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江棠棠说要单独和谢知行聊, 谢申不同意, 但她很坚持,再加上盛佩清在旁劝, 他就留在了内厅等。
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待他等得不耐走出来就看见谢知行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指着江棠棠。
他眉峰微凛,“爷爷,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谢知行好久没听他叫自己爷爷,后半句话却似是怪责。
他气焰起, “好好说?都木已成舟还让我好好说?!”说着鞋头一转往谢申侧身而去, 冲江棠棠道:“躲什么躲, 出来!”
江棠棠拽着谢申后背的衣料拿他当盾牌使,“您先答应不怪罪我我才出来!”
“还敢跟我讲条件?!”谢知行气盛,偏偏谢申又把人护得严实,只好掉转枪头指向自己孙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 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人商量就擅做主张?!”
江棠棠从谢申侧腰探出半个头, “这不是找您商量来了吗?”
谢知行跨前一步, “你们这叫商量?!结婚证都扯了还商量什么!”
江棠棠扯着谢申衣服往后撤, “爷爷要是不喜欢,那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话音刚落,两道沉厉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知行:“你敢?”
谢申:“你敢?”
爷孙俩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尴尬地挪开各自视线。
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消弭。
谢知行沉腔沉调。教训:“我们谢家没有离婚的先例,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行!你真是太不懂事, 这两个字怎么能随便挂在嘴上?”
江棠棠笑容上了嘴角,从谢申身后出来,“我错了,爷爷。您看我老是行差踏错,必须要有您这样的指路明灯才行,您就是我的百度地图,您就是我的GPS,您就是…”
“行了行了,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谢知行打断,睨一眼谢申,“你可别被她带沟里去,要有定力,不可浮躁,不要听她对你说两句好听的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话像是训。诫,却又分明是让步。
谢知行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然明白这就是孙子的套路,故意冷着他,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复回想反复思索自己从前的种种想法做法。越想,执念就越减轻一分,越想,愧疚就越多加一分。到最后,剩下的只有盼和解的念头。
这个他曾经用全部心力去培养甚至不惜以最严苛姿态去要求的亲人,如今真是青出于蓝,反倒拿捏起他的心理来。
谢知行又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谢申唇畔微弯,声调变得温浅,应声道:“我知道了,爷爷。”
江棠棠附和,“我也知道了,爷爷。”
谢知行:“…你知道个什么?”
江棠棠:“我知道我几斤几两啊,四十八斤二点五两。”
“又胡说八道。”谢知行拼命按太阳穴,“烦得很,烦得很。老程怎么有你这么个外孙女?”
他径自摇头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又折返,瞟他们一眼,弯腰拿回茶几上的图录背到身后。
***
随着君禾集团春拍圆满落锤,夏至悄然而至。
明市的梅雨季节,空气都是湿润润的。今年的春拍成绩除了维持君禾集团一贯的高水准之外,还有一个亮点令业内乃至圈外人士都纷纷称扬。
集团全新上线的在线拍卖平台,以几场特供臻品专场主题先声夺人。前期调研宣传到位,加上目标明确,藏品上拍后成交成绩相当理想,更有一位在艺术品市场里以“掐尖”闻名的国内顶级收藏家拍得成交额过亿的藏品。
这意味着,高端买家开始关注并投入其中。
而真正为人所称道的是,今年的春拍在线平台其中一场专题拍卖,上拍了一件上世纪三十年代被海外私人博物馆收购的商周青铜器,经过文物鉴定专家和机构验明,称得上馆藏级别的文物。
这件藏品集团以定向拍卖的方式上拍,最后由省博物馆将其收入馆内永久收藏。
与此同时,君禾集团宣布将本季线上拍卖所得佣金全数捐出,用于促进文物保护和海外文物回流事业。
这份魄力与情怀,比过任何造势宣传。
一时间网媒官媒都争相报道,风头无两。
谢知行在知道的一刹那,心中震撼。
自从他退任后就不再插手集团实务,一方面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另一方面也是有意为孙子让路。前段时间他就听过线上平台的事,却也只当这是谢申的一步战略,却未曾想他竟然做出这样的决策。
盛佩清也有所触动,语气里的骄傲藏不住,“爸,您看,小申真是这世上最懂您的人,还有棠棠,这次她也出了不少力。”
谢知行久久未语,情绪翻涌间眼底早已闪上水色。
他活到这把岁数的所有寄望,都在这个孙子身上实现,而那些坚毅又柔软的情怀,竟也被他们小夫妻和集团所有员工齐力成就。
***
周六。
今晚君禾集团举行仲夏夜慈善晚宴,邀请集团上下员工以及合作方参加。
Amber特地提醒谢申,下午还要参加一个网络访谈节目。像这样的访谈谢申一般很少应邀,这次是因为这档节目是一位曾经业内有名的策展人转业当制作人后开的,再加上君禾的线上平台刚刚起步,算是一个不错的宣传机会。
谢申起得早,见江棠棠还把自己埋在床里睡得香甜,便径自去楼下跑步。跑了几圈上来冲完澡,卧室床上那个人仍旧在睡梦中,只是姿势早就换了几波,此刻正卧趴着,两手抓着枕头角,一条白皙的大腿半悬空横在床沿。
谢申拿下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擦湿发,望着这个怪异的睡姿无声叹气,上前伸手将她那条腿收回毛毯里。
江棠棠的腿仿佛自带弹簧,又一蹬挂到床边。
谢申一把拍上她屁股,“睡没睡相,还不起床?”
“吵死了!”江棠棠扭臀两下嚷嚷。
“快点起来吃饭,我们要出门。”
“出什么门…”江棠棠半梦半醒着嘟囔,“你的采访不是在下午么…”
谢申见把她的腿放回无望,干脆用指腹摩挲那片莹润的肌肤,轻轻上下划着,“你的记忆被狗吃了?我们上午要去取戒指。”
他说的是他们的结婚对戒,早先耽搁得太久,一个多月前才终于敲定下定制设计稿。裸钻是盛佩清早年在一家国外知名拍卖行投得的,净度和切割工艺都是顶级。她一直收在自己那里,为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准备着,终于等到这天。
江棠棠只觉腿上酥痒酥痒,神思被撩拨得一下苏醒,转过头看谢申,“是被狗吃了。”她指着自己的颈项,锁骨,胸口,“你看,这些地方也都被狗吃了!”
谢申微微眯起双眸看她指尖经过之处,明明昨晚也没觉得自己太狠,怎么今天一看痕迹重到令人发指?
江棠棠皱巴着一张脸,“今天晚上还要和你一起参加晚宴,我这样怎么穿小礼服?”
“那件礼服本来就太露,正好待会儿出去顺便买一件别的款式。”
“你…”她腾地一下坐起,“你就是故意的,我就要穿那件!”
“好啊,那你就让别人看…”谢申目光上下游走一遍,“看你身上这些。”
“我这是中暑,天太热我中暑不行么?”
谢申懒懒瞥她一眼,“当然可以,那你就和每个碰见的人去解释吧。”
江棠棠双臂一撑从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气势大增,“你别太嚣张,我这就给你脸上种草莓,让你没脸见人!”
谢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一个纵身扑倒,“你疯了…”
“哼,你让我的形象沦丧,我也要让你丢丢脸。”江棠棠牢牢捧住他脸,一口闷下去。
谢申两手扣着她细腰,一张脸左右闪躲,“别,我今天还有视频访谈,你这样让我怎么见人?”
江棠棠目露凶光,“你还想见人?江总今天就要将你囚禁于此!”她故意粗着声,佯装凶恶,却见身下的人忽然一笑,“你笑什么?”
谢申单手从她腰间拿开,一个支撑动作借力,将她整个人翻到身下。
他手背贴着她脸侧上下,“没人告诉过你,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
江棠棠没有防备被反扑,愣怔片刻,“…放开我,我想吃早饭。”
“现在想起来吃早饭了?”谢申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她的鼻尖嘴唇一路滑落到起伏的胸线,再往下,是薄如蝉翼的衣衫下没有衬垫阻隔的两处挺立。
他的声音沉到嗓眼,“我也想吃早饭。”
江棠棠不疑有他,还以为获得生机,“好好,我们一起吃早饭,我要吃荷包蛋!”
谢申:“嗯,那我吃水煮蛋,两颗。”
语毕,埋头下去。
***
从珠宝店出来,江棠棠还在端详套在自己无名指上的女戒,典雅简约的设计,钻石在阳光下璀璨光华。
走到角落处,她一把拉起谢申的左手,和自己的并到一起,越看越好看。
谢申见她一本满足的模样,唇角不禁上翘,凑到她耳边问:“你刚才是不是太急了,结婚戒指不需要我帮你戴?”
江棠棠一愣,恍然道:“那那我摘下来,你给我戴…”
谢申摇头,故意逗她,“戴了就不能摘。”
“怎么这样啊?!领证的时候就是我自己戴的订婚戒指,现在这只还是我自己戴。不行不行,你要求婚,单膝下跪!”
她把指节间的戒指一撸,取出捏在指尖,“快点,我要你求婚!”
谢申抬手戳了戳眉尾,轻笑,“好。”
他从她两指间拿过戒指,沉了沉气,眉宇间尽显庄重神色。
“棠棠,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台被设定好程序运转的精密机器,唯一的任务就是去完成既定的目标。”
“直到某一天,有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掉进了这台机器里。那颗螺丝钉不算太起眼,又很不规则,可是她让那台一直不停运转却不知为何运转的机器卡了一卡。”
“一开始那台机器觉得自己的进程被干扰很烦,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留恋起这种偶尔能让自己心神都停缓放松的时刻。”
“那颗小小的螺丝钉一直在机器的肚子里。慢慢的,他就把她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棠棠,没有人能再把你从我身体里拿走。”他深眸中泛上湿润,“因为没有你,这台机器就再也找不到自己运转的节奏了。”
江棠棠一颗心都化了水,哽咽着说:“小螺丝钉永远都不离开你…我们一起转,一起生锈被淘汰,好不好?”
谢申重重点头,“嗯。”
他挺了挺背脊,单腿后跨一步,要下跪。
江棠棠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做这个动作,“和你开玩笑的。我不要你跪我,只要你以后都对我好。”
谢申微怔,转而低笑,“真不要?机会难得。”
“不要。”她坚定摇头,朝他伸出无名指,“给我戴上。”
谢申垂眸,将戒指缓缓套入她的指节。
***
下午江棠棠陪谢申去录节目。
有专业人士把关,访谈稿颇具水准。主持人和谢申大半程聊下来,气氛保持得不错。照顾到节目受众群,谢申尽量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去介绍拍卖行业的种种。
“线上平台乃至整个艺术品市场诚信体系的建设任重而道远,但我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君禾集团也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更希望能借此渠道让更多国境之外的中国珍宝落叶归根,同时,也向海外世界推广我们中国的艺术文化,尤其是当代优秀的艺术作品。”
他的神色专注而认真。
江棠棠在摄影机后看着,心跳声剧烈。
女主持人眼尖,早就发现谢申无名指上戴的戒指,刚才碍于聊专业性话题没有机会问。此刻她稍作陈述后忍不住探问:“谢总,冒昧问您,您手上的戒指是婚戒吗?”
这是网络同步播出的直播访谈,问一个采访稿里没写的问题,其实主持人心里也没底,但毕竟是这样一位外貌和事业都极其出众的男性,如果能借此机会问出他的婚姻状况,可以算作访谈的一个亮点。
谢申闻言笑了笑,他从进访谈间开始就未作掩饰,坦荡得很,稍稍偏头找了个机位对准,“是。”
女主持听他坦然回答,又乘胜追击,“您的感情生活一直很神秘,不知道您的太太是从事什么职业?”
“她是一位摄影师,这次我们的春拍图录里收录的摄影作品,有一部分就是我太太参与拍摄的。”
“那你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
谢申望向自己对准的那台摄影机后面站着的人,笑意更甚,半晌回答:“不是,我们从小就认识。”
“那就是青梅竹马,羡煞旁人啊。”连女主持人眼中都流露艳羡神色,“您能不能再和我们观众分享一下…”
电脑前。
尹曼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林臻,“弄了半天人家都已经结婚了!小臻你还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林臻被她撺掇着见了几个适婚年龄的男人,每一个都是青年才俊,可每一次结果都不太理想。
林臻每回的托词都是话不投机,其实尹曼清楚,那是因为她还是放不下那个人,从来不肯敞开心扉去接受去面对。
谢申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已经不仅仅是爱慕对象那么简单,他已然变成了一把刻度标准的尺子。她一直用这把尺子去丈量其他男人,自然匹配不出一个“恰如其分”
尹曼敛起神色,“唉,说实在的,像谢申那样的男人,一般女的真吃不消。想想你之前是怎么在他那儿碰壁的,你责怪他那些话,他竟然能绕一圈原封不动尽数还到你身上。这样的心思,往深里想想真是挺可怕的。以你的脾性,就算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真的,别那么死心眼了。人家都结婚了,你还能怎么样?”她似劝似叹,“你还别说,那小姑娘挺有能耐,居然就把他吃得死死的。我都想跟她讨教一二了。”
尹曼见林臻眼眸低垂,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不知在想什么。
林臻指尖在桌上轻轻打圈,面有倦色。
其实从闻正安的团队在这次春拍的成绩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当初厉声急色地劝阻谢申,如今想来可笑,竟是自己如此短视。
而他要做这件事的初衷,更让她惭愧。
想到自己居然用那样狭隘的心思去揣度那个放在心尖上十年的男人,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所谓的爱,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那样纯粹。
她停下手里动作,缓缓阖上眼。
再睁眼时,心里忽然就有了决定。
她关掉视频,打开邮件界面,打下一封申请调动到北美分公司的书面报告。
或许是时候,再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爱情没有了,总不能连事业上的远见都无法留住。
***
仲夏夜慈善晚宴在君禾集团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举行,来得早的嘉宾已经入场。
下午的直播访谈,君禾集团员工基本都看了。没看的人,也早就被同事轰炸。大家都知道了谢总的已婚身份。
其实早前就有总裁办的人透出风声说谢总有女朋友,可那时大家没当回事,权当茶余饭后的闲谈。如今亲眼所见他在访谈里坦言自己的婚姻状况,一时间八卦有之,羡慕有之,更多的还是好奇。
大家都在猜,到底是何方神圣收服了谢总。
总裁办公室里,江棠棠放下帘幕,将投影仪放到谢申办公桌上摆正打开。
还有十分钟晚宴正式开始,谢申不解地看她,“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现在看?”
江棠棠妆容精致,淡扫的腮红衬得面容娇俏十分,“今天是你向我求婚的日子,等晚宴结束可能就太晚了,所以我现在就要给你看。”
她按下手里遥控。
降下的白色遮光帘上投影出一张张照片。
谢申怔然,这是…
江棠棠在一旁解说:“这是咱妈第一次到我店里,让我帮她冲扫的胶卷。当时她说这是你上小学开学第一天她为你拍的照片,希望我能洗出来送你当生日礼物。”
那卷胶卷年代久远,扫出来的画面偏色已经有些严重,有两张还漏光,好在基本能看清拍摄的对象。
照片张数不多,都是盛佩清当年当日的记录。
明市一小的校门口,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背着书包对着镜头微弯嘴角,面容沉静。
教室外面,在一群闹嚷的小朋友里,那位小少年神色淡然站在旁处。
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他端坐着,同桌的位置是空的,后排的小男孩正哭成一团。
这些照片,在谢申去年生日的时候盛佩清就送给他收藏。
而今不同的是,在每一张照片上,江棠棠都用简笔画画上了一个小女孩。
明市一小的校门口,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背着书包对着镜头微弯嘴角,面容沉静,一个穿着校裙的小女孩站在校门口对他微笑扬手打招呼。
教室外面,在一群闹嚷的小朋友里,那位小少年神色淡然站在旁处,小女孩将自己的小手递进他的手心,牢牢牵住。
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他端坐着,后排的小男孩哭成一团,小女孩坐在他身旁的位子上,正扭头和后排的小哭包说话。
谢申看着白幕上一张张缓缓播放的照片,最后汇集到一起,有清雅的音乐声响起。
浮光掠影,过去与未来交错,竟弥补了缺憾。
江棠棠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口,“老公,你看,我可是早就预订了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谢申湿亮眼眸忍不住汹涌心潮,“好,我是你的,余生都是。”
晚宴会场内,衣香鬓影,气氛正起。
十楼的一间办公室里,空气静谧,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相互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江棠棠才从谢申怀里抽身,她一双杏眸微微泛红,视线和他对上,哑声道:“老公…”
谢申指尖抚了抚她眼角,“怎么了?”
“我好像…”江棠棠斟酌着开口,“把粉底蹭到你西装上了…”
谢申:“…”——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谢总,您要不,就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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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打我,打我我手残了就无法发红包了!(沿着直线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