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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哥和前几位前来讲和的人地位略有不同。
郑岩他们砍了地主的人后,就开始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终日杀气腾腾的呆在工地里,车里放了枪,高博和高硕两个人永远有一个会守在车里,一旦有战事发生,必然会很惨烈。
但奇怪的是地主那边完全没有反击的意思。一切相安无事,直到杨四的渣土全部倒完,开始正式进入挖土开槽阶段,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不过,郑岩开始接到各种中间人的电话。
大体上,前来讲和的人都本着同一原则:不作战,拿钱解决。
郑岩对于这一点表示可以接受,但在赔偿金额上始终不能达成一致,于是这段时间大家就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中愉快的度过着,各路人马轮番上阵,郑岩一律热情款待,来者不拒,但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两万块钱,拿去喝酒。想让我多赔钱交个朋友,对不起,没时间,来咱们聊点别的。
不管谁来,郑岩都是软刀子加太极拳,以不变应万变。
但峰哥来了。峰哥是谁啊,老资历了。当年开小巴的时候就和史跃、韩强、李志勇等人混在一起,关系非常好,不凑巧的是,在李志勇他们火拼杨四的那个时期,峰哥去省监狱度了个假,所以没有参与其中。
不过郑岩当年与峰哥接触并不太多,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既然人家来了,照例要热情招待。
不过峰哥毕竟不同于之前的中间人,进门后干净利落,直接对郑岩说,兄弟,我不是来讲情的,我就负责给你带个话。地主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韩强,强子知道你现在和杨四在一起干活儿,不愿露面,让我过来找你。
郑岩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点头问,强哥怎么说的。
峰哥说,强子、史跃我们刚喝完酒。我们的意思就一点:赚钱是正事儿,尽量别弄没必要的。至于具体怎么办,他俩都没提,也不想干涉你,要不我让他们给你打电话聊吧。
郑岩思忖片刻说,行。辛苦峰哥跑一趟,喝点儿吧?
峰哥摆手说不啦。刚喝完,改天。咱们自己人别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了,有空去我那玩,我和史跃计划着合作开个料场呢,你要有兴趣一起聊聊。
郑岩说行,改天咱们约一个。赫源你开车送峰哥回去吧。
峰哥笑,说郑岩你拉到吧,跟我还客气啥。
我起身随峰哥走出包房,见峰哥和凤姐也熟稔,聊了几句才离开。
我在包房里被烟熏酒泡了一整晚,有些头昏脑胀,斜靠在吧台上和凤姐闲聊。好久没见,凤姐店里的生意好了很多,都已经晚上十点多,外面还有几桌在豪饮。可奇怪的是,尽管忙的像陀螺,凤姐却依旧风姿绰约,似乎岁月在这张脸上极为不公平的静止了,优雅淡然,魅力泛滥。我盯着凤姐看,着实神往了一会。
凤姐问,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啊。
我说,何止是花,简直就是火爆腰花,看得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凤姐啐一口说,你咋还这么没正经。你和你那小女友真分开了?
我说,是啊。人家看不上咱。不长进的东西。
凤姐笑,说哪至于。现在这不是挺好的,郑岩也开始做正事了。你赚了钱,买点女人喜欢的东西直接去医院找她,肯定能复合。
我苦笑,说我能赚多少,再说这样也不错,我自由啊,找个姑娘拴着多麻烦,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心情好了,心情不好了,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得跟孙子一样跑去灭火……
正说着,电话响了。我接起来,电话里,苏楠哭得上起步接下去说,赫源你快来……
我楞了一下,才意识到电话里面的人是谁,急忙问,你在哪,怎么了。
苏楠说,在医院,你快来你快来。
我问凤姐,你车在哪。
凤姐新买了一台迈腾,从吧台里面把钥匙递给我问,怎么回事啊?
我一把抓过钥匙说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凤姐追出来站在门口说,赫源,你别着急啊,有事给我打电话,冷静点。
我无暇回答,发动车子冲出去。
许久不来,我也不知道苏楠是不是换了科室,路上还在想到了医院要不要找人问问。
结果我飞驰电掣停好车子冲进急诊大楼以后,发现完全没必要。晚上的急诊室十分冷静,只有内科诊室那个方向已经乱做一团。
我挤进人群,看到了苏楠。
苏楠和另外一个护士、一个大夫正被几个像是家属模样的人围堵在楼道角落里,双方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医闹,又像是医疗纠纷。这种事在医院里经常上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按理说苏楠应该不至于主动找我。
我走到争吵双方中间,问,咋回事啊。
苏楠看到我,一把抓住说,这几个人把办公室咋了……还要打人。
我轻声说,没事没事。
闹事的一方四五个人,有男有女。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过来问我,你是谁啊,你干啥的,凑什么热闹。
我说,大哥有话好好说,有啥事还不能商量。
一个相貌凶恶的妇女同志冲上来说,商量?和谁,和你啊?你算什么玩意。
我不打算和举世闻名的中国泼妇阿姨理论,同时我意识到,今天的事对我来讲是个绝好的机会——苏楠主动找到我,说明事情有缓和的余地。而之前她和我之间最大的分歧无非是我那种动荡、不堪的生活方式令她难以接受,所以我几乎是立即决定,今晚必须要冷静,克制,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我说,这位大姐,我啥玩意也不是……我就是过来接我女朋友下班的。您有事情可以找领导,可以报警,吵架又解决不了问题,有理不在,对吧。
大姐见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伙子为护士出头,顿时兴奋得两眼冒光,像是蹲守依旧的猎人见到了猎物出现,又像是在街上游荡整晚的流萤来了生意,立刻打起精神冲到我面前,嗓音比之前更提高了好几倍:下班?想跑!没门。我告诉你小伙子,今天谁也不能走,你们医院给我家老人看病,没看好不说还耽误了,你们得负责任!你们得赔偿我们损失。你们想下班?我们还影响工作影响收入了呢。不行,今天这事不解决完谁也不能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医生。医生似乎是实习的,年纪不大,带了眼睛斯斯文文的样子。我问,报警了没?
医生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苏楠说,报了,不知道为啥还不来。
我问苏楠,你几点交班?
苏楠说,我已经下班了啊。你没看我衣服都换了一半。
我拉起苏楠:走。
之前和我对话的汉子站了出来:去哪?不能走!你们谁也不能走。
我说大哥你有事该找谁找谁去,我女朋友就是个护士,你跟她叫啥劲。
一群人冲我喊着,不管。医生护士都一样,都是一类货色,谁也走不了。
我继续保持耐心:医院不是报警了吗,你们有啥问题等警察叔叔来了跟警察说。
提到警察,引发了对方更为激烈的回应:警察来了也得讲理!报警咋了?报告国务院我们也不怕!你们不许走!
我对自己的耐心还是过于自信了。
我问,那如果我就是要走呢?你们谁拦我一下试试。
咋啦?拦着你你还敢打人啊?那更要等警察来了!
我松开苏楠,一把抓住跟前的壮汉问,你他妈是不是活够了。
对方的妇女像防空警报一样哭喊起来:哎呀医院打人啦,治不好病还跟黑社会互相勾结呀!你把我们都打死了算啦!
我瞎混了几年,各种场面也遇到过一些,但对于这种泼妇却实在是没有经验,听她胡搅蛮缠的顿足捶胸,立刻血往上涌,抬起一脚揣在她小腹上。
这一下就乱了套。
对方的两三个男人冲过来围攻我,被踹倒的女人开始倒在地上连哭带打滚。我抓紧手里的男人挥拳猛击,同时脸上身上也被砸了几下。
疼痛之下,我松开男人,把手伸进裤兜——啥也没有。最近一直在工地,弹簧刀早就不带着了,所有家伙都在郑岩车里,以备万一地主寻仇。
这时候警察终于来了。
穿制服的人到了现场,对方顾不上我,纷纷扑上去,七嘴八舌说被我打伤了——除了地上那个非常敬业的妇女依旧在装死,只不过已经不再鬼哭狼嚎,改为了一种近乎濒死的呻吟,放佛被我的一脚踹碎了五脏六腑十二重楼。
到此时为止,一场医疗纠纷转化为民事纠纷,我成了其中一方。
警察问,你这小伙子,接女朋友就接呗,咋还打人呢。
我揪着身上被撕坏的衣服对警察说,您自己看看再说。这几个像是好物件吗?要是他们不找事,哪能大半夜的还麻烦你们跑过来。
警察笑笑,似乎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对我说,走吧,回去做个笔录,看看咋解决。
坐在警察后排,我攥着苏楠的手,一个劲傻笑。
苏楠一直扭头看着窗外,忍不住白我一眼问,你笑啥。
我说我高兴啊我想笑,不行啊。
苏楠看见我被撕坏的衣服和脖子上被指甲抓出的伤口,忍不住问,你怎么样啊,没事吧。
我摇头:这算个屁。没事,一会儿做完了笔录,咱回家吧?
苏楠拍我:不要脸。谁跟你回家。哼。
我说,你看我都伤了啊,你不得回家帮我检查一下么?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姐姐?
苏楠说,呸。你咋还是这么冲动呢,好好的你踹人家干啥,这回倒好,还得去派出所做笔录。就知道你这个笨蛋也帮不上忙。
我捏捏苏楠的手说,那不重要。反正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苏楠挣扎了一下,也就顺从的任由我握着。
我趁机把苏楠揽进怀里,心想,派出所了进了不少次,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开心。
在警车后排美滋滋的我,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晚的乌龙事件虽然让我又再度收获了苏楠,却也第二次把我送回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