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棠还真没想到谢申会过来, 他不是忙着在办公室看文件么?
事实上她也没想到和他说回家补觉却碰巧在外面遇到贺老师和徐师兄, 被拉来充壮丁又这么正好被他撞个正着。
贺晏北偏头对她和徐放简单交待:“是君禾的谢总,我们过去打个招呼。”说着直起身。
江棠棠和徐放跟在他后头。大门边上的谢申垂下手朝相对方向走了几步, 和贺晏北握上手。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谢申面色无澜地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这两位是你工作室的摄影师?”
贺晏北工作室和君禾签过保密协议的事情江棠棠听徐放提过一嘴。听谢申刚才和贺晏北的对话两人仿佛还有些渊源, 但她还真吃不准他会不会当场戳穿自己不是贺老师工作室的员工,毕竟他在工作上严格到不近人情的做派她是见识过的, 只好躲在贺晏北身后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
很快挡在前面的防御墙自己移开了, 贺晏北闻言让了让身引见, “对,这位是徐放,我工作室的摄影师。”说完目光自然移到另一边的江棠棠身上,一时未出声介绍。
徐放了解他这位老师兼老板为人颇有风骨,大概是不想扯谎, 但这次的拍摄涉及到能否和君禾签订长期合作合约。思及此, 他在这空白缝隙时间里朝谢申伸出手, “谢总, 你好。”
谢申与他交握一下,“你好。”
徐放又状似自然地提到身旁人,“这位是江棠棠,我们以前都是贺老师的学生,今天她负责协助拍摄。”
这是他现下能想到最折中的说法,反正都是生面孔, 想来这位谢总也不可能闲得慌去查老底。
江棠棠在一边默默捏了把冷汗,目光闪躲不敢去看正打量她的那道视线。
片晌功夫,谢申也朝她递出手,“江小姐,你好。”
江棠棠硬着头皮握上去,“谢总,您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此刻脸上挂的笑阴恻恻的,仿佛这笑容下一秒就会掉到地上,不过总算是卖了面子没有戳破许师兄那点儿小心机。
谢申指节不动声色暗暗施力,声调依旧平稳,“看来二位一定是你们贺老师的得意门生,今天的拍摄就有劳了。”
江棠棠心里盘算着自己这只手要是被他捏骨折了得算工伤还是家暴。
还好没等她盘算清楚谢申就抽回了手,四下看了看,问贺晏北:“介不介意我在这里看看你们的工作过程?”
贺晏北自然不会拒绝,事实上摄影部现在除了仓储中心的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和今天这批拍摄藏品相关业务部门的人也过来跟流程,是常规的工作模式。
“当然可以。”
“好,那你们继续,我不打扰。”
谢申说到做到,走到工作台一旁简设的休息区坐下,有堂而皇之的理由,目光无需遮掩随着江棠棠身形而动。
做完前期准备调试工作,正式进入拍摄。
虽时隔几年,但江棠棠从前和贺晏北还有徐放一起工作过的默契尚存,拍摄进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是谢申第一次亲眼目睹她全身心投入一项工作,像是看到一颗小小的星球加速自转,周身都是它的磁场。
每个摄影师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小习惯,江棠棠每回给贺晏北搭手都是恰到好处。贺晏北发现她对艺术品这块颇感兴趣,间隙会和她再顺带提点一二。
谢申看到一半的资料备份在手机里,他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再抬头又见贺晏北和江棠棠两个人贴身站着一起看他手里相机的取景器,低声交流。
她不再是那个总是按捺不住性子缠着他玩闹的小姑娘,甚至从进入状态后一眼都没看过他。
谢申抬手摁了摁眉心,回想起那晚和贺晏北在饭局中途出来放风,他提起自己那位学生时那意味不明的一笑。心下有些异样直觉。
现场不算安静,好些工作人员进出,见他在旁监督进程也不敢近身打扰,而那三位忙着拍摄的人自是更没空和他说话。谢申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团不明气体,被全场人忽略个彻底。
他又看不进文件了,罕见地切出俄罗斯方块玩。
几局下来,听到身旁响动侧眸,是江棠棠折返回来取备用电池。他从身后抽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低声问:“要不要喝水?”
江棠棠低头在贺晏北带的摄影包里翻找,随口回:“不渴。”说完扭头看他,“你不是还有好多工作,怎么还不上去?”
谢申还未听她解释一句就被赶人,强按心中不爽,“这也是我的工作,监督你们。”
江棠棠压着声:“你在这儿我容易分心。”
谢申微怔,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好一个天道轮回。
他虚了虚眼看她,“我看你专心得很。”
江棠棠推一把他手腕,“啧,你小心点儿,别把水洒到贺老师包上。”
一个多小时前还伏在他膝头说越来越喜欢他,现在这语气和眼神却分明流露嫌弃之意。谢申收回水连着灌下几口,拧紧瓶盖,沉嗓,“你们贺老师违反保密协定的事我还没有计较,你这个临时工还是先替他担心违约金吧。”
他先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又说这话实在有失风度,可心头那股无名火压不住,要是不以此做借口疏通怕是要憋死。
徐放在那头喊了江棠棠一声,她回头一应又转过来面朝他,“你要是敢让我老师赔钱,我…我刷爆你的卡付违约金!”说着一脚踩上他漆黑锃亮的皮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小跑回去把电池交给贺晏北。
谢申舌尖抵牙关,垂眸看着鞋头那道脚印气得胸颤,腿上的手机恰时传来游戏死亡的提示音。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摔站起身,瞪一眼那个吃里扒外的女人,又俯身一把捞回手机跨步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贺晏北工作室的另外三位摄影师和摄影助理就赶到了。
江棠棠暗自庆幸,还好真把他气跑了,不然这三位不认识她的摄影师和助理万一说漏嘴直接戳穿她,岂不是弄得他进退两难,也会让贺老师当场下不来台。
*****
谢申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盛佩清的电话,“妈。”
“儿子,你爷爷让我问你晚上回不回谢宅吃饭。这两天降温,老爷子让梁妈炖羊肉锅给你御寒。”
谢申瞥一眼案头文件,“嗯”了声,想了想,又问:“棠棠前两天送他的那串凤眼菩提他还喜欢么?”
那串菩提子是江父在尼泊尔让专人辨识过的,质量上乘,江棠棠拿到手就让他送给了谢知行。
盛佩清在那头笑了声,“别问了,我怕说出来你今晚就不回来吃饭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老爷子倒也没丢掉,还是让人存进杂物间。我看你还是和棠棠说一声让她别破费了,小姑娘赚点钱也不容易,这一件件的最后送到咱家杂物间不值当。”
谢申走进休息间浴室单手掬一把水冲脸,“确实,我看她最近街都不逛了,闲钱应该全投在那些上头。”
盛佩清听他这么说过意不去,“那你还不赶紧劝劝她。咱家这老爷子哪儿是几件礼物能打动的,她这钱还不如留着给自己用。你也是,男朋友怎么当的?以前你爸和我谈对象的时候,出门我可从来不带钱包。”
谢申扯下毛巾擦脸,闷闷出声,“劝不动。您要真心疼就帮忙旁敲侧击。”
盛佩清一愣,彻底笑开,“合着绕一大圈还在给你妈下套路呢?我一早就表明站中立,你收收你那拖我下水的心思。”
她这头挂下电话,沉吟半晌,转头吩咐梁妈泡一壶养生茶给老爷子喝,又与她耳语几句。
谢知行正和小陈在后院里下围棋。
盛佩清走近观战一会儿,“爸,要不要回屋里下?外头冷。”
谢知行面色一如既往沉如水,举棋落下,“人就得适应四季变化,老躲屋子里闷出一身毛病。”
他向来有自己一套不可撼动的理论体系,旁人再怎么说都是听不进去的,盛佩清也不再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干脆拢紧外套在旁侧落座。
梁妈把茶端出来,“来,刚泡好的茶,喝点儿润润嗓。”
她沏了三杯,先递一杯给谢知行。
盛佩清手里捏着茶杯,自然闲谈,“一入冬天是一天比一天干燥,确实该多喝茶。”
梁妈附和:“可不是么,一会儿不喝水这嗓子眼就涩得很。我就最不喜欢这冬天,人也穿得臃肿手脚都不方便。”
盛佩清风雅淡笑,“不过冬天也不是一点儿优点没有,你看啊梁妈,有些小物件就很适合在冬天把玩。”她状似沉思片刻,“比如说文玩核桃,还有…凤眼菩提,天气干燥的时候盘玩出来的菩提珠子挂了瓷那叫一个漂亮。”
“是吗?”梁妈作出好学宝宝状,“说起凤眼菩提,我儿子一直想入手呢。太太你说这东西哪里产的最好呀?”
盛佩清轻轻捏了捏耳环,“最好的当然是尼泊尔的,皮质和密度都没得说,不过没有当地熟人帮你掌眼,还真不好买。”
梁妈:“哟,那要是有人能帮忙买一串可就太好了。”
“可不是么,挑这东西费时耗力,你说要不是送最看重的人,谁愿意花那功夫?”
谢知行捻起一枚黑棋久久未落,眉间沟壑叠起,欲开口打断,可到底她们两个谈的话面上根本和他无关,一时间只觉烦闷得很。
梁妈又道:“在理在理,可是一时半刻去哪儿找当地熟人,太太你人面广,有认识的人吗?”
盛佩清抿一口茶,“我想想啊。哦,还真有一个,她爸爸在尼泊尔博卡拉工作。我这就帮你问问。”刚拿出手机又恍然道:“我记得她前两天还送了一串凤眼过来,好像丢到杂物间了。我看质地挺不赖,要不你就拿那串去吧。”
梁妈连连摇头,“那不好的,宅里的东西我不好动的。”
盛佩清摆摆手,“别的东西不行,这个可以。咱老爷子都说是垃圾,你权当帮忙清扫了。”
说着侧头看向谢知行,极其自然问:“爸,您说对吧?”
谢知行愣怔,竟一时语噎,那股闷气无处发泄,只得将手中棋子重重磕到棋盘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谢氏爷孙俩都过了元气满满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