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石田三成来说,要想挽回颓势,只能进攻伏见。但若是攻城,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守城方主动放弃,不战而胜。因为一旦攻起城来,无论多小的城池,也极有可能付出相当的伤亡,伤亡大了,就极可能让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西军崩溃。
怎么说,伏见也是已故太阁生前倾注心血建造的稀世城池。即使守城人数不多,但他们若誓与城池共存亡,也非那般容易就能拿下。正因如此,一开始时,三成把所有诱饵都抛了出去,力图说服鸟居元忠投降。为达到目的,他真是想尽办法。若让上杉与东征的家康尽快发生一场激战,这样一来,消息闭塞的元忠就会着急起来。
“赶快带领人马出城,我们绝不会在背后追击,赶紧东去与内府会师。”如此一煽动,有勇无谋、一直惦念主君的鸟居元忠就会应道:“多谢!大人的恩情,元忠不会忘记。”自会向东面疾驰而去。这原本是三成的如意算盘,可是,会津方面的形势没有任何进展。德川家康不急于进攻,上杉方面也不主动出手。这样一来,为了鼓舞士气,三成就不得不包围伏见城。而一旦围城,元忠等人的斗志自会高涨。围城真是迫不得已!
在使者受拒,兵围伏见之后,三成依然没有放弃。一旦双方交战,智慧有余、作战经验不足的治部少辅却也无计可施。而一旦各类风言风语传扬开来,他恐要乖乖交出指挥大权。
为了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三成当然不会忘了城里的木下胜俊。他并非想让胜俊说服元忠。只要胜俊在城里,高台院就不会坐视不管。胜俊亲弟小早川秀秋已加入攻城部队。秀秋当然不忍进攻亲兄,他定会去请教高台院,随后便可借高台院之口劝元忠出城。可十九日,木下胜俊居然出了城,这更让三成急火攻心。既然已把城围了,即使没有了胜俊,也总不至于就撤兵——石田三成只好攻城。
既然必须要发起进攻,一旦耽误了时日,形势恐大为不妙。鸟居元忠定会一边死守城池,一边等待家康援军。
其实,元忠只是遵家康命令,想通过抵抗挫败西军士气。他认为,一旦三成心生畏惧,自会阵脚大乱。西军若在伏见得手之前就得知家康回师,士众必夜不能寐。
“我们对鸟居已仁至又尽。并且,若让大坂附近留有敌军,有损少君威严。长此以往,也会妨碍东西交通,不如一鼓作气拿下伏见,随后向美浓、尾张挺进。”三成被迫下令。
于是,庆长五年七月十九,攻城战开打。炮火不断倾向伏见城,城内也不时予以回击。
到二十五日,伏见城内静悄悄一片,城池的陷落仿佛只是迟早问题了,西军却越发焦急起来。除了南大门,所有地方都加以重重包围。在二十四日,宇喜多秀家亲自指挥攻城。
东边是秀家,东北为小早川秀秋,西北面岛津义弘,西面毛利,吉川广家、锅岛胜茂、长曾我部盛亲、小西行长、毛利秀包、安国寺惠琼等人也陆续就位,缩紧包围圈。围城部众总数已达四万。
此时,交战双方早已忘记当初已故太阁在建此城时花费了多少人力,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智慧,耗费了多少财富!这座象征盖世英雄丰臣秀吉伟业的伏见城,如今却成了杀戮的修罗场!双方无冤无仇,但此时全然成了只知破坏和屠杀的疯子。
二十五日,总攻命令下达,呐喊声中,这座丰臣秀吉曾苦心经营的城池陷入了火箭、火枪和长矛的攻击之中,那声音惊天动地,时刻不休。
守城官兵躲在堡垒、炮楼、城墙等地,以弓箭、枪炮奋勇回击,敌进则退,敌退则休,丝毫不敢懈怠。
二十九日下午,在此之前,一直派阵代监督攻城的石田三成终于忍耐不住,在从佐和山回大坂途中来到了伏见。他立刻骑马巡视了一圈。攻城部队全力以赴,但因守城士众已誓与城池同归于尽,他亦无力改变惨烈的现状。
当初做监军攻打朝鲜时,三成曾军法严厉,因此令众将士大为反感,现在他却根本不敢如当初般斥责众人。
三成停在松苑的护城河外沉思起来:既不能截断对方粮道,也无法实施水攻。长此下去,即使进攻一月,伏见城也照样纹丝不动。
世上还有比不怕死的人更难对付的吗?而且,守城的几乎都是自幼追随家康之人,他们的妻小也不在这里。众人只要协心死守,岂非固若金汤?
究竟重点攻击何处为好呢?城内早就有防备,无论从何处进攻,都会被当场击退。若不计伤亡,采用人海战术,守城方或许会放弃。但是,这种伤亡有谁愿意接受?况且,大军压境,城内众人却毫不畏惧。
尽管大坂城内有毛利辉元坐镇,可无一人会认为辉元愿作这种牺牲,而秀赖不过一介傀儡。三成紧盯着松苑的箭楼,冥思苦想良久,将信使叫到跟前:“赶紧到长束正家阵中去一趟,甲贺众中一个叫鹈饲藤助的人当在阵代百五兵卫处,让他赶紧来。”
“是。”
“五兵卫不在的话,让别人带来也行。你再问问他,有无与城中的甲贺众交好的,有的话一并带来。”
“遵命!”使者答应一声,飞驰而去。
三成仍紧盯着伏见城,眼前的这座城里还留有他的府邸。此时,驹井伊之助正住在那里。
“伴五兵卫大人把人带来了。”
“哦,来得好!”三成翻身下马,把伴五兵卫和鹈饲藤助让进代他攻城的高野越中帐中,急道:“大致情况,想来你已知道了。”
“是。大人是否想劝城内的甲贺众里应外合?”伴五兵卫似已看透了三成的心思。
“呵呵,你认为听了鹈饲的奉劝,城中甲贺众会动心吗?”
“这…”“没那么简单吧?他们已然发誓与城池其存亡了。”
“那…”伴五兵卫慌乱起来。三成断然道:“我知城中有些人出身甲贺,我已让人把他们的妻小与父母兄弟都抓了来。明日就把他们带到护城河外去,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钉死在十字木上。之前最好让鹈饲往城里射一封箭书。”
“啊!”鹈饲藤助禁不住惊呼一声。三成紧紧盯着藤助的眼睛,表情冷峻。
“山口宗助、堀十内等人的家人也落到大人手中了?”伴五兵卫道。
“不错。山口宗助和堀十内的家人已全数落入我手。”
伴五兵卫已然猜到了事情大概。三成并未抓住山口等人的家人,他定是谎称已然抓住,以此胁迫城内的甲贺众。伴五兵卫飞快瞥了三成一眼,把目光投向藤助:“有了内应,事情当然大有转机。我看你就把大人的意思用箭书射进去试试。守城人冥顽不化,恐怕就会失去妻儿老小了。”
“好吧。不管他们是否相信,既然事关家人生死,小人就事先通知他们,这也算是尽了同乡之谊。”
三成一脸严肃:“你告诉他们,同意的话,就在松苑放火为号,然后在城墙上给我开个口子。如此;非但不死,还要重赏。若继续负隅顽抗,我也不强求,反正城池陷落事在迟早。”
“小人立刻去写书函。”
“只有你一个人的书函,对方还会犹豫不决。伴五兵卫,你也以长束大人阵代的名义,在信函上添上一笔。”
“遵命!”伴五兵卫应了一声,领鹈饲藤助向护城河边长束部弓箭手的驻地急急赶去。
太阳已落山,篝火把天空映得通红。城内依然静悄悄一片。毕竟是一千八百人对四万大军,他们必须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
松苑箭楼一带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鹈饲藤助把一个擅长远射的年轻弓箭手带到距离城楼最近的地方,让他把书函射进了松苑与城墙之间。那一带乃是甲贺众巡视之地。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里面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他们已决心一死,对箭书根本不屑一顾?正当鹈饲想到这里,城墙上出现了几个黑点,压低声音道:“我们带着弓,这是回函。”
看到他们异常小心,鹈饲知道事成——鸟居元忠终于百密一疏!
箭声划过夜空,书函落在长束阵中。鹈饲藤助捡起回函,急急向伴五兵卫奔去。伴五兵卫嘻嘻一笑,立即去见石田三成。
果如所料,松苑的甲贺众答应做内应,要求放过家人。
三成严肃地读完书信,方道:“此事定要保密,城内一起火,便是长束的人马立功之时。”
向伴五兵卫叮嘱完毕,三成立刻驱马到各阵巡视。一旦打开缺口,他又可严厉督战了。
他最先造访的,是小早川秀秋阵营。
“像金吾大人这般大将,怎能如此拖拖拉拉,必会被敌人笑话。”三成巧妙地煽动道。他知,一旦秀秋较起真来,便会变成一只猛虎。尽管三成曾经怂恿秀吉,斥责秀秋无大将器量,可现在竟若无其事地抽起了自己的嘴巴。
到了锅岛胜茂阵营,三成也是嘴说同话:“难道众位都忘记了在高丽战场上获得的美名吗?区区鸟居元忠,竟花费如此多时日,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年轻的胜茂便立时咬着牙根发起狠来。
到了岛津义弘那里,三成却未像对年轻人那般煽动:“三成认为,战场上无人能与大人并驾齐驱。故,此次进攻正门的重任,就落在了大人肩上。希望大人能为年轻人立个好榜样。”
对于长曾我部盛亲和小西行长,三成则敞开心扉加以鼓励。尤其是小西行长,一开始就与三成志同道合,共同举事,他自然以诚相待。与行长领地同在肥后的加藤清正的夫人,早就巧妙地逃回了本领。
“自从出兵高丽以来,清正就一直与大人不和,并且,清正此次也未东征,而是在他的领内觊觎你的土地。在这里耗费时日,你领内恐有骚乱之忧啊。”
三成这话就像一根利针扎进了行长脏腑,让他更是不安。
是夜,三成还接连走访了毛利秀元和吉川广家,建议他们向濑田进发。显然,三成并不想在进攻伏见上花费更多时日,这已然显示出他对全局的把握。
就这样,在三成的督促下,到了半夜,同城部众再次向伏见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将士在三成的煽动下,又重燃怒火。二十六日起,尽管接连四日发起强攻,但攻城之众各自为战,战事迟迟没有进展也就不足为奇。
从三十日拂晓发起的总攻,战况极其惨烈。到黄昏时,双方已然交战四次。每当攻城一方逼近,守城士卒就如飞蝗般疾驰过来,拼尽死力把敌人击退。激战一直持续到深夜。
八月初一凌晨,松苑箭楼上,烈焰照亮了长空。
若把战事看作那些失去理性之人的杀戮竟赛,无论什么样的胁迫、阴谋、奸计都不足为奇。什么仁义,什么正道,什么良知…一旦发生战争,这些东西就完全化为乌有。交战双方不顾一切,互相比拼,俨然恶魔,这才是战事的真相!
城内的部分甲贺众败给了三成的胁迫。他们愿意守城池,是因为希望子孙过上更好的生活。若有人告诉他们,他们的死将会直接导致子孙的灭绝,除了背叛,他们别无选择。三十日子时,攻城的炮火越来越猛烈,他们终于背叛了战友,先是在松苑燃起大火,把内应一事通知敌人,之后立刻破坏城墙。
一看到信号,长束的部队最先发动了猛攻,小早川和锅岛的人马也不失时机向城墙逼近。
城内已陷入混乱。即使不乱,由于守城人数不足,他们也会因对方的全面攻击而疲于应付。
“松苑着火了!”开始时,人们还以为是敌人的火箭引起。可等他们发现旁边的城门已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敌人已从那里入侵时,才明白事情有变。
“叛贼!出现了叛贼!”
松苑燃起的火焰仿佛在嘲笑守城之众,火舌猛窜,愈烧愈猛。当大家因此陷入混乱时,丰臣秀吉曾引以为豪的正门也燃烧起来。锅岛胜茂的手下、成田十右卫门、川浪作右卫门正在强力进攻此处,这火就是川浪作右卫门亲手所放。
大门烧毁之前,小早川、锅岛、相良等人的人马争先恐后冲进来,其中,小早川与相良的人马甚至为争功自相残杀。
守城一方已无力再阻止敌人进攻了。
一直在松苑抵抗、还不知甲贺众已叛变的深尾清十郎被生擒。此前抵抗攻打名护屋苑的入侵之敌,从一开始就负责守卫正门的松平近正急忙赶来救援,以长枪与敌人厮杀,以身殉城。
敌人的进攻越来越势不可挡,甲贺众在里边打开的突破口,决定了伏见城的命运。
名护屋苑陷落,坚守正门的近正属下八十五名士众全部战死,西苑和太鼓苑也已陷入敌人包围…
夜色逐渐退去,在晨风的吹拂下,松苑的大火不断蔓延,名护屋苑和太鼓苑亦成了一片火海。
此时,小早川秀秋暂时休战,命人与依然在本城奋战的鸟居元忠谈判,被元忠断然拒绝:“我不止说过一次,一定要坚守到底!休要以为鸟居元忠也如甲贺众那般没有骨气。”
和谈从一开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让进攻一方暂时喘了一口气。不久,双方又进入了激烈的巷战。岛津的部队亦发起了进攻,逼近正门左侧的治部少辅府邸。
天色大亮,这座曾经编织了已故太阁豪华之梦的城池在熊熊燃烧,在赤铜色的阳光下大声呜咽…
巳时,赶赴治部少辅府邸阻击的松平家忠,给鸟居元忠送来一条消息:“府邸陷落…”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元忠便打断了报信人:“主殿助呢?”
“与岛津的部将别所下野遭遇,奋力与其厮杀,可是敌人成群结队涌上来,把大人重重包围…”
“休要啰嗦!到底怎样了!”
“大人吩咐说,把敌人击退,然后切腹而死!”
“哦,宁死也不落入敌手。”
“是。从者八百人,全部…战死!”
“知道了。”
“大人请您也自尽…”
“哼,他让我也自尽?主殿助临终是这般说的?”
“是。”
“现在还早。还没到时候,元忠的手脚还很利索!”元忠厉声道“你先去歇息片刻。”
西苑的佐野纲正已然战死的消息早就传来。他原本奉命守卫大坂城西苑,毫不抵抗就把其拱手交给了三成,为此后悔万分,后来硬是加入了伏见的守城战,中弹身亡。此时,城内剩下的只有未受伤的元忠和二百部下。
正在这时,松苑和名护屋苑幸存下来的二十多名甲贺众赶了来:“报!”
“何事?”
“叛徒一事,我等十分愧歉。”
“哼!”“叛变者约有四十余人,都已然逃散。但是此事我等并不知情,我等绝不会背叛大人,誓与敌人战斗到底。”
“哦。”
“请让我等与大人共同战死。”
元忠笑道:“好。世上总会有小人。元忠不怪你们。但你们却不能与我一起战死。”
“难道大人信不过我等?”
“不。都战死,谁把背叛者的卑劣行径告诉世人?你们都是忍术高手,此城完全陷落之前,须想法各自逃生,然后将叛变者报告给德川大人。我未看走眼,大人必胜。”
“我等怎可独活?”
“哼!那些叛徒,一定要严厉惩处,你们便是证人。大人会赏赐你们。”
言毕,元忠把甲贺众打发下去,再次清点了人数,已不足二百人,多半已挂彩。
“就义的时刻就要来了。诸位辛苦了!就连我都以杖代刀,为城池而战,想必诸位也绝不会退却。跟我来!”
敌人从护城河向辕门发起猛烈攻击,攻击者为代三成指挥的高野越中部。
“诸位听着,冲出门去,痛击敌人!”
一旦扔掉拐杖,站起身来,元忠也像换了个人似的敏捷顽强。他身先士卒冲出辕门,把敌人驱至西苑一角。
“撤,撤回去歇息!”他又立刻命令属下士兵撤回本城,躲藏起来。
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他,对进退之机已掌握得炉火纯言,甚至已变成本能。喘息一阵,他率众再杀出城门。一旦冲出去,敌人必然会纠集起来,越过护城河扑来。
“大人的后脑勺都好像生了眼睛。”一人说笑道。
“胡说!在战场上,必须全身都长满眼睛。”
攻击了四次,每一次人数都会减少。元忠必须死心了,他身上也受伤五处。他朗声道:“我们的面子己保住了,这是最后一次!”
当第五次冲出去时,高野越中的军队像潮水般向门口涌过来。元忠打击敌人时,只觉后背一阵阵寒意袭来。中计了!直觉像闪电一样掠过他脑海。
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高野越中早就料到元忠还会立刻撤回本城正门内,于是悄悄在栅门内侧的护城河内埋伏下五百多人。但元忠并不后悔,他已毫无遗憾,身体也已疲惫到极点。
此时,元忠身后响起伏兵的呐喊声。听到呐喊声,一度撤向西苑的石田的人马回头向鸟居等人猛扑过来。疲惫之极的守城人马,在本城栅门边遭到了前后夹击。
“哼,已然五次了,现在才明白过来?哈哈哈哈。让你们议论去吧。但老子绝不会战死在路边。”元忠好不容易退到门前,对身后已然不屑一顾。他挥动长刀,在敌群中左砍右杀,勇猛无比。光线有些昏暗,元忠抬头看看天,天空湛蓝,清澈无比。
“点一点,还剩下多少人?”他最终返回本城大厅。
“是!”应声而答的实野小次郎,立刻清点了人数“十六人。”
“诸位辛苦了。五进五出。这已足够了。”元忠顿觉震惊不已。他疲惫之极,一坐到榻榻米上就再也起不来了。此刻,他想起了两个人,一是本多作左卫门,一为石川数正。自己战死后,即使到了那个世界,也绝不逊色于他们,亦不会觉得寂寞。想到此,他方觉得自己一生刚正不阿,仿佛一个固执的孩子。
“哈哈…太好了!”正当他自言自语时,一阵阵喊杀声像洪流一样涌来。他知道敌人又向本城发起了进攻,遂呵呵一笑“哦,连耳朵都鸣起来了,我真成了个聋老头子。”
四散于地上歇息的十几个人立刻向入口处奔去。忽然,后边入口处有人大喝一声,持枪对准了元忠:“您便是鸟居彦右卫门元忠大人?”
“你乃何人?”元忠身子一闪,大喝一声“不用慌张,先通报姓名,再交手。”
“在下杂贺孙一郎重朝。”
“谁的家臣?”在元忠威严气势的震慑下,对方退了一步:“野村肥后守手下。”
“哦。不错,我正是本城大将鸟居彦右卫门元忠。”元忠想拄着长刀站起身来,但竟已站不起来了“你第一个冲进来,好样的。我就把首级与你。把我杀掉,拿我的首级前去请赏。”
这绝非嘴硬,也不是在演戏。注定要死时,从容地献出首级,让对手去邀功,这是武将的涵养,也合礼法。
孙一郎又向后退了一步。元忠太沉着了,他越发畏缩起来。
“为何不过来杀我?我已说了,首级送与你,你耳朵聋了?”元忠又怒喝了一声,既觉可恨,又觉可怜“最先冲进来的确是你。不赶紧下手,功劳就会被别人抢去!”
听到这话,孙一郎猛扑到元忠脚下,两手伏地:“大人不要这么说。”
“你说什么?”
“杂贺孙一郎从来…从来没遇到大人这般勇猛、这般血性的大将。”
“嘿,我方才要你赶快杀掉我去请功。休要畏怯。起来,起来杀掉我,我已把这颗白发苍苍的脑袋伸向你了。”元忠匆匆脱掉盔甲。
“唉!”孙一郎依然伏在地上,激切不已“公乃本城大将,死在我这无名小卒的手里,实太可惜。还请大人切腹吧。这样,小人就谨受您的赏赐。”
“你让我切腹?”
“正是。”
“嘿,这可是老夫万万没想到的事,我有那般高贵?在你眼里,元忠真的是一位血性大将?”
“无论是大人勇猛的进攻,还是大人刚才的话语,都堪称天下武将的楷模。”
“哈哈哈哈。这可是我一生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你的话真是胜过百万遍诵经啊。”
有几个人发现了入侵的敌人,正想靠过来救助,却被元忠呵斥住了:“你们休要过来。我现在要切腹了,休要让别人过来打搅。”
言罢,他拔出怀剑,猛地捅进腹部,喘息道:“孙一郎,快!否则就来不及了。”实际上,他连横切一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小人失礼了。”
自称是杂贺孙一郎重朝的武士一跃而起,一刀砍下鸟居元忠的脑袋。他似也看透眼前的这员老将已疲惫之极。接着,他对着砍下的脑袋,恭敬地拜了一拜,捡起首级,扛起枪,像脱兔一般向前院冲去。
“大人自尽了!”
“城代大人切腹了!”
此时,剩余的人亦知他们的抵抗已无意义了。十六个人此时只剩下五六人。他们奔到元忠的遗骸旁边,不约而同把利刃对准了脖子。恰在此时,进攻的军队猛地涌了进来。
元忠自尽,享年六十二岁。
与元忠共同战死的鸟居家臣三百五十四人。从重臣到下级武士无一生者,或战死,或自尽。正如元忠所期,在让进攻的大军胆战心寒之后,伏见城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