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 眉眼专注认真, 没有听见谢申问她的话。
谢申没有再出声。
他维持着蹲姿,上身依旧挺拔, 眼风斜斜下扫,正好将她笼在暖黄光晕里柔和的侧脸线条尽收眼底,连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这样子很具有迷惑性, 乖得像只小猫,但你又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一时兴起挠你一爪子。伤害值有限, 只让你忍不住想打它两下以示惩。戒。
他从前觉得男女关系就和拍品一样, 被妥当收好待价而沽。它符合你的心理预期, 你出得起匹配价钱,那一锤就可定音。旁的任何前期准备,都不过是为那一个结果造的势。
现在这个想法依然没有本质变化,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理预期”长这样。
江棠棠摸了摸手里的雕件印章。
那天在向爷店里她只拿起那枚印章把玩了一会儿, 也没看十足真切, 但样式和颜色是记得的, 手里这枚几乎与之一模一样, 只多了两三道细裂纹,品相相对没那么完美。
最近向小园的成绩突飞猛进,连向爷都称奇,也没给她加什么额外补习怎么就突然开窍。原来就是捧手心里宠的小孩儿,这下更是有求必应,零花钱都多加了一倍。
说起来下个月是她们年级期中考。江棠棠这会儿碰巧看到这枚印章, 觉得也是个缘分,刚好能凑出个好事成双的意头送作鼓励。
摊主坐了一会儿又蹲起,人壮实看着像个石墩,怂恿道:“小姑娘,你要喜欢就让你男朋友买啊。”
江棠棠闻声抬了抬眸,“嗳不是…”
她是想说不是要让男朋友买,那摊主见缝插针笑道:“不是男朋友,是老公啊?”
小生意人惯会说俏皮话,谢申听得倒很入耳,询价道:“多少卖?”
摊主拿出计算器摁下一串数字递给他看。
谢申心下了然,很纯粹的冤大头价。
江棠棠凑过去看一眼计算器上的数,连连摇头,“不买不买了。”
其实这地方她以前来逛过几次,都是图个有趣热闹。旧物家什她不需要,至于文玩古件水太深,每次都是过过眼瘾就好。只有一回跟着向爷夫妇一起来,在他们帮忙辨识杀价之下才买了个黑桃木小摆件回家。
这下看到摊主出的价格,便知道是个坑。
谢申按了按她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又问摊主:“你刚才说这是老性藕尖白?”
“哦是啊。”摊主没想到他记得还挺清楚,“我也不夸这是稀罕玩意儿,就说在这个市场里总归是少见的。用行话说你们要是买了就是捡了漏,自己收藏或者转手都值。”
谢申笑了笑,转头对江棠棠说:“那边有卖饮料,去买两瓶带着喝。”说着朝一处微抬下巴。
江棠棠扭头望了眼,“你渴了?”
谢申点头,“嗯。”
江棠棠半信半疑,嘴唇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话:“你别趁我走开把东西买了啊,太贵。”
“我就在这里看看。”谢申对她说:“去买吧,钱带了么?”
“带什么钱,有手机。”江棠棠说完起身往卖手工奶茶的摊位走。
见她走开,谢申回头对摊主单刀直入:“这块用料是寿山芙蓉石应该不假,不过藕尖白的料色白透青气。这个么,还差点意思。”他掂着手里物件,话只说一半,又转道:“关键,这种高山印章石有了裂纹,价值也得打个折。”
摊主心道这是碰上了内行人。夜市里鱼龙混杂,冷不丁碰上资深玩家没什么奇怪,他只是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分析起来倒是头头是道。话里还特意留三分白,看破说破却不说死。
他了然,脸上堆笑,“既然都是行家,那也不说虚的了。当交个朋友,你看——”他在计算器上按两下清零,又摁几个数字递过来,“这个价带走,怎么样?”
谢申看过一眼,把计算器还给他,“可以。”
店主用纸将东西仔细包好,牙齿咬断塑料细绳捆扎,一边唠嗑,“现在像你这样懂古玩的年轻人可不多见,刚才那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吧?怎么不在她面前露两手,女人就喜欢比自己懂得多的男人。”
“是么?”谢申接过扎好的印章,“怕她知道我便宜买的。”
“哟,说笑。”摊主哈哈一乐,“你要真不想花钱刚才就被她劝住了。”
谢申嘴角勾起个浅弧,把东西放进搭在手上的外套口袋里,没再多说。
这种随手把玩的印章石谢宅不计其数,就算是真的藕尖白芙蓉大料都放了不少在储藏室。只是江棠棠对这小东西看上了眼,他不想当着她面说这东西哪里不好哪里不值。
***
两人一路从南到北逛完整条街,又原路从另一边返回。从熙熙攘攘的街市出来,夜风吹过,凉入心脾。
附近是老式居民区,此刻铁门半合,有几户人家已经熄灯。
这种从喧嚣中忽然抽离出来的静谧感很奇妙。
两人似有默契一般,并肩走着,不说话却不觉得尴尬。
谢申开车送江棠棠到公寓楼下。
江棠棠下了车,抬头望一眼住的楼层。谢申斜靠在车身前,双手插兜看她。
他的笑隐在夜色里,“不上去?”
江棠棠低头磨鞋底,“今天怎么样?”
谢申的视线跟着下移,“嗯?什么怎么样?”
江棠棠背起手,扣了扣下唇,“就…约会啊,会觉得太无聊么?”
谢申身体前倾,弯着腰自下而上探她表情,默了半晌道:“不会。”
江棠棠眼梢盈了笑意,“那,我上楼了。”
谢申点点头,“嗯。”
她转身,迈上台阶几步,身形一顿,又回头。
谢申还靠在车前,“怎么了?”
有风吹过,江棠棠拢了拢被吹起的头发夹到耳后,露出莹白小巧的耳朵,斟酌半晌,“你,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刚才在夜市,她买完奶茶回头就瞧见他已经把在摊位上买来的东西搁进西装,虽然有纸包着,大小形状分明就是她看中的那枚印章。
谢申手指括一把下巴,反问:“什么东西?”
江棠棠噔噔噔跳下台阶,靠近他,“别装了,我看到你买了,在你口袋里。”
他反退两步,眼廓上扬,“你看错了。”
“那你让我翻翻看外套口袋。”江棠棠逼近过去,“我明明看到你买了。”
谢申干脆长腿一跨上台阶,垂眸从外套里掏出包好的印章捏在手里,“你说这个?谁说是给你买的,我自己买着玩。”
江棠棠看见果真有,眸光一闪,“骗人,你就是买来送我的!”
谢申嘴上携着笑,“哪儿来的自信?怎么就非得是给你买的?”
“那我不管,”江棠棠伸手去抢,“反正我看到了就是我的,你就送我。”
谢申手臂往上一伸,任她如何蹦跶都抢不到,浓眉深眼处尽是狡黠,“有本事拿到就给你。”
江棠棠仰着头伸手去撩,被他轻轻一闪就躲过,气急败坏地:“手长了不起啊?!”
谢申:“比你了不起。”
江棠棠两手攥成拳头抵在腰间,“你别逼我使绝招!”
谢申斜眼瞧她,“愿闻其详。”
江棠棠就见不得他这副明明是拿她逗乐还一脸正经的神色,趁他不备两手往上一揽,圈住他脖颈,两条腿悬空缠上他劲腰。
谢申一愣神,下意识放下手去托她身体。
他的手掌垫在她大腿下,捞住她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恨铁不成钢,“江棠棠,你是树袋熊吗?”
“我要是树袋熊你就是大树。”江棠棠哼哼,“今个儿要是不把东西留下,本树袋熊就挂你身上不下来了。”
谢申舌尖抵了抵牙关,略一思忖,手故意稍稍松劲。
江棠棠往下一滑,赶紧双腿使劲绕住他,还往上蹬一蹬,“狡诈。给不给?”
谢申:“下来。”
江棠棠:“我不。”
谢申:“下来。”
江棠棠:“我就不。”
谢申沉声,实在没办法,“给你给你,下来!”
江棠棠这下却置若罔闻,蹭蹭他,“嗳你还别说,还蛮有意思的,我小时候就这么爬树呢。江氏独门绝技,今个儿让你见识到了。”
她身上不老实,左右乱晃乐在其中,过了一会儿,蓦地察觉到被她当树骑的人身体绷直了。
她不再闹腾,安静下来,默默感受一番,待感受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申哥,树好像…长出枝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我把你捐野生动物园喂老虎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