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终于来了,劫难终于来了。
漆黑如墨,青果阿妈草原的夜晚就像史前的混沌,深沉到无边。一个魁伟高大、长发披肩的黑脸汉子,骑着一匹赤骝马,带着一只以后会被父亲称作地狱食肉魔的藏獒,从狼道峡穿越而来。
地狱食肉魔一进入西结古草原就显得异常亢奋,居然肆无忌惮地跑向了三只藏马熊。主人黑脸汉子似乎想看看自己的藏獒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阴险地撺掇着:“上,给我上,咬死它们,咬死丹增活佛。”地狱食肉魔看了看主人,利牙一龇,扑了过去。
三只藏马熊是两公一母,两只公熊之间正在进行爱情的角逐。一看有藏獒跑来骚扰,两只公熊争先恐后地迎了过来。地狱食肉魔就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显示了自己的神奇,它突然停下来,直立而起,吸引得两只公熊也同时站起来又是挥掌又是咆哮。地狱食肉魔旋风一样把身子横过去,横出了一道流星的擦痕,然后歪着头,从两只公熊亮出的肚子前冲了过去。只听“嚓”的一声响,又是“嚓”的一声响,两只公熊无毛而薄软的小肚子抢着烂了,刚才的爱情角逐让它们勃起的生殖器还没有来得及缩回去,就被地狱食肉魔一口咬住,连同小肚子一起扯烂。两只公熊赶紧把直立变成爬行,但为时已晚,只能愤怒地吼叫,痛苦地哀鸣。它们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地狱食肉魔,却被对方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和诡诈轻而易举地剥夺了生命的希望。母熊落荒而逃,它逃离了杀手,也逃离了同伴,因为它知道,爱情和爱人都已经没有了,两只公熊今天不死,明天就一定会死——流血而死,疼痛而死,悲观绝望而死。
黑脸汉子带着地狱食肉魔朝前走去。他在心里狞笑。他的目的当然不是咬死两只藏马熊,而是实现自己的誓言:所有的报仇都是修炼,所有的死亡都是资粮,鲜血和尸林是最好的神鬼磁场,不成佛,便成魔。他要用自己的藏獒,咬死西结古草原所有的寺院狗、所有的领地狗、所有的牧羊狗和看家狗。
包括獒王冈日森格。
包括曾经是饮血王党项罗刹的多吉来吧。
黑脸汉子一路念叨着冈日森格和多吉来吧,选择最便捷的路线来到西结古草原的腹地,第一个碰到的,便是父亲的寄宿学校。他勒马停下,藏在了一座草丘后面。他不想见到父亲,无论他多么想杀死这里的藏獒,都必须等待一个父亲不在寄宿学校的时候。
这时候,他看见父亲骑马跃出寄宿学校的牛粪墙,向碉房山方向奔去,赭石一样通体焰火的藏獒美旺雄怒紧跟在身后。他目送父亲的身影消逝,从草丘后面闪了出来,低沉地吆喝地狱食肉魔冲了过去。
守护寄宿学校的藏獒大格列和另外四只大藏獒以及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它们来到牛粪墙的缺口也就是寄宿学校的大门前,用胸腔里的轰鸣威胁着来犯之敌。它们不是好战分子,只要地狱食肉魔不再继续靠近,它们就不会主动进攻。
但是地狱食肉魔没有停下,进攻只能开始。
大格列首先扑了过去。它是一只曾经在砻宝雪山吓跑了一山雪豹的藏獒,它只要进攻,就意味着胜利。胜利转眼出现了,大格列惊叫一声,发现胜利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对方。地狱食肉魔用难以目测的速度带出了难以承受的力量,让大格列首先感觉到了脖子的断裂。砉然倒地的瞬间,大格列看到第二只大藏獒的喉咙也在瞬间被利牙撕开了。
第二只大藏獒被父亲称作“战神第一”曾经在冬天的大雪中一口气咬死过九匹大狼而自己毫毛未损。遗憾的是,这一次它损失了生命,它都来不及看清楚同伴大格列是怎样倒下的,自己就已经血流如注、命丧黄泉了。
第三只扑向地狱食肉魔的是“怖畏大力王”它曾经守护过牧马鹤生产队的一个五百多只羊的大羊群,连续三年没有让狼豹叼走一只羊。它有扑咬的经验又有扑咬的信心,但结果却完全超出了它的经验和想象,它的扑咬还没发生,就把脖子上的大血管奉献给了地狱食肉魔。
第四只大藏獒叫“无敌夜叉”它是一只老公獒,身经百战,老谋深算,几乎没有在打斗中失过手。它知道来了一个劲敌,就想以守为攻,伺机咬杀。正这么想着,发现机会已经来临,对方居然无所顾忌地卧了下来。它带着雷鸣的吼声扑了过去,立刻意识到它的身经百战和老谋深算几乎等于零,它的扑咬不是进攻,而是自杀。
还剩下最后一只大藏獒了。有一年雪灾,这只大藏獒帮助救援的人找到了十六户围困在大雪中的牧民,牧民们就叫它“白雪福宝”它从现在开始成了一秒钟的生命,一秒钟很快过去了,就像光脉的射击、声音的飞驰,白雪福宝还没有做出扑咬还是躲闪的决定,比意识还要快捷的利牙就呼啸而至,让它茫然无措地滋出了不甘滋出的鲜血。
黑脸汉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五只大藏獒,咬牙切齿地咕隆了一句:“该死的反动派、该死的牛鬼蛇神、该死的丹增活佛。”
地狱食肉魔耷拉着血红血红的长舌头,耀武扬威地走进了寄宿学校的大门。黑脸汉子骑马跟在它身后,警惕地看着前面:多吉来吧,寄宿学校的保护神、曾经是饮血王党项罗刹的多吉来吧怎么还不出现?他看到学校的孩子们一个个惊恐不安、无所依靠地哭喊着,这才意识到多吉来吧不在寄宿学校。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瞪着孩子们怀抱中的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下马走了过去。
黑脸汉子把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揣进自己的皮袍胸兜,带着地狱食肉魔,离开寄宿学校,带着刀刀见血的仇恨,亢奋不已地朝着实现誓言的方向走去。
这是公元1967年的夏天,草原的景色依然美丽得宛若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