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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分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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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溪赶到云京一院, 呼呼跑着到了神经内科的ICU。

 宽阔的走廊一侧是普通的白色墙壁,另一侧是巨大的银色铁门, 仿佛天堂或地狱的入口处, 一些护士进进出出,两扇铁门不断摇曳, 发出声声闷响, 好像命运审判时落下的锤音。不少家属走来走去并且探头探脑,在门开合之际窥视里边情景。这家医院的ICU限制家属探视, 每日只有下午“开放”一个小时。走廊里有各式各样的铺盖卷,许多家属选择了在走廊过夜, 时刻等待消息, 时刻准备签字, 其中大半衣衫凌乱、风尘仆仆,只一看便知道定是远道而来。云京医院神经内科全国第一,患者家属隐约觉得到了这里便能好转, 为此愿意千里迢迢跨省治疗。

 夏溪扫视一圈,看见挂念的人。周介然靠在墙上, 双手插兜,正在注视眼前地砖。那个家伙,不管在哪都是充满魅力, 不管在哪都是视线焦点。周介然没有选择在酒店等待消息,而是静静立在云京一院神经内科的ICU门外。

 他的旁边,除去助理,还站着一个夏溪并不认识的人。夏溪没有多想, 以为也是清臣某个员工。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道:“周介然。”

 周介然抬眼:“夏溪。”

 夏溪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周介然用极其冷静的语调讲述着对他来说十分残酷的事,“起先只是脑梗,于是常规溶栓,谁知他的血管壁比一般人脆弱,血栓开通之后,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脑出血。因为本就昏迷,一开始没发现…降下血压之后做了微创手术,还在观察。”

 “哦…”夏溪抬头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伸出手指,握住对方手腕,“做…做个手术,就会变好。”其实夏溪根本不懂脑梗死,也不懂脑出血,只和别人一样,以为自己往好处想,事情就真的会往好处走。

 周介然没有答话,用另一只手拍拍夏溪握住自己左手腕骨的手,反而在安抚女孩,几秒之后才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吃过晚餐了吗?”

 “随便对付了点。”

 “哦…”

 周介然再次开口:“方才忘记介绍。夏溪,这是我的哥哥,周修然。大哥,这是我的…朋友,夏溪。”

 夏溪这才想起,周介然还有个哥哥。奇怪,平时老在啰嗦“周家二少”“周家二少”但是夏溪总是忘记周介然还有个哥哥!那个哥哥,存在感实在是低得有些离谱!夏溪估计,大部分人只知道周家二少叫周介然,根本不知道周家大少叫周修然。就连熟记“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这句古文的夏溪都总是忘了,“介然”前面还有个“修然”

 不过,夏溪记性极好。她凭借自己看一两遍法条便能牢牢记住的很强的记忆力,迅速翻找出了信息。老大周修然的一切都很普通,脸蛋普通,身材普通,学历普通,才能普通,体育普通,文艺普通,掉在人堆里找不见——本科是在英国某不知名大学,毕业后到清臣某分公司任职,业绩不好,但也不坏,没有什么成就,但也没有什么败绩,还是那句话,没有存在感实在是低得有些离谱。

 夏溪抬眼看着周家大少,觉得传言真是…一点没错。与周介然那种帅到刺眼的感觉很不同,周修然就是…长得大家都会觉得见过。脸是标准椭圆,嘴唇略厚,颜色较深,鼻梁不高不矮,单眼皮,小眼睛,不存在明显优点也不存在明显缺点,没有任何一处特别引人注目,不管是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谁都看得出来,周家大少长得像父亲,而周家二少长得像母亲。

 话说回来,一切都很普通又怎么样?人家会投胎就够了啊!周修然也没有野心,就如一个平凡的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所谓“我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稳定地工作,稳定地生活,并无野心,也不搞事。周修然今年已经37岁,比周介然足足大了8岁,可是对于父亲传位弟弟,好像也没表露任何不满——周国宁现在则是76岁,38岁那年当上某大国企老总,娶到一位知名影星,39岁生周修然,接着又是忙于工作,47岁才生周介然,年过50才开始创业。

 “您好。”夏溪主动伸手,落落大方。

 “你好。”周修然回握,不过不失。

 面对这种状况,夏溪觉得不好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于是只是陪着,安安静静地等。她也倚住洁白的墙壁,小心翼翼靠着周介然身体,同时轻轻搂着对方手肘,几根长发落在他的肩头。周介然偏头,对着夏溪一笑,又重新将目光钉在两扇门上。

 到了半夜一点,情况没有好转。

 周介然对夏溪说道:“乖,回去睡觉。”

 “不,我在这待着。”

 “那你在这待着,我回去睡觉。”

 夏溪:“…”周介然说:“我们既不可能一直盯着,也不可能学人在走廊休息。这样,大哥,我和夏溪分别回家,你再盯下,明早九点我来接班,下午五点你再过来,明晚如果还是不醒,我值半夜1点到9点。”患者在ICU,随时会有紧急情况,病区又大。

 周介然显然已经习惯发布命令,周修然显然也已经习惯听从命令,没有任何异议,立即点头:“去吧,多睡,不要光忙公司的事。”

 “知道。”

 于是夏溪跟着周介然离开云京一院,同时得知,周介然不会回去自己别墅,而是要到父母家里,陪陪妈妈,因为对方肯定无法入眠。

 夏溪用力拥抱对方,说:“有事一定打我电话。”

 “嗯。”

 “不要过于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我倒不信这个。”

 “…”夏溪说,“我是在安慰。”

 “我知道。”周介然伸手整理几下夏溪因为没有注意仪容而略显凌乱的黑长发。

 “好的,叫助理开车,不要自己硬撑。”

 “我知道。”

 …

 就这么着,周六周日两天,夏溪常去医院陪周介然。

 因为突发事件,“给你两周,慎重考虑,是否真的希望接受现在的这份感情,还有,是否真的想要面对未来的一切可能。两周之后,我会问你答案”的承诺被迫延期——这不是好的交往时间,也不是好的交往地点。

 然而,夏溪并不着急,她只希望周国宁能清醒过来。

 周一,周国宁从ICU里出来,转入一间高级病房。病房很大,有两张床,还有沙发、茶几、餐桌等等,不像病房,倒像宾馆,可是想象,住在这里的患者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虽然能住进这里的患者不是轻伤就是重症。

 夏溪以为,转入那间高级病房一定是个好的征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了呀。从死亡边缘强拉回来,生命体征变得稳定,就是好事,大大好事,毕竟此前那么凶险。

 这样一想,她体会到了“虚惊一场”四字的美妙。原来,世界上最好的词,不是“喜从天降”而是“虚惊一场”曾经那么刺鼻的医院的味道,此时闻着竟然是有一些干净、清新,宛如春天,被烧尽的野草又重新生出来。

 然而…一切似乎与夏溪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周国宁,一直没醒。

 而且,从ICU里出来一周之后,周国宁的双肺感染。

 据说,也是因为血管壁薄,溶栓导致上消化道出血,而周国宁一直躺着,无法自由排出那血,污物进入到了肺部,引发感染,非常难治。

 医院先后换了好几种抗生素,还是不行。周国宁高烧一直不退,每天早上好点,三十七八度,可是下午开始,便会升到三十九或四十度。他感染的也并不是常见细菌,医院查来查去,也不知是什么,最后只能还是不断换抗生素。

 夏溪看着昔日在商场叱咤风云的老人,躺在床上,没有意识,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动,只能依靠鼻饲续命,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苍凉。

 人类终究还是过于渺小。与人斗时所向披靡,与天斗时溃不成军。

 周国宁有一个很昂贵的护工。

 可惜夏溪发现,只要周介然去看望,便会自己亲手照料。

 老爸不能翻身,周介然便每隔一个小时帮忙翻一次身,以防生了褥疮。床上还有一个垫子,分成很多区域,每隔两个小时,便会有一些区域升起、一些区域降下,不断切换,各个区域轮流支撑垫子上边的人。因为高烧不退,周介然每半个小时便帮父亲测次体温。退烧针不可以总打,很多时候只能物理降温,他便仔细地用毛巾包好冰砖,放在对方腋下、腰侧、额头等地。放在病人腋下、腰侧的不能被夹紧,放在额头的总是掉下去,需要人来扶着,他也耐心十足。

 夏溪觉得,对方太累。

 清臣的事必须要做。恰逢最重视的“云安居”出问题,主要用做经济适用房的一号楼已封顶,然而某个分项没有达到原定设计要求。施工单位认为“清臣集团”地质报告有误,拒绝“背锅”清臣集团一方面与施工单位讨论责任归属,一方面叫设计单位出具改造方案。

 夏溪曾问为何施工单位那么抗拒改造,周介然说:“合同规定,评级需要达到鲁班奖的要求才能得到全款。”

 夏溪了然。《建筑工程施工质量验收统一标准》废止了原《建筑安装工程质量检验评定统一标准》,取消了在此之前一直施行的“优良”、“合格”、“不合格”的标准,而统一规定为“合格”与“不合格”一般公司全款标准都是“合格”但有个别公司对质量的要求高于国家标准。改造过的大楼很难获此殊荣,因此,对“云安居”的施工方来说,改不改造涉及到全不全款。

 看着周介然的忙碌,有一个瞬间,夏溪觉得,如果周国宁的状况一直持续,两年、三年,也许会拖累…不过,还没想完,夏溪便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禁止,祈求神明保佑周介然的全家。

 幸好,周介然的哥哥,周修然,在公司的事情上面,也尽可能帮了弟弟。他的能力不强,却也不差,总归是比一个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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