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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就凉了。
我在看守所中已经四五个月。记得我来的那一天,还是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月份,在这个狭小闷热的桶道1号房,挤了密密麻麻的40个人,监舍里那股浓郁的烤人肉味令我终生难忘,全靠每天下午时分管教民警从小窗口塞进的几坨冰块尽量缓解。
而现在,看守所号服都已经换成了秋装,我也送走了几拨狱友,现在已经成为1号房号长,可回想起这几个月的生活,依然难以将它和自己联系起来。
尽管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走进看守所大门,但我依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用来适应炎热拥挤的环境,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用来适应这里的规律作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用来适应这里令人发指的饭菜。
失去自由,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件足够恐怖的事情。更何况我长久以来无组织无纪律,更是感到无所适从。讽刺的是,我所结识的的所谓江湖中人,绝大部分都过着看似极为逍遥自由的生活,同时,绝大部分也都经历过失去自由的日子。
所以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追求某种东西,总是物极必反,有破产风险的永远是挥金如土的富人,有双规风险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花丛中流连太久,难免会疲软,快意恩仇太多,难免会被砍,牛逼吹得太满,难免被打脸,被压抑的太凶,难免走极端。
感慨归感慨,人总要为自己亲手选择的生活负责任,我终归还是要面对这禁锢生活。
所幸的是,老耿的钱起了不小的作用,这里的管教对我还算不错,基本每天下午都会带我到办公室里抽烟,烟的牌子时好时坏,但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不限量供应。
此外,我在这里还意外遇到了几个之前在外面略有交情的朋友,免去了新人入监那一套无聊繁琐的流程,并且很快和新环境里面的小伙伴们打成一片,每天插科打诨,嬉笑度日,38天一过,和所有人一样盼望着等待着开庭,不管判多久,赶快离开这里。
尽管相对于屋里的大部分狱友,我过得已经算是相对舒服,但我还是感到度日如年,每天除了和号子里几个关系相对较好的人闲扯,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昏睡不醒,在这与世隔绝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睡觉,我也确实想不出其他排解的途径。
就这样,我睡过了夏天迎来秋天,睡过秋天迎来冬天,直到年底的一天。
管教隔着门喊一声,沈赫源!
我爬起来,有气无力的喊一声,到!
外面说,过来,拿你的起诉书。
我走到窗口接过那厚厚的一沓纸,看也不看,转身丢在铺板上,躺下继续睡。
一个叫四宝的同室狱友走过来惊呼一声,我操,这么厚。说完拿起来翻开,大声念道:被告人沈赫源,男,出生日期,1982年9月……
我说,四宝你给我捏死,再出声就把你塞屁眼里。
四宝也不介意,嬉皮笑脸的说,没事,你睡你的,我研究研究。我不读出声还不行么。
我懒得理他,翻过身继续假寝。
不一会儿四宝又一声惊呼:我操。牛逼。刺激。赫源,你们这事情我之前在外面就听说了,没想到这么大场面,我操你看着起诉书里面写的,像好莱坞大片!
这一次,我连呵斥四宝的心情都没了。事情过去了一年多,但随着起诉书的到来,往事还是一幕幕的、无法抑制的涌上来,我的眼前一片湿润,一片血红。
工程机械销售员,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份正式的工作,我且慌且期待。
事实上,这份工作接受起来要比我想象中容易许多,因为实在太过清闲。毕竟,工程机械这种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的大玩具,不会每天都有顾客上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的公司门可罗雀。
令人意外的是,我的第一位客户,第一张订单,第一份提成奖金,来自耗子。
大约是在我正式上班的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和几个刚刚熟络起来的同事站在门前抽烟闲扯,春末的阳光用最后的耐心和温柔为我们沐浴,身后传来一阵大排量摩托车的轰鸣声,我转回头,就看到耗子正一边停车一边朝着我坏笑,身后坐着大军,旁边的摩托车上有个不认识的哥们。
我一阵意外,扑上去打了招呼。一番寒暄之后,耗子说明了来意:带我看看挖掘机,我和我哥们,一人一个。
牛逼啊,看来我得叫你耗总了吧?
耗子不无得意:别闹,说什么总不总的,这不是郑岩的工程下来了吗,我找他商量过了,正好家里的拆迁款还有一些,我弄个挖掘机放在他工地上,不出意外的话一年就回本了。他那边要用不少机械呢,我哥们家里也拆迁了,就打算跟我一起弄这个……
公司同事看到我来了客户,而且很有可能一下就卖出两台,纷纷羡慕我有土豪做朋友。
我初来乍到,对业务根本不熟练,带着耗子和他朋友逛了一圈下来,他俩对挖掘机的了解依然和来这里之前一样多,我却从耗子口中大体得知了郑岩近期的情况。
高速路的施工,真的被郑岩拿下了一个标段,这一次,可是大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