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答应一声,示意木兰坐:
“当年收你做学生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还能听你喊我一声舅舅呢。”
木兰微微的笑:“我也没有想到。”
顾长宁叹道:“人生的苦和乐,大多都在这想不到三个字上啊。”
这一句喟叹,让木兰心中有些微怅然。
和陆熠辰结婚以后,知道了许多原来不知道的事情,关于老师顾长宁,关于师母周惜梅,以及另一个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顾长宁的身体,如今已容不得太多劳累,中午一般都是要睡午觉休息,谈了一会,木兰就退出了房间。
木兰在餐厅里寻到周惜梅,看见她正在剥豌豆。
一粒一粒鲜艳翠绿的小豆子,从豆荚里滚落出来,落入洁白的盘子里,如翠色的珠玉。
木兰走到桌边坐下:
“我来帮您吧。”
周惜梅也没有推辞,两个女人在安静的餐厅里一边干手上的活,一边絮絮的说话聊天,空气静谧安然。
木兰说:“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头院子里那一排梅树开的真好。”
周惜梅微笑,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
“可能是我名字里有个梅字的原因,别的花养不好,只有梅花好,也没怎么特别照料,就开的这样繁盛。”
木兰将装满了一小碗的豌豆汇到周惜梅面前那个大瓷盆里去,说:
“我看老师也很喜欢那几树梅花,总在欣赏窗外。”
闻言,周惜梅依然是微笑着,只是垂落了眼角,默然了片刻,才说了一声:
“他不是在看梅花,他是在看雪。”
***
“顾医生!顾医生!有个急诊患者!你快来看看!”护士在门口急呼。
一身雪白的顾长宁二话不说,迅速的迎了出去。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爷爷,被一个年轻姑娘搀扶着,说搀扶,基本上已经算是背着了,匆忙送到医院来。
姑娘虽然看着吃力,但速度并不慢,直到门口的两个护士看见她,迅速的将老人扶着平躺在床上,急速往急诊室推。
推到顾长宁面前的时候,顾长宁长腿一迈,侧跪在病床上,一路不停的做心肺复苏,也被一起推进了手术室。
姑娘只来的及抓一下医生的衣袖,没来的急说话,手术室的门就在面前关上了。
“哎…”
白大褂袖口布料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上,白雪叹了口气,转身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她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个比她还小的女生,也就才刚上大学的样子,说是老人的孙女。
不过好歹有家属补了签字,护士拿了手术同意书匆匆走了。
那个女孩和白雪坐在同一个长椅的另一端,看了看她,问道:
“是你把我爷爷送来医院的吗?真是谢谢你了。”
白雪语气中带了点气愤:
“你的父母呢?老人都这样了,还在闹吗?”
女孩没说话,点了点头。
老人是电视台一个调解节目的求助者,年纪大了,儿子不孝,媳妇凶恶,不肯赡养老人,再加上一个坚称自己嫁出去就没有赡养义务的女儿,一家人争执不休,老人几度流落街头。
白雪作为记者,今天去了解情况,结果那两兄妹一见面,各执一词,互相指责,最后干脆大打出手。
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四个人打成一团,老人气的当场心脏病发作,那几个不孝儿女却不管不顾还是吵,最后还是白雪把老人送来医院。
女孩从兜里掏出个手绢,里面露出一沓蓝色的百元钞,只见她站起来,说:
“钱也是我从我妈床头柜里偷的,要不我妈还不肯拿医药费呢。”
白雪站起来,拍拍她的肩:
“我陪你过去吧,缴费在楼下。”
回到楼上又等了许久,终于看见顾长宁从里头走出来,于是白雪急忙迎上去,这回终于扯住了他的袖子:
“病人怎么样?”
顾长宁摘下口罩,点点头:
“送来的及时,应该没问题了,他家属呢?我听护士说,就来了个18岁的孙女?”
白雪点头:
“说来话长了,这世上真是什么人渣都有。”
交代了护士和那个老人的孙女相关事宜,顾长宁低头看白雪,忽然眉头一皱,手指撩起白雪的刘海,里头露出个伤口,血已经结了痂,凝固成暗红色。
“你受伤了你自己不知道?”
“啊?是吗?”
白雪这才感觉到额角的顿痛,伸手要去摸,却被顾长宁啪的一下打开了手:
“别乱动!”
白雪哎呦一声,嘟起嘴来:
“凶巴巴的,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女朋友啦?”
顾长宁抓起白雪的手,往她自己头顶一按压住刘海,将额头都露了出来:
“这会知道疼了?”
白雪看着顾长宁冷着的脸,忽然笑起来:
“你是不是心疼我啦?心疼就说嘛,干嘛对我那么凶啊?”
顾长宁不理她,将她带到办公室去,拿出碘酒棉签来,给她上药。
边涂药边问:“怎么弄的?”
白雪感觉到凉凉的棉签擦在额角,有点疼,但是顾长宁的手很轻,离的她很近,神情专注,白雪一边偷偷的欣赏帅哥一边回答:
“大概是老爷爷的儿女打架,我去拉架的时候被误伤的。”
顾长宁将药瓶收起来,给她包扎,纱布绕了几圈,系上,打量她,忽然说:
“这回不像妇女主任,像个负伤红军了。”
白雪工作以后,经常下乡采访,嫌长头发打理着不方便,就把头发剪短了,谁知道顾长宁一点不留情面,不肯夸她的新发型,上来就评价她像个妇女主任。
白雪回去照了一晚上镜子,越看越觉得是挺显老的,于是又剪了个刘海。
“以后碰上这样的情况你躲远点,人家四个人打架还有两个男的,你能拉的开吗?”
每次顾长宁像教训小孩一样和白雪说话,那就代表他生气了,白雪早摸透他的脾气,放软了声音撒娇:
“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觉悟太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顾长宁哼一声:
“你这傻丫头,以为自己是菩萨,能普度众生?”
“我不管。”
白雪一把抱住顾长宁的腰,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那属于他的好闻的独特气息,混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让她特别安心:
“看在我受伤这么可怜的份上,晚上陪我吃个饭吧,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腰被牢牢的抱着,顾长宁没法子,叹了口气:
“好,去哪吃?”
“去我家!”
白雪突然抬起头,面色狡黠,眼眸闪亮:
“帮我劝劝我家老首长。”
顾长宁把她的手拿下来:
“老首长又给你下什么指示了又把我拖下水?”
白雪做可怜兮兮状:
“我爷爷非要让我去军区的宣传单位,我打听过了,他让我去的那个职位就是坐办公室的,我不喜欢,我想下一线,求求你了,我说什么他老人家也听不进去,老首长就听你的,帮帮我吧。”
白雪坐在病床上仰着脸看他,她婴儿肥脱的慢,二十多岁了仍然是小团脸,看着稚气未脱,也难怪她爷爷总不放心她,总想把她放到最妥帖的地方去才觉得放心。
这样一个人如其名雪团似的人嚷求他,怎么狠的下心说不?
白雪大力的摇晃顾长宁的胳膊,顾长宁被她摇晕了头,也怕她把自己摇晕了头:
“好好好,答应你,别摇了。”
“哎呀,顾长宁,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朋友!”
白雪一下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却是起的猛了:
“晕晕晕…”
顾长宁剥了颗糖给她:
“低血糖总逞什么强?”
白雪躺下来,笑眯眯张嘴:“啊——”
一颗糖落入嘴里,桔子味的,白雪坏心一起,忽然咬了一下,正咬住顾长宁的手指尖。
指尖一疼,顾长宁无奈:
“属狗的?快松开。”
原本打算咬个牙印,可是白雪憋不住笑意,破了功,哈哈大笑起来松了口。
却没想到顾长宁会报复性的咯吱她,白雪最怕痒,捉他的手捉不住,滚在床上缩成一团,嘴里告饶:
“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我是小狗行了吧?”
这一滚,滚的上衣向上窜了窜,露出一截纤细的腰来,顾长宁刚要伸手给她拉一拉衣服,这时候正好一个小护士推门进来:
“顾医生,刚才…”
话说了一半,一下看到衣衫不整的白雪。
白雪呼吸还起伏不定,脸笑的红扑扑的,头发也滚乱了,顾长宁的手,此刻正扯在白雪的衣服下摆上。
小护士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那个,你们继续,我一会再来…”
说完,迅速关门逃之夭夭。
都说顾医生温润如玉,这浪起来也不得了啊…小护士想。
不许人间见白头2
晚上, 在白家吃饭,白雪不停的偷偷给顾长宁使眼色, 让他提工作的事情。
可是顾长宁装作没看见,和白雪的爷爷从天上聊到地下,就是不提白雪的事。
白雪急的食不知味,想了想,伸长了脚,从桌子底下踹了顾长宁一脚。
白雪的妈妈正给顾长宁夹菜,刚刚好视线就捕捉到女儿的动作, 当即拍了白雪一下:
“没事踢你长宁哥干嘛?也不知道长宁平时怎么忍的你。”
小动作被当场揭穿,白雪觉得好没面子,气呼呼哼了一声。
从来都是这样的,每次老妈老爸爷爷一看见顾长宁就眉开眼笑,顾长宁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和顾长宁吵架,那肯定是她的错, 有时候她都怀疑顾长宁才是家里的亲儿子, 而她是个捡来的童养媳。
白雪爷爷听见动静,却对顾长宁说:
“平时不要太让着小雪, 该批评得批评, 不然她长不大。”
白雪把目光投向顾长宁,却见顾长宁接道:
“是, 我以后一定多批评她。”
“爷爷!”
白雪拉了长音撒娇。
老首长被她逗笑,对顾长宁问道:
“这丫头平时跟你也是这个样子?”
顾长宁微笑点头。
见顾长宁不帮她说话, 白雪悻悻的也不理睬他。
饭后,白雪看着顾长宁站起身要跟爷爷上楼去,忙抓住时机,在楼梯口,飞快的亲了他一下作为贿赂:
“长宁哥,帮我说说话。”
顾长宁摸摸她的头,揉乱了她一头短发,也没说答应了没有,转身上楼去了。
白雪在楼下心情坎坷的等,手里无意识的剥一个橘子,却听妈妈在旁边说:
“你怎么橘子皮都吃啊?”
白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塞进嘴里的是橘子皮。
白妈妈见她这样子,笑起来:
“你这是知道他们上楼谈什么?瞧把你紧张的这个样子。”
白雪点点头,当然知道了,电视台的实习期快结束了,到底定在哪里工作可关乎她的梦想啊…
于是闷闷的开口:
“说的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能不紧张吗?”
妈妈动手给她削苹果,边削边说:
“你看看你爷爷多为你着想,亲自安排起来了。”
白雪听了更闷闷不乐了,她不想坐办公室啊,那份工作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简直度日如年,直到外面的天色微微的黑下来,才看见楼梯上顾长宁的身影下楼来。
白雪简直望穿秋水,忙偷偷不出声的用口型问他:
“怎么样?”
顾长宁心情不错似的,微笑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成了!她能留在电视台了!
要不是爷爷跟着走下来,她简直要扑过去给他一个长吻。
白雪爷爷下楼来,和顾长宁坐着下棋,白雪欢欢喜喜挨到爷爷身边:
“爷爷,你答应我当记者啦?”
老首长无奈的看看她:
“干什么工作都要认真负责听到了没有?”
这样的话,就等于是同意了,白雪喜不自胜,忙给爷爷又倒茶又递水果。
下过两盘棋,顾长宁起身告辞。
白雪妈妈对白雪说:
“小雪,送送你长宁哥。”
“哎!”
白雪声音爽脆的答应着,牵起顾长宁的手出了门。
大院里不时的看见卫兵和岗哨,夜色被暖融融的路灯光芒稀释,白雪一路走的蹦蹦跳跳。
“你是怎么让我爷爷同意我留电视台的呀?”她问。
顾长宁想了想:“我可付出了好大的代价呢。”
顾长宁居然和老首长谈条件?还有筹码?
白雪好奇:“多大代价啊?老首长是不是有什么战友需要你做手术啊?”
顾长宁叹一口气:
“可比那大多了,我简直是亏大了。”
也许是顾长宁语气的原因,虽然不明所以,但白雪还是觉得有点心疼。
也不知道自己爷爷让他干什么了,肯定是特艰巨的任务,于是拍胸脯保证:
“没事,多大的代价,我还你!”
顾长宁脚步忽然停下来,低头看她:“我付出的代价可大呢,要想还我,恐怕你得…”
“得怎么样?”
“以身相许。”
白雪愣住,看见顾长宁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以为他在戏弄自己,扬起小拳头就要打,顾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没逗你,真的,这是你爷爷说的。”
晚饭后,顾长宁跟着白雪的爷爷上楼之后,心里正盘算着替她说说情,坐下来之后,顾长宁开了一个话头:
“爷爷,工作的事,您还是顺着小雪的意思吧。”
老首长听了,考虑了一会,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长宁啊,你和白雪年纪都不小了,是不是该有个打算了?”
顾长宁愣了一下,白爷爷笑了:
“我不是催你啊,这个事按理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只是我看着,小雪一天莽莽撞撞的,也就交给你我能放心,你不让我把孙女放身边看着,那你就得负责以后看管她了。”
顾长宁闻言,低头笑了:
“谢谢爷爷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照顾好小雪。”
路灯下,白雪仰着圆圆的小脸,大眼睛眨了眨,问:
“你是说,我爷爷说我要当记者就得和你结婚?”
顾长宁点头:“对啊。”
白雪考虑都没考虑,脚尖一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好啊!我嫁我嫁!”
顾长宁看她欢欣样子,问:
“你是真想嫁给我还是为了工作啊?”
没想到惹来她不满:
“长宁哥你忘啦?我上小学那年就跟你求过婚了呀?”
那时候,是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们在电影院看过电影,好奇的讨论起来长大想嫁给谁,别人都是悄悄的说,只有白雪大咧咧不管不顾的站起来指着顾长宁:
“我要嫁给他!”
惹来一通哄堂大笑。
白雪一本正经的说:
“你看,我那时候就把你预订了,下手早就是有好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