瞅着丽达血淋淋的脚,嘴一咧,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瓦斯科夫皱着眉头,在山顶上来回走着。
丽达想把靴子穿上,但无论怎么试,只要脚一碰上靴子,就疼得她龇牙咧嘴。她索性放弃了穿上靴子的念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靴子背在肩上。她看着基里亚诺娃,问道:“你想证明什么呢?想证明我会不会打裹脚布?想证明我昨晚是否私自外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把脚走坏了?想证明我是不是出去找男人了?”
“不,不……”基里亚诺娃慌乱地解释着。
丽达忽然有点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她骄傲地扬起头,一瘸一拐硬撑着向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她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瓦斯科夫恼怒地瞪了一眼基里亚诺娃,几步走到丽达面前蹲下:“来吧,姑娘。”
“不。”丽达固执地拒绝着。
瓦斯科夫一句话不说,同样固执地保持蹲着的姿势。
丽达犹豫了片刻,只好趴在了瓦斯科夫的背上,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准尉同志……”
女兵们纷纷从地上起身,队伍默默地跟在准尉后面蠕动着行进。瓦斯科夫小声地问丽达:“想哭吗?”他感觉到丽达在自己背上使劲摇了摇头,又说:“你是个好强的姑娘。”
丽达的眼睛湿润了。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丽达的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滴泪水。她拼命地摇着头,仿佛要将深埋在内心的痛楚全部甩得远远的。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玛丽娅急匆匆过来接电话。她刚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电话里就传来少校近乎咆哮的声音:“你是谁?”
“玛丽娅。”
“他们呢?”
“出发了。”玛丽娅提心吊胆地说。
“出发了?上哪儿?”
“不知道。”玛丽娅小声说。
“胡闹!”
没等玛丽娅为准尉辩解点什么,少校已经把电话挂上了。玛丽娅不知所措地握着话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瓦斯科夫惹下祸事了。她正忧愁,波琳娜神色慌张地推门进来,劈头盖脸就问:“走了?”
“上哪儿?”
“部队全开走了?”
玛丽娅慌乱地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望远镜和行囊,放心地说:“不会的。”
波琳娜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玛丽娅,我们谈谈。”她的两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瞅着玛丽娅,嘻皮笑脸地说:“把他借给我用用。”
玛丽娅正色道:“波琳娜!”
“算了算了,谁会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借给别人用。”
“瓦斯科夫不是那种人。”
“玛丽娅更不是了。”波琳娜拖长了声调,慢悠悠地说:“安德烈的皮带在村里出名的硬朗——”
说到安德烈的皮带,玛丽娅不由地浑身哆嗦了一下。
“玛丽娅,我是个寡妇,不会再指望男人有一天会回来的。你不一样,安德烈早晚会回来。要是你有点什么事,安德烈绝不会放过你。”
玛丽娅垂着头,一言不发为波琳娜倒上了茶。
波琳娜继续说道:“我就不一样了。你看,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胸脯、胳膊,我留给谁呀?”
波琳娜爱怜地打量着自己,正动情地说着,玛丽娅突然打断了她,小声说:“回来了。”
玛丽娅从窗口望出去,注视着经过的队伍。女兵们看上去狼狈不堪,样子疲惫极了。波琳娜也凑到窗口,瞪大了眼睛问:“瓦斯科夫身上背的谁呀?”
“好像是丽达,那个班长。”玛丽娅说。
波琳娜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教训起玛丽娅:“早晚,她们也会把这个男人从你身边夺走。”
“去把他拿走吧,波琳娜,如果你一天都离不开男人的话。”
“问题复杂呀。”波琳娜学着瓦斯科夫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在屋里踱着:“他现在已经成了公共财产。”
就在两个女人在为如何分配准尉的问题上绞尽脑汁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地把丽达背到了消防棚。队伍在消防棚门口站好,瓦斯科夫放下丽达,看看浑身泥水的女兵,说:“解散吧,好好整理一下内务。”
准尉走了,女兵们却没有解散,而是默默地注视着基里亚诺娃。
“没听见吗?解散。”基里亚诺娃没好气地说。
女兵们这才拖着疲乏的身子,怏怏不乐地走进消防棚。基里亚诺娃没有和大家一样回到棚里休息,而是呆呆地站在门外,想起了心事。丽达欢快的声音从大敞的消防棚里传出来:“姑娘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没见过流血?今天咱们要把浑身上下好好洗洗。你们看,这是什么?”
“肥皂!”棚里爆发出欢呼雀跃声,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姑娘们一下子全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吵吵要好好洗个舒服的澡。
棚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让基里亚诺娃闷闷不乐,她掉头慢慢朝远处走去。
“来了,来了!”波琳娜看见瓦斯科夫向这边走来,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小声冲玛丽娅嚷嚷。
“我去给他弄点吃的。”
玛丽娅转身要走,波琳娜一把抓住玛丽娅的手,说:“还记得刚才你怎么答应我的吗?”
玛丽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快躲起来。”波琳娜示意玛丽娅一起躲进了里屋。
瓦斯科夫进了屋,扒下自己脏兮兮的军装,甩在地上。波琳娜悄悄地走过来,弯腰去拾地上的脏衣服。瓦斯科夫从墙上挂着的小镜子中看见了波琳娜的一举一动,立刻用脚踩住了脏衣服,生硬地说:“不用。”
波琳娜直起身,微笑着说:“怎么能让男人洗衣服呢?”
“玛丽娅。”瓦斯科夫大声叫着。
“哎——”玛丽娅赶紧从内屋跑了出来。她低着头不敢正视波琳娜的目光,作贼似的捡起瓦斯科夫的衣服,一溜烟儿地走开了。
波琳娜知道自己的“阴谋”又受挫了,脸上又显出常有的不屑,嘴里哼着歌,扭着腰肢离开了玛丽娅的家。
瓦斯科夫摇摇头长舒一口气,翻出一件干净衣服到村子的水井去冲澡。他拎起一桶冰凉的井水,正在擦拭身体,村里的一位老婆婆来井台拎水。她看见瓦斯科夫在洗身子,便坐下来,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似乎是在欣赏这个不太健壮的男人:“春天的井水会冻坏了你的身体,小伙子。”
瓦斯科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胡乱擦了擦身上,手忙脚乱把衣服穿上,然后急忙帮她把水桶打满。老婆婆拎着水桶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主会保佑你的。”
瓦斯科夫咧着嘴笑了。他忽然看见基里亚诺娃向这边慢慢走了过来。是该好好和这个高傲的中士谈谈了。瓦斯科夫想。
与基里亚诺娃漫步在林子中的小路上,瓦斯科夫谨慎地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定距离,一边思索着该谈的内容。
“您是不是在抱怨我没把这两个班的女兵带好?”基里亚诺娃突然开口说。
瓦斯科夫沉默不语。
“怪谁呢?在家都是一个个大小姐,从来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瓦斯科夫反问了一句。
“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
“多好的士兵啊,里莎,硬是把索妮娅搀到山顶。丽达的脚磨成了那样,从始至终,没吭过一声。”
“她总是和我对着干。”基里亚诺娃小声嘀咕着。
瓦斯科夫似乎不想对她们的关系发表评论,他字斟句酌地说:“你们虽然都是高射机枪手,对于随身携带的莫辛式步骑枪却很生疏。比如说,表尺射程是多少,缠距是多少,枪管的长度,零件的数量。她们的枪很少擦拭,刺刀上带有明显的锈斑。根据步兵条例,这是要受处分的。弹药潮湿,弹仓生锈,这万一有战斗发生,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可是她们还有许多问题没人解决。靴子的尺码不合适,军装几乎清一色的男式军装,过于肥大,缺乏肥皂,缺少卫生纸,每个月来那个的时候……”
“行了,行了。”瓦斯科夫显得十分不耐烦。
“她们需要一些特殊的供应,而男人却不需要这些。”
“男人有男人的需要。”瓦斯科夫硬邦邦地回了基里亚诺娃一句。他有点恼火地掏出马哈烟,忽然发现他们俩已经走到了河边,远远的,女兵们正在河湾中洗衣服,有的甚至在肆无忌惮地撩起衣服擦身体。
瓦斯科夫急忙转过身子,叹口气,问:“你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洗澡。”
瓦斯科夫点点头,迈开大步就走。忽然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冲基里亚诺娃大喊:“枪,还是要擦的。”
河边上的女兵并没有注意到瓦斯科夫的出现,她们正忙着听嘉尔卡讲她唱女高音的妈妈。要不然,瓦斯科夫又得被好一通议论。姑娘们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羡慕地听嘉尔卡绘声绘色地讲她妈妈演出时的情形。小可怜嘉尔卡竭力想让姑娘们明白,她曾经生活在怎么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一次一次地谢幕,但是观众总希望她再唱一首,她一连谢了五次幕,掌声变得整齐而有节奏,就像这样——”嘉尔卡丢掉衣服,款款站起身,她骄傲地挺着瘦小的胸脯,有节奏地拍着手掌,开始引吭高歌:在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飘荡,微风轻轻吹来,飘起一片麦浪……
谁也没想到嘉尔卡的尖嗓子唱起歌来居然这么动听,就像高原上的云雀一般清脆。姑娘们应和着她的歌声打着拍子,掌声整齐而富有节奏。
里莎坐在索妮娅身边,早已被嘉尔卡的歌声迷住,喃喃道:“多迷人啊。”
索妮娅转过身,一脸向往地对丽达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开个晚会?”
丽达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女兵们在门口空地拉起了一条条长绳,上面晾满了花花绿绿的内衣内裤。维佳仔细地从每一件内衣前走过,一边唧唧喳喳发表着心里的感慨。里莎紧跟其后,不时赞同地点点头。
“多大的胸才能戴上这个呀。”维佳摘下一只镶着蕾丝花边的紫色胸罩,在自己的胸前比比划划,惊叹道。
“为什么要戴它?”里莎不解地问痴迷的维佳。
“沉。”
“你们在干什么?”丽达突然从对面拉开晾着的衣服,露出自己的脸。
两个农村长大的姑娘吓了一跳,顿时羞红了脸,丢下胸罩撒腿就跑。丽达笑了笑,捡起胸罩重新晾好。
基里亚诺娃走过来,正好与丽达碰个正面,两个人互相注视了片刻,谁也没开口。基里亚诺娃嘴唇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东西,丽达一转身走了。
基里亚诺娃久久地注视着丽达的背影,神情复杂。
为了满足那些姑娘们的特殊要求,她们的指挥官瓦斯科夫简直一刻也不能闲着。他看中了村子那间空置的旧浴房,这里离姑娘们住的消防棚不太远,一眼就能看见。
玛丽娅在浴房旁,用小绳将一把把白桦树叶捆扎起来。扎好一捆,她就用手掂一掂,直到认为捆结实了,才放到一旁。她一边捆一边等瓦斯科夫。等瓦斯科夫吭哧吭哧扛着新伐的白桦树走过来,她笑眯眯地问:“你能把它修好?”
“等到打完仗,我亲手给你盖个浴房,浴房里修个大水池子,那种可以跳进去,来回游上几圈的大池子。”
玛丽娅指着浴房上一扇不大的窗户,说:“也有这样的窗户?”
“当然有了。小伙子们会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从洗澡的姑娘里找自己心上的人。可是现在……”瓦斯科夫咂吧了两下嘴,抓起木板,三下五除二把小窗户钉死了。
洗完衣服的女兵们说笑着,三三俩俩从远处经过,只有丽达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后面。
玛丽娅望着丽达的背影,叹息说:“她是个寡妇,还姓娘家的姓呢。”
瓦斯科夫微微一愣:“是个挺好的姑娘。”
“你可以去向她献媚,也许她能接受你。”玛丽娅有点不是滋味地说。
“胡说。今天早晨,我搞了一次紧急集合,又加上了急行军,她的脚磨出了大泡,流了不少血,她一声没吭。”
“看见了,是您把她背回来的。”
“这个叫古尔维奇的好像是个大学生。”玛丽娅看见索妮娅路过,又赶紧向瓦斯科夫抖搂她的家底。
“别看她们都是普通的士兵,个个都念过许多书。有一个叫嘉尔卡的,听说,她的妈妈是个很有名的女歌唱家。唉,要知道今天领导这样一群士兵,真该多念点书。”说完,瓦斯科夫挥舞着板斧,又开始乒乒乓乓干起木匠活来了。
高悬在棚顶的汽灯刚刚熄灭,索妮娅就轻手轻脚地跳下床,掀开丽达的被子,像条鱼儿似的钻了进去。距离丽达床铺最近的里莎也悄悄侧过头,听丽达和索妮娅说悄悄话。
“我怎么也找不着通向公路的小路,转了好几圈,不知道怎么又转回那棵大树了。”丽达低声说,“早上,急行军又路过那片小森林,一下子就到了公路。”
“那你还准备什么时候去?”索妮娅问。
“我今天就想去,可这脚……”丽达懊丧地说。
索妮娅突然莫名其妙地吃吃笑起来。
“笑什么?”丽达问。
“我笑你趴在准尉身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像个听话的孩子。”
丽达偷偷地掐了索妮娅一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黑暗中,里莎听见她们在谈论准尉,神情立刻变得专注起来。
“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有什么感觉?”索妮娅贴近丽达的耳边,轻声问。
“我以为索妮娅从来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
“说说。”索妮娅央告着丽达。
丽达沉吟了一下,说:“准尉是个好人,虽然厉害了一点,心却很善良。”
里莎在黑暗中赞同地点点头,高兴得涨红了脸。
“除了军事条例外,他好像不知道别的。”索妮娅说。
“他还应该知道什么呀?”
“普希金、莱蒙托夫、托尔斯泰……”索妮娅遗憾地说。
丽达宠爱地用手指按了按索妮娅的鼻尖:“那是你,快睡觉去吧。”
见索妮娅溜回了自己的铺位,里莎赶紧把脸扭向丽达。她非常想和丽达说几句,可是丽达已经把身子转了过去。她只好把话憋在心里,一个人慢慢琢磨。好在还有的是时间,她会找到机会,像索妮娅那样和丽达谈谈准尉的。里莎安慰自己说。她不是个心事重重的姑娘,没多大功夫就进入了梦想。
而丽达并没有睡着。索妮娅的话让她无法不想起奥夏宁。丽达的嘴里泛出淡淡的苦涩。她的边防军上尉奥夏宁,让人心碎的名字。她的耳畔仿佛又响起那天的下课铃声……
“丽达,信。”同学柳芭举着一摞信,高声喊着她的名字。丽达刚接过信,同学们就把她团团围住了。
“是那个小上尉。”
“丽达,念给我们听听,就念一段,一小段。”
害羞的丽达飞红着脸刚要跑,就被手疾眼快的同学把信抢走了,站在课桌上,比划着要撕开信封。丽达急得差点掉出泪来,拼命地去抢信。
信被撕开了。一幅照片飘飘悠悠从空中落到地上。丽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有人捡起了照片——是奥夏宁上尉英姿勃勃地和他的萨沙。
丽达又羞又恼,终于忍不住哭了。同学们见状,不好意思地把信和照片还给了她。丽达把信和照片紧紧捂在胸口,飞快地跑过教室,走廊,大门,操场……一直跑进了学校僻静的小树林。她藏在没人的角落,小心翼翼打开了信纸。
那一刻,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都发出了咚咚的跳声。
结果,那整整一天,她都把自己拘在学校图书馆里,字斟句酌地给奥夏宁写回信。她用一本书挡住信纸,写上几行,就用书盖住信,唯恐被别人看去。
她写得痴痴傻傻,连图书馆要闭馆了都没觉察到。一盏一盏的大吊灯次第熄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端坐在桌前苦苦思索,直到管理员提醒她该走了。她只好在信纸上匆匆祝奥夏宁一切顺利,然后塞进信封,把这封厚得不象话的信丢进了信筒。
寄完信,丽达悄悄回到已经熄灯的学生寝室,蹑手蹑脚地把上尉的来信放进自己的抽屉,那里面已经放着一摞厚厚的来信。做完这一切,她又仔细地锁好抽屉。
“来人了。”寝室的姑娘小声说。
有人推开了宿舍的门,一道手电筒光扫进了宿舍里。丽达怅怅地从回忆中醒来。漆黑的消防棚里,手电筒的光正从每一个铺位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丽达的身上。微弱的光从她身上向腿上移了过去,最后停在丽达打满绷带的脚上。
手电筒的光熄掉了。
丽达悄悄地睁开眼睛,看清楚是基里亚诺娃在查铺。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铺前,还没等躺下,维佳在黑暗里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太大了,我戴不了,真的,里莎,里莎可以戴。”
里莎知道维佳的梦话是什么意思,她趴在枕头上,闷声闷气地笑起来。
一个人影从床上跳下来,捻亮了汽灯。是嘉尔卡。她恼火地瞪着酣睡中的维佳,一副被搅了好梦的样子。
几乎所有的女兵都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注视着维佳。浑然不觉的维佳仍在呼呼大睡。嘉尔卡突然蹿到维佳床前,恶作剧地对准她的耳朵发出一声尖叫。
维佳懵头懵脑地坐了起来,嘴里嘀咕着:“战斗警报?”
姑娘们爆发出欢快的哄笑,连丽达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同样的夜晚,在玛丽娅家里,瓦斯科夫正凑在灯下,磕磕巴巴地给她念安德烈的来信:“……上尉喊了一声’前进’,我们就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冲了上去,子弹没长眼睛,嗖嗖地从脑门子上飞过去,我听见’当’的一声,像有个锤子砸了脑袋一下,我就趴在地上了。”
听到这儿,玛丽娅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
“没事,只不过是子弹撞了一下钢盔,又溜过去了。”瓦斯科夫解释道。
玛丽娅难过地低下头。
“还念不念?”瓦斯科夫问。
“嗯。”
“好久没用过我的皮带了,害怕你已经忘了皮带打在肉上的疼痛了……”安德烈信上的话让玛丽娅有些难为情,但她并没有让瓦斯科夫停下来,“……想起来,当个女人也挺不容易的。”瓦斯科夫念完了,看着玛丽娅。
“没有了?”
“嗯。”
玛丽娅激动得泪水模糊,她害羞地擦干眼睛,从瓦斯科夫手里接过了丈夫的信。瓦斯科夫刚松下一口气,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飞快地抓起电话,听见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来:“怎么样,指挥员同志?”
“搞了一次紧急集合,用了15分钟时间。”
“不错,不错。”少校乐了,“搞这套把戏你懂行。”
“少校同志,自从那天,打了侦察机一下,再没有德国人的飞机来过,我担心……”
“嗯,有情报说,德国人要破坏铁路,切断这条运输命脉,不排除他们会突然发起进攻。”
“是。”
“同志,不要一天到晚板着面孔,那都是些年轻的姑娘,每天看着你一副苦瓜脸,让不让人家吃饭了?”
“是。”瓦斯科夫虽然不爱听,却不敢不应着。
“一句话,战争不是娘们儿的事。别说她们死了一个半个,就是少了根儿头发,都有人找你算账。”
“是。”
“有什么困难吗?”
“肥皂。”
“嗯?”
瓦斯科夫牙疼似的干笑着,隔道篱笆墙叫着波琳娜的名字。波琳娜风一样从屋里跑出来,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迎上来。准尉居然主动找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波琳娜满面春风地想,兴许他是熬不住了。
“全村只有你们家有缝纫机,您一定有机器油吧?”瓦斯科夫问。
波琳娜心里一沉,本来笑得像蜜的一张脸立刻变得冰凉,甩出一句话:“没有。”
瓦斯科夫又恢复了老样子,脑袋耷拉成个“?”号,闷不吭气地往回走。挑水回来的玛丽娅目睹了这一幕,不免有点醋意。见准尉碰了钉子,立刻迎了上去。
“油?”玛丽娅问。
“嗯。”
“有。”玛丽娅转身钻进厨房,拎出来一瓶食用油,得意洋洋地递给瓦斯科夫。
“这不成。必须是机器油。”瓦斯科夫哭笑不得地说。
“干什么用?”
“擦枪。”
这时,波琳娜拎着一小瓶油走了进来,嘴里唠唠叨叨地说:“菲道特。叶甫格拉维奇,您原来会笑啊。”
玛丽娅瓮声瓮气地说:“油,我们家有。”
波琳娜眼尖手快,一把拎起玛丽娅的油瓶,大笑起来:“为了菲道特。叶甫格拉维奇,连吃饭的油都拿出来了。”
眼看两个女人之间一场唇枪舌剑的口角不可避免,瓦斯科夫赶紧抓起波琳娜送来的油瓶,兴冲冲地走了,丢下波琳娜和玛丽娅你一言我一语,斗得不亦乐乎。
走到仓库门口时,瓦斯科夫一眼就看到值勤的战士索妮娅在看书。她手里拿着书边走边看,压根就没瞅见准尉的到来。
瓦斯科夫的脸沉了下来,突然发出命令:“立正。”
沉浸在书里的索妮娅猛然一惊,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慌乱中把书掉到了地上。瓦斯科夫捡起书,板着脸说:“是在值勤还是念书?”
“报告,士兵索妮娅正在值勤。”
“你们呐,不像个战士,更像个布尔乔亚的小姐。书,我没收了。”
瓦斯科夫不由分说,把书往自己兜里一揣,拔腿就走了。索妮娅急得用脚跺着地,伸出小拳头在他身后愤怒地比划着。
瓦斯科夫走到消防棚门口,刚要伸手推门,猛然想起什么,忙缩回手。他退后一步,大声喊着:“我,瓦斯科夫准尉,现在要进来。”
门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夹杂着女人们夸张的叫声:“千万不要进来!”
“马上就好。”
“他怎么又来了?!”
瓦斯科夫耐心地等在外面,门却始终没开。他索性坐下来,卷起了纸烟。这时天上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像飞机又像打雷。瓦斯科夫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天空,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他又冲着门口喊道:“我可以进来吗?”
门自动地打开了。巴黎圣母院
瓦斯科夫走进消防棚,女兵们沿着床铺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溜。
“报告准尉同志,高射机枪独立营五连三排一班、二班集合完毕,请指示。”基里亚诺娃向瓦斯科夫报告。
“这个,”瓦斯科夫指着门外晾晒的各种衣物和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皱着眉头说:“这破坏了伪装。”
“我们是遵照命令。”基里亚诺娃说。
“什么命令?”
“有关的命令。”
“有关晾晒衣服的命令?”瓦斯科夫认为自己的问话不无机智,脸上露出得意的样子。
“是的,有关命令里写明,服役的女性可以在任何战场上晾晒内衣。”
基里亚诺娃一脸严肃的神情,让瓦斯科夫只能相信这命令是曾经有过的,但他仍旧有些怀疑:“我怎么不知道?”
基里亚诺娃耸耸肩膀,没做答复。
“好了,我们今天学习擦枪。”瓦斯科夫明白自己在斗嘴方面不是这帮鬼丫头的对手,便不再纠缠衣服的问题。他伸手拿过一枝步枪,动作娴熟地把枪分解开来。
“这枪的名字叫莫辛纳甘,生产于1938年,配有折叠式刺刀,发射7.62毫米莫辛纳甘步枪子弹,由五发固定弹仓供弹,枪重3.9公斤,枪长1020毫米,最远射程1000米。现在按照我的动作,分解步枪。”
女兵们围成几个圈,按照瓦斯科夫的动作,开始拆卸步枪的零件。瓦斯科夫背着手在一圈圈女兵身后走过。
基里亚诺娃使用的是手枪。显然,她对这套动作烂熟于心,迅速地拆开又装上,反复了几遍。瓦斯科夫看着她的动作,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丽达对枪也并不陌生。她拆开了步枪,用瓦斯科夫带来的机油仔细擦拭着,然后又快速装好。
最笨拙的是里莎,无论她怎么摆弄,也没能卸下枪栓。眼看在准尉的眼皮子底下出丑,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等到大家熟悉了基本动作,我们就要进行比赛,”瓦斯科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里莎的窘态,他继续围着大家巡视,“看谁的分解动作最快,谁的枪保养的最好,再接下去,我们会进行实弹射击,那就要看看真本事了。”瓦斯科夫一边走一边说。他信步走到全屋唯一的那面镜子前,停了下来。镜子挂在墙上,只有准尉巴掌那么大,不过让他看清自己的脸还是绰绰有余。
瓦斯科夫谨慎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承认玛丽娅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真的像个大叔了。
“报告,我——”里莎垂头丧气地举起枪,正要向瓦斯科夫报告,维佳一把拉住她,说:“我来帮你。”她拿过里莎的枪,扯了几下枪栓,悄声对里莎说:“有点锈了。亏了没让他看见,要不你就惨了。”
里莎伸了伸舌头,感激地点点头。
“咣当!”嘉尔卡突然怒气冲冲地把自己的枪扔到桌上,挑衅似的瞪着准尉,尖声说:“这是干什么?我们是高射机枪手,干吗要一天到晚伺候这个拨火棍!”
“把它捡起来。”瓦斯科夫压着自己的火气说。
每个人都在看着嘉尔卡。她显然不买准尉的账,扁着嘴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对面的木板墙,好像过一会儿那上面就要上演歌剧似的。
“把枪捡起来!”瓦斯科夫终于发怒了,大声吼道。
基里亚诺娃给嘉尔卡施了个眼色,她才勉勉强强拿起了步枪,像提溜一根木棍似的把它攥到手里。瓦斯科夫走到嘉尔卡身边,劈手拿过步枪,举过头顶:“这是什么?这是战士的生命,可是我们有人管它叫拨火棍。战士嘉尔卡,我要处分你。”
“准尉同志,这事还是由我来决定吧。”基里亚诺娃不软不硬地给了瓦斯科夫一个钉子。
瓦斯科夫愣住,他看着女兵,希望能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但是没有人吭气。女兵们保持着沉默,即使是丽达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在这帮姑娘眼里根本没有威严。瓦斯科夫难受地想。他不过是一个只读到四年级的准尉,她们瞧不起他,说不定还因为他父亲是被熊坐在屁股下?死的,私下里嘲笑过他。
瓦斯科夫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继续赖在这间木房子里发号施令了。也许少校是对的,她们不需要像他这样的指挥官。瓦斯科夫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走出了消防棚。
“中士,您看他……”嘉尔卡委屈地向基里亚诺娃解释着。
“你怎么敢!”基里亚诺娃铁青着脸大吼一声。
女兵们愣住了。
瓦斯科夫气冲冲地走着。在井台遇到的那位老婆婆迎面走来,微笑着向他问候。瓦斯科夫似乎没有看见,径直与老婆婆擦肩而过。
波琳娜正费力地从井里提水,看见瓦斯科夫走过来,她急忙招呼:“准尉同志,您总算有了报答我的机会。”
瓦斯科夫站住脚。他默默地走到井台,帮波琳娜把水桶提上来。
“您好像刚刚受到一次挫折?”
正在气头上的瓦斯科夫闻言手一松,桶又掉回井里。他几乎是在挑衅了:“是又怎么样?”
“哦,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波琳娜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仿佛非常欣赏准尉的暴躁。
瓦斯科夫不再言语,重新抓住井绳提水。
突然,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飞机的轰鸣,三架飞机排成品字型向会让站飞来。瓦斯科夫抬头看着天上的飞机,小声嘀咕着:“是战斗机,是,这回不是侦察机了。”
瓦斯科夫心头一凛,手一松,水桶又掉回井中。他拔腿就朝消防棚方向冲去,一边大声喊着:“战斗警报!是战斗机!”
女兵们从消防棚蜂拥而出,纷纷向天空望去。远处传来瓦斯科夫声嘶力竭的喊声:“是战斗机,快,进入机枪阵地!”
回过神来的女兵飞快向机枪阵地冲去。没等她们跑到炮位,敌机就开始投弹了。最初的几颗炸弹都落在了消防棚前,墙上的小镜子被剧烈的爆炸声浪震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架敌机连番向村子俯冲扫射,炸弹接二连三被抛下来。硝烟迅速弥漫了整个村子。被击中的房子倒塌下来,立刻化为废墟。井台也被炸的飞上了天空。女兵们冒着炮火,冲向炮位。突然一个炸弹落下,维佳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
瓦斯科夫冲了过去,抱起满身鲜血的维佳,大声喊着。致命的弹片削穿了维佳的喉咙,她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死神接走了。里莎猛地停下来,傻了似的看着瓦斯科夫怀里的维佳。
“快,去阵地!”瓦斯科夫冲里莎吼叫起来。他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俯冲的敌机,他轻轻地放下怀里的维佳,掏出手枪,站立起来。当敌机又一次俯冲过来时,他狂喊着,用手枪向敌机射击:“来吧,来吧,兔崽子——”
敌机立刻瞄准了空旷街道上独然站立的瓦斯科夫,尖啸着俯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