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太急了， 我还没准备好送你出嫁啊。”莫远没有看莫黎黎， 说话声轻的几近呢喃。
莫黎黎动作顿住。
记忆中，莫远同志为人处事总是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间满是运筹帷幄的气势。
而此刻， 莫黎黎却从爸爸的话语里听出脆弱和迷茫。
世上不愿意送女儿出嫁的父亲， 大多是同样的心情。
“什么出嫁啊， 你不要瞎讲。”莫黎黎轻声嘟囔两句， 反驳他的话。凑过去， 抱住莫远的胳膊晃了晃，露出小女儿神态跟他撒娇， “我才不要结婚呢，我留下来陪你和妈妈一辈子。”
“到底谁瞎讲？你都二十四了， 一把年纪不找个对象， 还想骚扰我跟你妈？”莫远听到她撒娇， 意识到女儿即使找到男朋友， 也还是自己疼爱的丫头。
她还在身边， 惦记着家里， 已经足够了。
“说起来， 莫黎黎同志，你讲讲自己多久没回过家了？”莫远顿时轻松了些，职业病立刻发作， 抓住自家姑娘科普常回家看看， 对家庭和社会稳定的贡献。
“现在到处提倡关爱空巢老人， 号召子女应该及时尽孝， 莫让等待成为遗憾，明白吗！”
“好啦好啦，”莫黎黎知道爸爸是心疼自己在外面孤零零没人照顾，可同样的话听太多，她耳朵都快起三层茧子了，“我肯定相应组织号召，等明年工作稳定下来，多回来看你们几次。”
父女俩在里屋磨蹭时间有点长，回到客厅时，徐淑娴女士已经凭借她走十里串八乡、门前嗑瓜子唠家常培养出的交际能力，跟林故聊的热火朝天。
莫黎黎刚从房间里出来，见徐淑娴拉着林故亲亲热热坐在一起，看样子他俩倒像是亲母子。
“妈！”莫黎黎怕徐淑娴女士说那些家常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林故一个城里高材生听不习惯，连忙跑过去拉拉徐女士的衣服，“我都饿瘦了，你快看看。”
徐淑娴头也不回的甩开莫黎黎的手，“等会等会，我正跟小林说话呢！”
失宠的莫黎黎：…
真心塞，这么快就从‘小伙子’变成‘小林’了？
重点是林故还应了声，明显认可了新称呼。莫黎黎双手捂住脸，把头埋在膝盖里，努力想要逃避现实。
亲爱的母亲大人，你知道旁边被你抹了满胳膊面粉的人，是未来的首富吗？
恰好徐女士顺嘴问了句，“小林你家是干啥的？”
“开店做点小生意。”林故从善如流的回答。
莫黎黎分开手指缝，警惕的露出眼睛瞪过去，唯恐前科累累的林故再次踏入歧途。
林故耸耸肩，露出无辜的目光，用口型跟她说，“我说的是实话。”
他家里经商，可不是做生意的吗？
好像有点道理。莫黎黎忿忿的磨了磨牙，重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假装自己是只还没孵化的小鸡，拒绝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
“开店挺辛苦，要起早贪黑的，你不容易。”徐淑娴自动把林故当做帮家里照顾店的苦力，同情的问，“你家给开工资吗？”
林故老老实实的回答，“会给我分利润，但是挺少，还不到一成。”
徐女士估了下县上小卖铺月利润的一成，顿时更可怜林故了，“你累死累活，也没多给点。分一成也太少了，你家是不是还有兄弟啊？”
莫黎黎耳朵动了动，怜悯徐女士的无知。少？
你怕不知道他家5%，换成现金能绕地球多少圈。
林故顺势回答，“有个哥哥。”
“难怪，你爸妈肯定偏心哥哥。”徐女士感慨两句人情冷暖，拍着胸脯说，“以后尽管把我们家当成自己的，我跟她爸照顾你！”
“谢谢阿姨。”林故充分发挥皮相的魅力，露出笑容说着恭维的话，把徐淑娴哄得服服帖帖。
莫黎黎在母亲背后，斜斜瞪了他一眼，闷闷不乐的坐在饭桌边吃饭。事实上，林故刚才回答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挑不出错。
可他就有本事，让听话的人产生他清贫穷苦，还饱受家里压榨的错觉。徐女士在饭桌上对林故格外热络，不断给她夹菜。
吃完饭，莫黎黎本来要帮忙跟着洗碗筷，被徐女士赶出来。她走到客厅，林故来到她跟前，低头做忏悔状。
“我错了。”林故主动承认错误，跟莫黎黎交代罪行，“我不该让岳母产生错误的认知，借此博取她的好感。”
徐女士和莫远同志在厨房里忙碌，里面的水声清晰传出来。
莫黎黎往里面看了眼，怕他们听到什么，轻轻踢了林故一脚。
“你跟我过来。”莫黎黎推开左边门。
里面非常打扫的干净，床上褥子也是新换的，莫黎黎喜欢的摆设都在原来的位置。
林故跟进来，贪婪的打量她以前住的房间，想象曾经莫黎黎过着怎样的生活。
“不要乱看。”莫黎黎推他一把，指着床边的位置，像对待犯人般，“你，坐过去。”
“好的，主人。”林故应了声，赶在莫黎黎反应过来之前，坐在她床边试了试柔软度。
徐淑娴显然非常疼爱女儿，莫黎黎床挺大，床垫非常柔软。上面的褥子都是新晒过的，棉花里一股阳光的味道，像这个家给人的温暖。
“胡叫什么呢？”莫黎黎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气势，让他的称呼全都吓跑了。她烦躁的抓了两把头发，跟着坐过去，扁扁嘴问，“刚才，你什么意思？”
“为了顺利跟未来丈母娘搞好关系，所以采取了一些不应该的手段。”林故老老实实交代完，解释道，“阿黎，我知道自己在作死，而且肯定会惹你生气。可我没办法，要是实话实说，岳母即使不把我赶出去，对我肯定不亲近。”
林故说话时可怜巴巴，耳朵和眼角都是耷拉的，看起来委屈极了，仿佛他身世有多见不得人。
仔细考虑下，林故身世确实很麻烦。
他若是小富小贵，徐女士只当女儿攀了高枝。除了态度再热情点，余下也没啥。
莫远同志满身穷书生脾气，视钱财如粪土，并不会因为他身世改变态度。
可林故他家里不止富贵，而是小县城装不下的豪门。
徐淑娴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灰姑娘变凤凰的戏码，都会吐槽戏中情节太理想化，跟她讲豪门生活要应付妯娌亲戚，有多不容易。要是给她知道林故家境，肯定会二话不说唱黑脸，充当恶毒丈母娘的。
莫黎黎捂住脑袋，觉得脑壳疼。
她正苦恼，林故却笑了。
“阿黎，你怕岳母不接受我？”林故凑过去，一直手压在床沿，脑袋几乎枕在莫黎黎膝盖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带我回来，真的是让我见家长啊？”
他从下面望着莫黎黎，两个人眼睫毛碰到，纠缠在一起，气息互相晕染。
距离近到只要莫黎黎头再低点，他们就会交换一个亲吻。
莫黎黎没说话，静静凝望他。
林故撤开胳膊上的力道，放任自己躺在她膝盖上。磨蹭两下，他翻过身环住莫黎黎的腰，无赖的说，“刚才岳母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我承认了。她问我们在一起多久。”
“承认？你果然又说谎了…”莫黎黎抬起胳膊，没有推开林故。她想了想，做出上午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她摸了林故枕在膝盖上的脑袋。
刚开始只是轻轻摸了下发梢，指腹像是被坚硬的刺扎到。莫黎黎手缩了下，愣了几秒才重新摸上去。林故头发很硬，好像发质硬的人脾气会特别差。
他头发不太长，刚刚及耳。逆毛摸会觉得扎手，顺毛摸又很柔顺。
像他这个人一样，在逆身于世界为敌时，满身刺尖锐的可怕。可一旦有人转过来接纳他，林故又比谁都柔顺驯服。
“没有说谎。元旦那天，你问我能不能做你男朋友。”林故隔着衣服在她怀里蹭了蹭，蛮不讲理的说，“我答应了，算起来我们交往一个多月了。”
莫黎黎捏捏他的发梢，拧着眉毛说，“我那时候醉了，意识不清楚，怎么能算？”
“可是我没喝醉啊，”林故在她怀里抬眼，让莫黎黎能看清他眼底的星辰，还有那晚上的月光，“我是真的在答应你。”
莫黎黎剩下的话被堵回去，颇为动容。
在得知真相以前，莫黎黎总觉得奇怪。林故那种条件的人，即使出卖色相假装别人男朋友，肯定也有许多人愿意出钱，怎么轮得到自己头上？
后来了解的越多，才知道当时他同意的时候，抱着怎样的郑重和心情。
莫黎黎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否后悔那晚上的相遇。可林故要凑过来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思。
“我不会拖太久。离开之前，肯定会坦白一切，争取让你家里接受我。”林故扣住莫黎黎的胳膊，撑起上半身渐渐逼近她，歉意又温柔的说，“对不起。可即使我想竭尽全力，也要有个借力点。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因为额外的阻力失去你。”
“你让他们怎么接受啊？”莫黎黎让他堵得无话可说，慌乱的问了句。
“暂时保密哦。”林故已经吃准了她的脾气，赶在莫黎黎别扭前凑近，眼瞅距离他垂涎已久的滋味仅仅只差几厘米——
正此时，敲门声响起，伴随徐女士焦急的催促。
“黎黎，你在里面做什么？”徐女士洗完碗筷，走出来发现未来女婿带着宝贝丫头逃跑了，记得她赶忙来敲莫黎黎的门。
林故顿住，眼里划过被打断的不甘心，周身温度瞬间冰冷下来了。
莫黎黎看他仿佛受到欺负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徐女士看里面没吭声，害怕出事，锲而不舍的继续敲门，“小林啊，你在里面吗？客房我给你准备好了，快出来吧！”
阿黎床这么大，还睡什么客房！林故闷闷地想，深觉跟丈母娘搞好关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快去吧。”莫黎黎憋着笑抱紧枕头在床上滚成一团，颤声补刀说，“晚安呀。”
…
昨天遭到打断，林故睡的不是很好，闷到第二天清早。
莫黎黎看他的样子，主动要求带林故出门散步。
县城的早上非常安静，前面的小路上没几个人，两边是堆着雪的农田，清幽安静的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
林故没有亲眼见过农田和庄稼，过去也没有见过成堆出现的低矮砖瓦房。
莫黎黎注意到他脸上的新奇，思考了几分钟，开口说，“我生活的地方，跟你的世界不一样。”
“嗯？”林故转头看过来。
天气尚且清冷，哈出的气体全是牛奶白。莫黎黎缩在围巾里，脸冻得发红。
“你看到了，这里没有首都繁华。”她轻声说，“但是我喜欢这里，喜欢自己的家和父母。即使看过大城市的风景，我也不会因为钱或者别的，抛弃自己的故乡。”
话没有说明，林故却清楚意识到，莫黎黎言语中‘别的’，应该包括了自己。
自己在莫黎黎的心里，远没有养育她的土地重要。林故有瞬间失落，可往常过剩的独占欲却并没有作祟，冒出来叫嚣什么。
他跟随莫黎黎的脚步，慢吞吞走过一程，深深呼吸这个县城里带着人情味的空气。没有大城市的雾霾味，涌入体内沁人心脾。
“阿黎。”林故了解莫黎黎的意思，叫了她一声。
小姐姐是个谨慎聪明的人，有着近乎完美的忧患意识和长远目光。在做决定之前，肯定会考虑到将要面对的问题，和将会带来的后果。
幸运的是，她也不希望两个人的未来，会被多余的阻力干扰。
他们正在向同样的方向努力，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美好了。
“我也喜欢你成长的地方，以后你想回来，我就陪你。”林故停下脚步，郑重的向她保证，“我不会强迫你做出任何改变，你还可以按照喜欢的方式，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一切都会维持原样。”
莫黎黎静静听他说话，没有吭声。
林故目光浓稠眷恋，沉重的情感降临，却用最温柔的方式流露于表象。
“我会接受并喜欢你的一切，努力适应你习惯的生活。”林故眨了下眼，捧起莫黎黎的脸，偏过头谨慎而严肃的问，“你愿意接受我全部感情吗？”
我感情需求很严重，总怕全部露出来会吓到你。可我现在控制不住了，因为翻腾于胸腔的爱意，鼓噪喧嚣着，要奔向未来的主人。
全部是个很可怕的词，同时又非常美好。莫黎黎凝望着他，看了会，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
冬天的早晨很清冷，林故身上却非常温暖。温热的气息通过紧密纠缠的唇透过来，融入血脉中，连同他无处安分的感情。
莫黎黎几乎被他整个抱起来，揉进怀里，羞耻的全身都热起来了。她脑袋晕晕乎乎，感觉嘴都快被亲麻了。刚想推开林故，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说，你们俩打啵，能不能躲电线杆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