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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上,公诉人清清嗓子,问,被告人,200X年X月X日下午,请问你在什么地方?
“在公司上班。”
然后呢?
然后……
在看守所的几个月中,我曾经历了六七次预审,这些问题翻来覆去被问过多次,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此刻站在法庭上,再度被问起,我机械的再一次逐句回答。在号房中曾幻想和彩排了很多次的画面真实出现,等待我的将是一块终于落地的巨石。
被告人,在X月X日下午,郑岩要求你一同到高速路工地之前,有没有告诉你要去做什么?
没有。我回答。
在X月X日之前,郑岩已经多次纠集社会闲散人员到工地闹事,这个情况你事先了解吗?
不了解。
我在撒谎。
怎么可能不了解。当郑岩第一次带人到工地之后,我就已经明白,这次肯定是要出事了。准确的说,即将出事的预兆甚至在更早以前就有了,只是我没有留意。
在我和老耿、郑岩见面的那一晚,分手之际郑岩接了一个电话。
事后我曾多次想,如果那个电话再早一些打来,如果我和老耿再多留一会儿,知悉了那通电话的内容,或许依然来得及改变郑岩的决定,那么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再发生,或者变成另外的样子。
但是在当时,我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没事吧,哥?
郑岩同样向我挥挥手。于是我留下他继续接听电话,打车离开。
尽管郑岩在接电话的时候几乎一言不发,但我看得出他十分气愤。而我不知道的是,郑岩已经不仅是气愤,而是气疯。正是这一通电话,斩断了他那根早已紧绷许久的神经,清空了他心里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这样,不仅难以预料,而且奇怪的是,那些对我们生活轨迹十分重要的信息,总是在毫无用处之后才能被我们知悉。
这个电话的内容现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也完全理解郑岩当时那种情况下的心情。
这一次依然是耗子。
耗子美滋滋的做了几个月的有产阶级,尽管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但却十分享受,辛苦并憧憬着,这一次是真的跻身有正业可务行列了,不仅身份的转换只在一瞬间,甚至扶摇直上咸鱼翻身打入上流社会也是指日可待,潜意识里已经有了做一名微型企业家的初级思想准备。
但现实的世界永远喜欢奸淫梦想。
好景不长,耗子很快就发现,所谓创业,打拼,这些充满诱惑的词实在是罪大恶极,总是在诱人发梦之后再突然泼上一盆冷水,让人冰火九重,欲仙欲死。
按照耗子的设想,眼前购置的挖掘机虽然投资不算小,但郑岩的工程量足够大。如果一切顺利,这一次高速路工程搞定之后,挖掘机的成本应该可以大体收回,甚至略有盈余也并非不可能,几十万块唾手可得。
但我们这些在街上混惯了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梦想这事儿是有成本的。
做的梦越大,成本越高。
不论是重型卡车还是挖掘机、装载机、压路机,这些大型工程机械喝起柴油都毫不含糊,而且一旦工程开始运转,像挖掘机、装载机之类的常用机械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经常连续几个小时不熄火,对于柴油的消耗可想而知。
此外,耗子和他的小伙伴都是初涉工程,对于机械常识完全没有了解,也缺乏相关人员指导,挖掘机偶尔出了小问题就束手无策,连最基本的故障也无法排除,只能打电话呼叫救援,这又是一笔额外的开支。
总之,耗子和郑岩一样,扛不住了。
虽然苦不堪言,但郑岩的处境耗子肯定比我更清楚,因此也不敢催问结账的事情,只能咬紧牙关顶住。
在郑岩约我到夜总会喝酒的那一晚,耗子也约了小伙伴一同喝起泄压酒。两个人同病相怜,席间不免互道心声,结伴吐槽。两人话题投机,心情抑郁,不知不觉越喝越多,聊天分贝也逐渐提高。
耗子两人的聊天引起了饭馆里隔壁桌的注意。
这一桌上坐了四五个人,全都是搞工程机械的,其中有两人就在高速路工地上开工,于是凑过来和耗子搭讪,一来二去坐在了一起。
而与耗子他们两人截然不同的是,虽然同在一个工地干活,但这二位心情却十分舒畅——刚刚结了一笔工程款。
这个消息对于耗子而言十分炸裂,问,你们在哪个标段?
对方说,二标啊。兄弟你们呢?
耗子沉吟不语,抓起电话走出饭馆。
二标是杨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