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参观者在工厂里参观。女工们坐在机器旁边,为参观者演示她们的工作。两队参观者相互交谈。娜拉披着魏刚的外衣,而魏刚把手臂搭在娜拉的肩膀上,娜拉不时点头,对魏刚的言谈表示赞许,两个人显得非常亲昵。]
艾娃[轻声]有什么东西投下它的阴影。那很可能是投机的阴影。
女工我经常累得头昏眼花,连看书写字的劲儿都没有。可是世上哪有这样的老板,关心工人是不是看书写字,心里头想什么?
女工干活归干活,可我还是盼着自己成为一个人,活得像个人样。
艾娃一个尝到了爱情的甜蜜的人,心里头除了爱情没有别的,任什么阴影都给驱散啦。
女工人也许应该更加关注自我…
艾娃假如咱们摔到了裁刀的下面,或者让一台什么破机器,比如说开棉机什么的,给割成了碎片…
女工咱们可是万万不能把咱们自个儿给弄残废了。咱们就剩下这么点儿女人味儿了。
女工咱们的男人靠打咱们来自我安慰,就因为咱们对他们改变生活状况帮不上什么忙。
女工老婆算什么,对于男人来说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魏刚[轻声]婚姻状况的稳定决定着社会的稳定。
某先生她们当中有一些人是我们的家庭的守护者,同时又受到我们最严密的保护,而另外一些人可就不值一提了。
魏刚男人总是受到欲望和本能的驱使,而女人就是欲望的物件。女人引起欲望,并且让那欲望通过她们得到释放。
某先生一个男人可以在色欲之中强烈地体验无政府主义思想,而那种犯禁所带来的快感让他着迷,让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魏刚一个男人甚至也常常能够战胜资产阶级的道德观,前提是,他自己就完全隶属于那个阶级。
某先生这个男人通过破坏、斗争、掠夺和暴力去战胜资产阶级的道德。
魏刚我们的欲望甚至能够由女人的头脑而受到刺激。彻底地征服这个小小的脑袋瓜,实际上这让我们觉得更来劲儿。
某先生在经济领域里或者说在以经济手段为助力的社会生活之中,那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魏刚女人作为主体不曾参与革命性的思想和行动。幸而这实际上意味着至少人类的一半在关涉改朝换代的大变局之中被废掉了。
女工[又轻声地]一个严肃而有尊严的男人也许会对我们俯伏下他的头颅,会用他的手帕擦拭我们的血,会拿柔软的开司米披巾包裹我们的身体,并且把我们迎接到他的汽车里去。
艾娃那位好好先生还会查验我们留在那雪白的毛皮褥子上的点点血污。
女工他绝不会是那种杈杆儿,有那种人,我听说过。
艾娃可是他也应该不那么完美,得有一点小毛病,要不然咱们拴不住他。
女工最好不是阳痿,不是身体残疾,不是智障或者面条儿性格,哪怕是个老头也还能够接受。
女工可是我还是喜欢小伙子…
女工可小伙子你配不上。
女工我自个儿正当青春年华。
艾娃但愿年轻又有钱,可别是那种又老又穷的。
女工也许我觉得阳痿也无所谓。
女工我觉得相貌如何无所谓,有爱情,再加上性格好,就够了。
魏刚[又提高声音]据说那些纯洁的女性根本不识性欲为何物,她们只知道爱情。这样的女人拥有使男人满足的自然本能。
某先生可惜的是,女人们常常故意在工作岗位上消耗自己。
魏刚幸而还有我们这些自命为女性美的接受者的男人们。
某先生一旦投资兴趣下降,新的工业模式就会开始出现,那是一种以美丽的女性来取代越来越昂贵的劳动力的工业。
魏刚于是女人们便不得不总是不断地破坏自身的美:最开始是手,然后是脸,接着是身体!
某先生每一个民族,每一个阶级都有付出这种代价的女人。
魏刚这就是女人,自己不言不语,别人对她们也缄口不谈。
某先生没错。佛洛德说过这样的话:一个人首先应该知道,在他能够开口说话之前他已经被阉割过了。
魏刚男人首先应该告诉女人,他们被阉割过,哦,我的意思是,他应该把他遭到阉割的事情向她们说明。
某先生正确。除了那xxxx,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丢的了。
魏刚有意思!您也读过这些…
某先生喏,请您想像一下,这两种性别竟然有可能一样,而所有的标本居然也有可能一样美丽!
魏刚真可怕!
女工[轻声]我觉得精神上受点儿伤害算不了什么,只要我们有爱情,只要我们相互关心,互相容忍,我们能够弥补这种创伤。
女工我觉得性格应该最重要。他不漂亮没关系,可是他不能酗酒。
女工其实我的丈夫压根儿就不好看。
女工我的也不好看。
女工我的也一样!
女工你们都有丈夫了。可是我宁愿单身!为了他等待!
艾娃阳痿有阳痿的好处。那样就用不着生养孩子了。
女工只要有钱,生多少孩子都没关系。
女工性格最重要。
[来参观的人们踩着女工们的话音走过来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魏刚把娜拉拉到自己身边,那些女工们单独留在后面。]
8
[企业家魏刚的家,接待男客的房间。魏刚,部长,魏刚的秘书待在背景处。]
部长娜拉在您的家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月啦,我亲爱的弗里茨,时光可是没有伤害到她的美貌呀。
魏刚说到女人,我总是这样认为,我们的出发点是将她们描述成为易耗品,品质重于数量。
部长可是考虑到您如此之快地更换您的库存,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习惯于补充您的库存,也许人们在计算的时候恰恰应该考虑到一个固定的数量。
魏刚对于娜拉的腰身您有什么说的吗,亲爱的部长先生?
部长令人难以置信!我听说她已经生养过几个孩子了,竟然还保持着这样的体形!
魏刚而人都是在自己的事业里实现着自我。
部长人和人可是不一样啊。
魏刚经济必须采取措施,不是为了一个在现实之中并不存在的理想的世界,而是为了有助于现实存在的世界。
部长或者如苏格拉底形象地表述的那样: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哈哈…魏刚他还说过:可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哈哈…部长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
魏刚知乃权力。
部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魏刚那么说来,外头的那些谣传竟然是真的啦。
部长什么谣传?
魏刚我指什么您知道得很清楚。我参观过那家工厂。我得说,有人以半吊子的方式制造着某种假像,试图让人以为那是一家基础设施很齐全的公司。
部长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评价吗?
魏刚早就濒于崩溃了。长期以来他们已经承担不了运输的费用了。他们一直打算搬迁,可是要那样做就得有一个人物,他对把整个工厂卖给我有兴趣。
部长就我所知,监事会的大多数成员都想先关张,然后平心静气地等待,这里的地价将来也许会有所增长。
魏刚我们可等不了那么久,您也知道这一点。我希望您知道这一点!我必须把那个人物给找出来,此人可是整个链条里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部长变化无穷的大自然教会了我们,个人总是最弱的那一个。
魏刚那块土地眼下还不是我的,承蒙您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它将来会成为我的,我就在那里认识了娜拉,她现在是我的。
部长这样的一个女人…
魏刚我的娜拉,我的阳光,我最珍贵的财产。
部长…最好也能够成为我的阳光。
魏刚她不仅有一张俊俏的脸蛋儿,有一副迷人的肢体,她还有相当高的教养。
部长您是一个出色的生意人,弗里茨,这谁都得承认,您懂得给自己的货卖好价。
魏刚一想到有一天我会和她分开,就仿佛有一把刀插在了我的胸口上。等到挨了这一刀之后,我就把那个念头忘得干干净净的。
部长在这方面我可是行家,我得告诉你,那种有传奇色彩的女人——她们的皮肉,还有她们的肢体,都是永远也解决不了的矛盾的渊薮。有太多的门外汉趋之若鹜地扑向这片禁脔,来寻欢作乐。
魏刚可是美就是资本呀。一个女人身上美丽的东西越多,她的资本也就越是升值。
部长她身上有一种非常单纯的品质,像魏德金德笔下的露露所拥有的那种品质。她没有道德观念。
魏刚不错。我爱她爱得如醉如痴。
部长可是我也可能爱她。
魏刚你指的是什么?
部长指什么?这一次单靠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亲爱的弗里茨。
魏刚资本拥有畏惧的天性。它害怕亏本,或者说它惧怕哪怕是最小的利益损失所带来的威胁,正如自然惧怕虚空一样。
部长自然从来也不惧怕什么虚空。它努力将虚空填满。这一点刚好和我个人所崇尚的哲学相一致,那种哲学来源于热力学。
魏刚一种源自热力学的景象吗?
部长熵的值就是无序的值。大自然因此而努力争取由混乱到有序。一旦所有的微粒都拥有同样的温度,哪怕是最微小的无序,其结果都将是宇宙的热寂。
魏刚由此是否可以推论出,那种最大的熵在一个理想的社会主义社会里居统治地位,在那个社会里所有的人都占有同样多的物质。庆幸的是这种社会绝对不会存在。也就是说这个事件一旦出现简直不亚于由熵所带来的宇宙的热寂。
部长调集各种力量就能避免这样的灾难发生。然而它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原因就在于它与人的本性相违背。
魏刚这样的一种人性有助于大企业主,正如它也有助于爱情,比如我和娜拉的爱情一样。就和一般瑞士人总是在银行里开户头一样,不是吗?
部长不错。可是这一次您得再追加点什么,我的好朋友。
魏刚你指什么?
部长您的娜拉对我可是不无诱惑呀。
魏刚我可是从来不拿我爱的女人讨价还价,我宁可出卖我自己或者我的右手。
部长然后呢,你还有什么?
魏刚和娜拉我打算的是白头到老,像菲利门和巴乌希斯①那样。
①均为希腊神话中的人物——译注。部长和她白头到老的打算我肯定是没有。
魏刚以我的经验,我对女人的激情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只要您愿意等,到我的激情渐渐消退的时候,她就是您的了。
部长一言为定。
魏刚失去娜拉会像刀子割我的心。
部长您应该拿她卖个好价钱。有三个州的政府正在争夺这笔买卖,而这笔买卖的钥匙就掌握在我的手心里。
魏刚那么好吧,咱们说定三个星期。资本才是最美的。
部长那个目前还存在问题的项目已经选好了地点。您完全知道那块土地有多么值钱,那儿人口稀少,冷却水充足,有能够满足各种企业需要的很长的运输线路,却没有值得一提的工业企业,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魏刚所有这些都牢靠吗?您对详情都了解吗?
部长连州政府总理本人都首肯了呐。
魏刚好哇。
部长开春以后这块地皮的价格将会一路增长。前景也许会好得出乎我们的预料。
魏刚最大的股东是合资股份银行,对不对?而在合资股份银行里有一个薄弱环节。
部长不错。
魏刚部长先生,我衷心感谢您对我的这番指教。
[部长戴上了一副太阳镜,通过一个旁门出去了。魏刚转身朝向他的秘书,秘书将刚才一直在清理的一叠档放到一边。]
魏刚您知道吗,有一个连部长都不知道的秘密,谁是合资股份银行的经理人之一?
秘书不知道,魏刚先生。
魏刚海尔茂。
秘书我不知道海尔茂是谁。
魏刚可你知道娜拉是谁。她曾经是他的夫人。
秘书令人难以置信,魏刚先生。
魏刚他是被提拔到这个职位上的,他本人既没有定息、有价证券又没有企业。此外据说他还非常有野心,到处钻营。听说他又要结婚了,这一次自然是年轻又有地位的女人。
秘书原来是这样,魏刚先生!
魏刚好极了,部长并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他会两边拿好处。
秘书我不明白,魏刚先生。
魏刚如果他把消息透露给海尔茂,那么…他开出来的价钱会大大提高。
秘书我的老天,魏刚先生!
魏刚我得出卖海尔茂,还要让他不生疑窦。也许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困难,因为他反正是要卖的。
秘书那当然好了,魏刚先生。
魏刚我要让娜拉去对付他,就好像放出一条警犬去追踪他那样。她将从他的嘴里把一切都掏出来。
秘书这听起来可是不错,魏刚先生。
魏刚我已经让她领略过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现在她就要为了海尔茂多年来存心不让她过好日子而向海尔茂复仇了。
秘书可不是吗,魏刚先生。
魏刚除此之外我已经差不多完全清除了她从前的那种狭隘性,她的天地得到了极大的扩展。
秘书这从海尔茂夫人身上看得出来,魏刚先生。
魏刚以你那种局限在下等人的生活阅历之中的经验,你怎么可能看出来娜拉的这种特性呢?
秘书我不是说我看出来了,魏刚先生!我只不过是这样说说而已。
魏刚这个美丽、野蛮、宽广、无拘无束而又疯狂的世界!
秘书是呀,魏刚先生!
魏刚那么好吧,今天我不再需要你了。
秘书多谢,魏刚先生!
魏刚然而资本才拥有最妙不可言的美丽。它的增殖不会给它带来什么损害,它只不过是越来越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