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我和郑岩、高博出现在田总的工程项目部。
项目部就设在即将开槽的小区一侧，一排带着蓝色彩钢顶棚的活动板房。房顶插着一面红旗，墙壁上喷涂着“中铁XX局承建XX国际城项目”这样的标语。工地四周已经建起临时围挡，围挡内满目荒凉，一堆堆的建筑废墟随处可见，可以想象拆迁之前这里曾是怎样一副场景。现如今，拆迁户们都已或欣喜或被迫离开家园，留下这一片破败。不久后，大量工人、建筑队、机械……以及我们这些突然从街头混混转变为建筑行业新丁的人即将进驻这里，修建起一排排漂亮的小楼。这真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我们在项目部门口等了一小会，杨四也到了，开着车，一个人。
杨四笑吟吟走上来和郑岩闲聊几句，问候一下伤势，两人并排走进田总办公室。时间不长，田总以及几个看上去像是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陪同二人走出来，去看工地。
田总额头还贴着一块纱布，但看起来精神还好，边走边向郑岩和杨四介绍：咱们这次是一期，围挡背面的几十亩地是二期工程——不过那得要等到一期开始发售，收回资金之后才能启动，估计至少要后年了。不过这一期工程也不算小了，你们看，这边，从这条线开始向西，所有的坑都是你俩的，咋样郑岩，我说到做到吧。
郑岩没有作出表示，不知道对于田总的这一番表述是否满意。站在这尘土飞扬的工地上，面前是一个个用石灰划出的巨大的方块——那每个方块都代表着一栋楼，一个数字，一笔钱。良久，郑岩点点头对田总说，开始吧。
田总身后的几位，看来是专司工程预算的测绘人员，亮出随身携带的各种测绘工具，开始进行土方数量的预估。
这里所涉及的东西专业性比较强，我们傻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因为地面并不是水平的，所以测绘人员需要估算出凹陷的地方体积，减去相应的土方数量。这还容易理解，可是最终，测绘人员给出的数字依然比我们之前按照简单粗暴的长宽高相乘所得到的的数字小了太多，郑岩感到不解，开口询问田总。
田总说，没问题啊。长乘以宽，乘以深。
郑岩说，那为什么我们算出来的数字和你们的相差那么多？
田总说，你按照几米深度算的？
不是六米吗？
田总笑，说你第一次做。以后就知道了——现在的居民楼施工，那个开发商也不会打六米深的地基，那样成本太高了。我们都是挖四米。
郑岩诧异：四米？那样盖出来的房子能结实吗……不会有问题吗？
田总摇头：怎么会有问题。六层的房子，不挖地基平地直接盖都不会倒。
不会倒……
原来，对于房地产开发商来讲，不会倒，就是合格的标准。奸商，王八蛋。
田总看出我们的意外，继续耐心的解释：郑岩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太黑了？我告诉你，中铁集团，在全中国的建筑商里面绝对算是讲良心的了，我们的房子会有偷工减料，但起码没到很夸张的地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房子使用产权是多少年？
七十年啊……小孩子都知道。
那郑岩你知不知道，全中国的房子，在施工标准上，都是按照五十年使用寿命去造的呢？
好吧。懂了。你祖宅被夷为平地，换来一两套鸽笼一样的楼房，又或者，你要结婚了，于是你榨干了父母一生积蓄，再背负高额贷款成为房奴，节衣缩食换来的房子，只允许你使用七十年，但是，即便你运气好寿命长，也只能住上五十年。五十年之后，这房子就变成了危楼，那时候，卖给你房子的开发商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即便房子塌了，你也只能活该认倒霉。
这就是真相。
测绘人员进入到下一个地基继续测绘，田总继续向我们普及建筑行业基础知识：你们不知道。这几年，全中国到处都在盖房子，到处都是工地，建的那么多那么快，这施工质量如何，可以想象的吧？我们好歹也是大企业，还不至于省掉太多小钱。可是一些小开发商，那可就不好说了。房子建好还没有住进人，就倒掉了的，又不是没有。你们慢慢就习惯了……都这样，不会有问题的。
是啊。能有什么问题。对于郑岩、杨四这样的人来说，无非是多赚一点少赚一点。对于买房子的人来说……碰运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