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竟从谢总的语气里听出了被人撞破的窘迫感, 怀疑是自己产生错觉, 但目光也立马不再有意无意地往他手里的东西上飘,一边解释道:“因为想早些过来做准备。”
而一旁的林臻则相反, 一瞬不瞬盯着香薰灯和小枕头,还有纸袋里若隐若现的丝质吊带睡衣,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身体里蜿蜒游走。她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去联想, 但恰恰越是这样,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越是具象, 像电影镜头一帧帧地快速来回。
谢申眼风扫过她紧绷的脸部表情, 视线又回落到她身边的助理, 恢复矜淡神色,“那就先进去吧。”说完转身往另一边信步走去。
***
休息室熄了灯之后一片黑黢黢,只有白色香薰灯在地上发出幽幽的灯光,散出恬淡橙香。在医院翻来覆去睡得难受的江棠棠终于松下心神,闻着被子里保留的原主人的气味安然入眠。
谢申开完两个多小时的会议回来的时候, 见休息室房门依旧紧闭, 把手上东西往办公桌上一放, 继续工作。
没多久Amber打内线进来, 说秦笠来访。
秦笠这趟是来送邀请函的,就是月底他们画廊为小尤和其他签约青年画手办的联名画展的入场请柬。
他径自在谢申对面落座,“我正好路过这里,顺便给你送来。到时候你和小棠儿一起来捧捧场。”
谢申接过邀请函打开看了看,“没问题。”
秦笠摸了摸下巴琢磨,“啧, 你好像心情不错啊。”转而斟酌片刻,道:“这怎么和我听说的有些不一样,我听说你和你们家老爷子最近闹得挺凶?”
一个社交圈再大绕来绕去也都是熟人,漏出些风声就能透得天下皆知。
谢申抬眸看他,“难怪你有这个闲情逸致给我送邀请函。”
“别以为我是要八卦,我还不是关心你和棠棠?”秦笠往椅背上一倒,神形松散,“怕你们两个顶不住压力,毕竟你家镇宅那位是真不好搞。”
谢申弯了弯唇,转问:“看到棠棠发的朋友圈了么?”
结婚证江棠棠一到手就拍照发出去,但又不让他发,说怕他那些弯弯绕绕的亲友告诉老爷子把他吓得心脏病复发。他正好也想找个更正式的时机宣布,便暂时忍住。
“嗯?”秦笠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他广交友,微信里加过的人上千,哪有功夫一个个欣赏谁的朋友圈,此刻听谢申忽然这么一问,疑惑地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
刚划开屏幕,就听谢申接了个座机电话,继而有人推门进来。他注意力稍转,往后一看是林臻。
林臻走近,对谢申说对于刚才会议上讨论的问题想到些补充建议,说着轻瞥一眼仍旧坐着不动的秦笠。
秦笠肩一耸,“你们聊你们的,当我空气。”又问谢申:“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吧,需不需要我避一避?”
谢申两手交叠,淡声道:“不用,你说吧。”
林臻这才坐下继续开口。简述完毕,似是踌躇,停顿半晌才道:“听说谢老爷子最近身体欠佳,我托人买了些合吃的补品,等会儿拿给你。”
其实那些补品是林母置办的,消息也是林母探听到的。终归是自己女儿,再怎么觉得她死心眼也忍不住为她旁敲侧击谋划一二。
秦笠没给江棠棠备注微信名字,估计她又给自个儿换了昵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正费劲扒拉着就听到林臻的话。
他闻言一乐,“你有所不知,他们家那老爷子最讨厌吃的就是补品,说什么胡乱进补等于慢性自杀。要不然你还是给我吧,我最近虚得很。”
林臻脸色冷寒,“和你有什么关系?”
“行行行,不给就算了。”秦笠漫不经心敷衍,继续翻朋友圈,兀自道:“我还是找我们棠棠讨两颗糖吃实际点儿。”
说到江棠棠,林臻想起之前看到谢申拿的那些东西,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她人。
谢申低头看了眼手表,再抬头时回她:“不用了,我爷爷不喜欢吃补品。”
林臻还想说什么,蓦地听见从一角休息室的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
三人均是一愣,往休息室的门看去。谢申最先反应过来,倏忽起身长腿阔步往那儿走去,一把拧开门把。
江棠棠在楼上套房睡惯了,半梦半醒间闻着被子上熟悉的味道就觉得自己是睡在那张八百标兵奔北坡的大床上,结果毫不客气地一个猛烈翻身直接掉到地上。
她从地上坐起来,被子胡乱裹着下半身,发丝凌乱神情恍惚。
身后门被打开又关上,谢申弯腰伸出两条长臂从她光洁的胳膊下穿过,直接把人拎起来放到床上,顺便捡起被子打开灯,“怎么回事,睡个觉也能掉床下?”
江棠棠这才想起来揉头。
她只穿着一件吊带丝裙,露出的大片肌肤白如霜雪,双眼迷蒙着嘟囔:“疼…”
引人遐思。
谢申喉结微滚,碍于外面有人才没有动手,正要拨开她头发看看有没有磕肿,背后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
他猛地回头,秦笠不明所以地站在门口,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林臻也站在门边,视线和愣怔的江棠棠对上,眉头深拧。
谢申低斥:“出去!”说话间已将被子往江棠棠身上一裹,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江棠棠:“…”讲讲道理,不用连头也包住吧?
秦笠在关上的门外连声道歉:“小棠儿你放心啊,哥什么都没看到!”
门内传来谢申的冷声:“闭嘴。”
林臻肩胛骨拉出道紧绷的线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秦笠见她走了也无所谓,继续刷手机,终于刷到江棠棠上午发的那条朋友圈,两张交叠的红本本封面赫然入目。
“靠!你们两个居然领了结婚证?”
谢申从里面出来,“怎么,有意见?”
秦笠啧啧感叹,“你小子可以啊,做什么事都先人一步。我原以为在结婚这事上我总能在你前头,没想到…”
谢申坐回去,“知道为什么吗?”他看着秦笠求知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的频率太高,转化率太低。”
“…”秦笠觉得自己再呆下去唯有死亡一条路,没等他赶人自己就走了。
***
江棠棠穿好衣服出来,谢申按下遥控将遮光帘尽数落下,转了半圈椅子,“过来。”
她走过去,坐到他腿上,“笠哥他们走了?”
“嗯。”谢申一手圈住她的腰,“饿了么,去吃饭?”
江棠棠看到他办公桌正中放的一本拍品图录,想要去捞。谢申单手按住书封往前推了推,推到她手底下,“刚做出来的样本,你和你贺老师他们上次来拍的那批藏品照片就在里面,看看。”
之前碍于自己不是贺老师工作室的员工,她也没有去要求看成品照,这是第一次看到印刷出来的拍品图。
那天拍摄的基本是字画和玉瓷等器物,贺晏北对拍摄现场光线的把控和拍摄技术都非常到位,江棠棠第一页翻到的西番莲纹青玉香炉,整体通透质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细如青丝的阴刻线纹路更是清晰可辨。除此之外,每件藏品的足形,年款都用细部图加以阐明。
不同形态质地的艺术品有不同的拍摄手法,光线感空间感甚至阴影都有十足讲究。
她这些日子对这方面有了些钻研,与她从前想象当中的枯燥不同,每件藏品都有它的来历过往,在研究如何将它们展现得更为完整的同时,也在不经意之中了解此间的历史和趣事。
一只瓷碗,一本古籍,想象曾经拥有过他们的人,他们的人生和时代,像是穿越了时光,从取景框里进入另一个世界,又能用手里的快门定格住辗转而来的它们此时此刻的模样。
谢申见她翻看得认真,一时也未出声打断,将近半小时过去才开口:“我看你最近都在看这些,是不是有兴趣?”
江棠棠又翻过一页,听到他问便点点头,“原先是因为你的工作才想了解的,不过现在是真的感兴趣。我觉得这些艺术品都像是有灵魂的,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当你凝视它的时候,它就像是承载记忆的胶片一样,会慢慢显影,慢慢告诉你它的故事。”
谢申静静听她说完,心有触动。
对他来说,这是他从出生开始就别无选择的事业,是一笔笔的交易和财报上漂亮的数字。经过她这一番解读,突然生出无限意趣和意义。
他沉吟半刻,低笑,“不耍无赖的时候还挺像个文艺工作者。”
“去你的。”江棠棠半侧身瞪他,“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谢申唇瓣贴了贴她嘴角,“其实我看你们贺老师工作室也很需要人,你既然对这些有兴趣,有没有考虑过去他那儿工作?”
怕她没理解,又继续说:“我可以和他提让你参与和我们集团的合作项目。”
江棠棠想了想,“你这是以权谋私?”
“我想谋私现在就可以,还需要以权?”谢申掌心一手,把她的腰拢得更紧,“之前听贺晏北说一直想招你进他工作室,我这算是帮合作方招揽个人才吧。”
“那我的店怎么办?”
他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我知道开店是你妈妈生前的心愿,你也替她完成了,现在是时候给你自己规划规划职业生涯。还有舅舅,你不是也说希望他早点去做自己擅长的工作。”顿了顿,又道:“你想想,如果想去,其他的事情我会帮你协调。”
“真的么?”
“嗯。”
江棠棠扭头捧住他脸,“你怎么这么好?”
“没办法,舅舅说了,要是对你不好,他要找人砍我两条腿。还有你,要咬断我中间那条腿。”谢申叹气,“我总不能被你们舅侄俩弄得下半身不遂。”
江棠棠眉眼皆是笑意,“遂的遂的。”她唇瓣一开,低头含住他柔软的耳垂,舌尖轻挑拨弄,“要不要…现在就去遂一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