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大约是得益于最近舒适过头的气温, 昼夜近两个月总是一副愉快到不得了的神情, 平日里叫苦连连的复健活动都会在巫葳然的帮助与督促之下认真完成,对自己创作的时间也基本把握在巫葳然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闲下来之后,更是按照医生嘱咐, 尽可能多的花时间在休息上。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 巫葳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能,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面前的昼夜是不是个假人了。
要知道从两人重逢那天起,一直到如今,这期间度过的几千个白天黑夜, 昼夜一直都保持着那种冥顽不灵的态度。虽然每天都能在巫葳然威逼加利诱的强迫之下完成当天的复建任务, 但只要一坐在画板前,就别再想轻易让她离开。不要说是让身体得到完全充分的休息, 她不创作到凌晨, 巫葳然都已经觉得是万幸了。
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晚饭,巫葳然就擦擦手离开了厨房, 去叫昼夜来餐厅吃饭。她才刚一走到画室门口,还没来及敲门,就看见面前的门板微微敞开着。画室的正中央, 昼夜那个硕大的画板后空无一人, 作品也仍旧还是一张白纸。
巫葳然左右看了看,发现原本应在画板前, 以惊人的气势挥动画笔的昼夜, 此刻正坐在轮椅上, 面对着正前方窗外的夕阳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论是昼夜的样子,还是窗外的光景,都是一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怎么?难道这些天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愿意放下宝贵的画笔,开始用枯燥无味的形式浪费这大好时光了呢。”
轻手轻脚走到昼夜身后的巫葳然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声开口问道,直把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觉身后多了个看客的昼夜吓得一激灵。她转过轮椅,佯装不满的抱怨对方为什么走路没有一丁点动静。嬉闹了一阵后,在巫葳然的追问之下,昼夜这才开始解释自己近些日子发生改变的原因。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耸耸肩。
“只是最近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非常自私。”
巫葳然饶有兴趣的挑起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之前啊,一直想着什么都不重要。就算是整个下半生,都需要依附这台轮椅才能活下去也无妨。因为我明白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但是近些日子呢,我突然发觉到这样是不行的啊…你爱着我,所以才会甘心情愿为我无休止的付出,可我对你作出的回应却是如此微乎其微,完全承载不起这份爱意的重量…就好比不听你好心劝告,执意长时间创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画室里,跟你最多的接触也只有你帮助我复健锻炼的那会,而那时我也在不停的在向你抱怨…”
不论怎么看,这样下去都是不行。
小半年前,昼夜正在熬夜为当时创作的一幅画收尾,她提前叮嘱过巫葳然自己会晚些回卧室,让对方先休息。可当她完成了收尾工作返回卧室时,却看到巫葳然仍趴在床上边玩手机边等待自己。虽然在注意到昼夜进来之后,巫葳然立即就自然的收起了手机,但是昼夜还是清楚的看见,她正在浏览自己从前的照片。
巫葳然一直都是个温柔过头的人。
从一开始,为了将昼夜从圆木下救出来,她不惜利用自己的躯体作为杠杆。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身躯被压碎究竟是多么痛苦而残忍的事情?昼夜觉得自己连想象都无法做到。到了冥界之后,巫葳然拼了命似得完成着与冥王简听偣做出的约定,只为早点返回人类世界,见到昼夜。
到后来两人重逢,她就立即开始着手照料方面的事宜,觉得护理人员工作时多有不便,干脆自己去学习了关于这方面的林林总总,亲自上阵。还联系了专业的复健医生,监督昼夜完成日常复健,即使被抱怨,她也好脾气的从不放在心上。
如果说起来最令昼夜受到触动的,大概是巫葳然在发现昼夜偶尔会对着她自己从前的照片发呆,并情绪低落的时候,她立即就把家里所有的照片都换了下来,改成现在两个人拍摄的亲密合照。
‘亲爱的,你没必要觉得不安。要知道,任何灾难都不能涂抹掉你熠熠生辉的灵魂,即使是躯壳遭受到了不应有的创伤,也不会有任何人对你的看法产生不好的改观,在我心中你的地位更是从未更改过。如果之后再产生这种不应当出现的想法,就看看我们现在的照片吧,好好确认一下,我对你的爱意会不会随着你的变化而掺了假。’
巫葳然曾经这样说过,带着不允许反驳的气势。
昼夜当然明白,唯独只有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巫葳然所说出的一切,都是真正的心之所想。而愁云满面的看着自己从前的照片,则是因为正担忧自己会因此消沉,努力寻找让自己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却也不能暴露在日常生活中,以免自己的情绪再次陷入低谷。
当两人太过于了解对方,即使是没有任何交流,也能够做到心照不宣。平日里连矛盾与争吵都无法产生,有的时候也会令人觉得,这生活风平浪静到了虚幻的程度。
听完昼夜说的话,巫葳然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也从旁边拉了个椅子,在昼夜身边坐下,凝视着窗外。过了许久,才平静的开口说:
“这样,不正是说明了,你也同样深爱着我吗?”
在生活中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一个人之所以会对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人毫无保留的展现出自己的好坏面,彻底的依赖对方,正是因为她笃定的坚信对方跟自己相同,完全深爱着彼此、且绝不会改变的吗?
“再说了,我倒希望你更依赖我一些。”巫葳然轻轻握住了昼夜的手掌,想要通过手心的温度来传达给对方,自己现下的思绪究竟是怎样的。
“为什么这样说?”
昼夜颇有些疑惑。
“你要明白,你所谓的‘对我微乎其微的回应’究竟代表着多么重大的意义吗?对着任何一个人,我都能够自豪的说出,我的妻子是一个天才,她创作了许多现代、乃至于后世都会称赞的艺术品,她是个多么优秀的人。
但每当这种时候,我也会同样开始困惑,自己这种渺小的存在,究竟是如何自私的占据着你的生活的。我一穷二白,最初来到这里还是因为被人追债,到现在为止也仍是个靠着你的财富而生存的小白脸。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忧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璀璨到,我再也没有自信敢于接近的地步…
所以有些时候,你偶尔对我透漏出的依赖感,才是我确信自己还有资格留在你身边的信念,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更加的依赖我啊…你说不是吗?”巫葳然皱眉说着,脸上的情绪完美的烘托出了这些话的真实性的确如此。
还真是油嘴滑舌。
昼夜轻笑了几声,双手自然的放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
“自从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之后,就产生了许多的麻烦。任何琐碎的小事都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不能像其他情侣那样,甚至无法做到牵着手重新走到曾经约会的地方。所以我啊,也一直在努力着,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现在…大概能够实现了吧。”
“怎么,难道你要把我的腿也打断,然后一起坐着轮椅牵着手故地重游吗?那样的话可要提前做好麻醉哦,我可是很怕痛的。”巫葳然打趣道。
“我的确也很想这么做了,但是相比较之下,还是用另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吧。”
昼夜说着,随即放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微用力,紧接着,她身上那件浅粉色睡裙便随着主人的动作而缓慢展开了,丝绸质地的衣裙并不会因为穿着者长时间的折叠,而出现痕迹,它干净的一如当初。
“我啊,努力了很久很久…辛苦到不得了…但是好在最终还是成功了…一直以来,我都让复健医生瞒着你,就是为了锻炼到有一天能够独立站起来的地步,然后亲口告诉你,我现在的状态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所以啊…能带我,去曾经约会的地方走走吗?”
这些年里,巫葳然一直都自诩非常善于管理表情、并思绪敏捷。她知道现在应该惊叹昼夜居然能够站起来了,也知道最应该做的就是伸手去扶着她坐回去,毕竟依照昼夜起身的动作来看,这个勉强的行为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怕是仍旧支撑不了太久。
巫葳然什么都知道,但是现下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整个人都像雕塑一般,僵在原地。
昼夜笑着,依附住巫葳然的双肩,静立在原地,窗外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映了进来,洒落满地。
连同她在一起,美的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