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真的吗?”
“嗯。”“所以你应该自豪,继承他的遗志,振作起来,把林家的事业好好经营下去。”
“陪着我好吗?求求你,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我。”说着,他虔诚地看着我,眼里还挂着泪水。
“我答应你。”我坚定地看着他,不带丝毫的犹豫。
我抱紧他,紧紧地抱他,这个时候的我,还求什么呢?
我做出了选择,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的选择。我决定陪他走过这段难熬的日子,失去最亲的人,这种经历,我有过,所以知道有多痛。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因为他的悲痛,他的请求,他注视着我的神情,他的沉默,和——我的不忍。
一晚上,我劝着他,他渐渐睡去,安静地就像个孩子。我到楼上拿了毛毯替他盖上,看着他,生怕他被打扰。直到最后我也渐渐睡去。
一阵铃声把我们唤醒。
“Ken,where’reyou?We’relookingforyou。AreyouOK?”是心遥。
“Don’tworry。I’llgobacksoon。”他答。
终于还是要分开了。我看了看他通红的双眼,示意我来开车。
他同意了。这样他可以再睡一会。
到了,我叫醒他,嘱咐他好好休息,正要下车的时候,他拉住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好好休息,你太累了,这样你会撑不住的。”我似乎在求他。
“不要。”
“听话。”
我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赶快下了车,挥挥手,作别。
番外:
北京回来之后,父亲的病就急转直下,来势凶猛,毫无征兆。
主治大夫说: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他守在父亲的床前,父亲一直胡言乱语。他说,林家就靠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他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说了几千遍的我保证。
父亲还说,孩子,邹小姐的事,我不再反对了。
他问为什么,父亲说:如果你真爱她,保护好她,不要像你妈妈那样。
父亲要他叫来汪律师,他照办。立补充遗嘱:纽约的别墅赠邹小姐。
他意外,不解。父亲断断续续地说:有缘人得有缘物。
他听不懂,父亲说,去问邹小姐。
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我对不起你妈妈。
父亲去了,去陪母亲了。
他在父亲床前痛哭不止。
人生在世,大千世界,历经无数,到头来,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不过是人生旅途中那几个浓缩的片段,植根在记忆的深处,来回沉淀之后,重见光明。
剥离喧嚣繁华后,人们终将回归自然。
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她了。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安慰他,除了她。
庆幸的是,此刻,她终于肯走进他了。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劝慰他。一边是无限的悲伤,一边是朝思暮想的安抚,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四十六)
12月20日是林家大殓的日子。
灵堂外,花圈层层叠叠,整个会场里三圈外三圈,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整条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也曾经是这样的场面,只是这排场岂可同日而语?人死盖棺,地位乃现。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生前的影响力才可见一斑。
林家谢绝所有的媒体记者,警察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维持秩序。
我和郑主任、高展旗代表事务所前来吊唁。在我的心底,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那就是他是他的父亲。
我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
“有客到,止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家属谢礼。”
他向我鞠躬,抬起头,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让我的心被猛地抽了一下。他比前几天还要消瘦!
我怔怔地看着他,恨不得替他承担所有的一切。
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了。我握住他的手,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苍白、冰冷,没有温度。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低下头,继续跪着。
我就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出了神,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看过。我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晕倒,或者他需要水。但是,他面无表情地跪着,鞠躬,如此而已。我的心,随着他的起起伏伏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对他说:一定要振作,启正,一定要振作。
忽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似的,微微地抬起头,往我这看了一眼。那个眼神,胜却千言万语,将我整个人揪起。这个时候,就算是天崩地裂,也别想把我和他分开。
不知不觉中,有人坐到了我的旁边,我一看,是心遥。
“邹律师,你来了?”她悄悄地问。
“嗯。”我看到,她的脸色很差,估计也折腾地够呛。
“我好担心Ken,他已经2天没有睡了。”她面带忧伤地说。
我想我能体会她的心情,我握住了她的手。
“别担心,他一定会挺过来的。”我安慰道。
她点头。
其实,她并不知道林启正此刻复杂痛苦的心情,父亲赋予着他怎样的意义。那是他曾经的信仰,他从小到大奋斗的榜样,他母亲去世以后唯一给他亲情关怀的人。
来客路路续续地走进礼堂,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世诚。作完礼,他走到林启正的面前,两个人低语了几句。他拍了拍启正的肩,启正心领神会地去握他的手,如此简单的动作,却透露出他们间不同于常人的默契。
随后,他到我身边坐下。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一大早。”我答。
“我们一直陪着他。”
“嗯。”劳累了一天,记不清走过了多少的人。
礼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他望着冷清的灵堂,看着正中央的遗像,整个人被悲伤和失落包围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凄怆。真想从背后把他抱住,就这样守在他的身边,哪怕我会遭天谴,受诅咒。
我注意到,家属中,独独不见林家大公子的身影。
世诚拍了拍我的肩“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我们走到林启正的跟前,与他道别,他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不用他说,我都知道。
你在哪,我就在哪。我用眼神告诉他。
还没踏出灵堂,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个人,差点把我撞倒,后面还跟着一群小罗罗。
只听见一个妇人走上前,冲着他大骂:“你这个不孝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才来?”
看年纪,是大太太。
“妈,我这不是来了嘛。我来看爸爸,送爸爸最后一程。”原来他是林启重?语气轻佻,衣冠不整,这样的人,在这里,实在是不搭。
“把他拉出去。”突然,林启正背对着众人,发话。
几个保镖上前,林启重听见了,丝毫不当回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哦,弟弟,亲爱的弟弟,才几天功夫没见,怎么语气变这么硬了,何必呢?自家兄弟,伤了和气。”
“说,你这几天上哪去了?”林启正转过身,冲着他大吼。“呦,原来你们都那么关心我,好吧,我就直说了,我去泰国玩了一圈。要不然怎样,陪着你们整天在这哭丧着脸,唉,爸爸他老人家生前,可是最希望我们这帮儿孙开开心心的。”他一会走到遗像面前抖抖灰尘,一会走到林家最小的两个儿子身边戏弄戏弄,满嘴的污言秽语,令人不齿。
“哦,对了,什么时候公布遗嘱啊,我这次回来就是看他老人家怎么分他的财产,我想你们这的每个人都很希望知道吧。”他盯着手上一颗硕大无比的珠钻看,淫笑不止。
这世界上哪种人最可恨,不是死缠烂打,不是作恶多端,不是狡猾奸诈,而是——不要脸。
“住口!统统给我住口!今天是爸爸的大殓。谁要是敢在这里争财产、对死者有任何的不敬,我——林启正决不会轻饶他,你们所有人,包括你——林启重。”林启正一声令下,周围的人立刻停止。
“什么,你小子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拉出去!”
话音未落,几个保镖把林启重拖了出去。
灵堂恢复了安静与肃穆。
“看来,他大哥不是什么善类。”世诚在我耳边说。
走出灵堂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的一周,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牵挂着他,做什么事都惦记着他。偶尔从傅哥那边知道他身体是不是还挺得住,是不是要应付诸多琐事。傅哥说他还在料理后事,依旧消沉得很。
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前台小姐送来一份国际快递。我一看,是来自美国的律师函,信封下角署名:Peter-Wong。
我大概明白了,林家要准备公布遗产归属了。
我是遗嘱的起草者,公证人,理应参加。我想。
遗嘱宣布仪式在两天之后举行。
两天后,所有林家遗产的受益人齐聚林洪老先生身前的家里。
众人身着黑衣。
所有人到齐,汪律师站在两排人群中央,宣布仪式开始。
他拿着文件夹说道:“各位先认识一下。鄙人姓汪,是林洪老先生生前委托的律师;这位邹雨女士,是林先生的遗嘱起草人兼公证人。今天的遗嘱宣读,完全依据法律程序进行,请在场的各位监督公证。”
“…林老先生生前对自己产业及现金各款项安排如下——其一,林老先生身前居住过的价值200万的景观花园、林氏传媒公司的全部股份归钟丽萍名下所有;林老先生身前居住的价值300万的雅丽舍花园、林氏娱乐影业归白梦云名下所有…”
“…其二,林老先生的珍贵藏书一千余册,文物古董三十余件交由省慈善基金会收藏…”
“…其三,致林集团20%的股份归林老先生的大儿子林启重所有…”
“…其四,三子林启智、四子林启慧分别拥有致林集团10%的股份和林氏基金会50%的权益归属,在二子完全独立前可由林启正先生代为管理…”
“…其五,致林集团60%的股份及林氏海外集团的所有股份,包括黄金、股票、石油在内的各项资产,全部归其次子林启正所有!…”
我仔细地听着,与先前所立并无出入。正当我以为他要宣读完毕的时候,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
“…其六,林老先生生前在美国纽约州的别墅,归邹雨女士所有!遗嘱宣读完毕!”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
这显然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林老先生居然会把纽约的那套别墅给了我——一个和林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
突然,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我的身上,气氛除了令人难堪,还有窒息。
“等一下,请问为什么要给我?”我震惊极了,发问。
“这是林老先生的遗愿。”汪律师说。
“不对,当时的遗嘱并没有这一条。”
“邹律师,这是另立的,根据法律规定,只要有第三人在场,遗嘱就可以成立。”
“第三人?谁是第三人?”我紧追不放。
“就是林老先生的二儿子——林启正先生。”
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转向他,他迎着我的视线,看了过来。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镇定,于是,稍作平静。
“你们这是唱的什么双簧戏?”大太太开始反击“汪律师,你为林家做了这么多年事,居然编出这么荒谬的遗嘱,你就不怕对不起老爷子。”
“是啊,汪律师,老爷子身前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怎么会把林家的东西给外人,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出去见人?”三太太跟着附和。
“请各位相信,这是林老先生的遗嘱,千真万确。如果各位不信,可以让美国那边发公证函过来。”
“大姐,我看哪,这里面没有假,这房子一直空在那没人住,给个外人就当作慈善。别说一栋空房子了,就是这林家的公司不也给了一个已经和林家脱离关系的人吗,哦,你说是吧。”三太太话锋一转,眼睛直瞟着大太太,似在嘲讽。
“三妹,你眼红啦,我伺候老头子的时候你还在卖艺呢,再怎么说,这老头子生前最宠、最疼的就是你了,你不会帮着外人说话吧。”大太太也毫不示弱。
“大姐,我又没指名道姓,随口之言,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啊呀,我怎么这么命苦,老爷子,你在天有灵可要对得起我们母子啊。”大太太见势不妙,泼辣尽现。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遗嘱,我才是林家的长子,凭什么把林家所有的一切给一个杂种?”林启重开始发飙,矛头直指林启正。
“林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汪律师清咳了一声,说道。
林启重不服气地用手摸了摸下巴,目光仇视。而林启正,面色十分难看,但仍努力地遏制自己的怒火。
“你跟我父亲什么关系?”突然,林启重站到我跟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是林家的遗嘱见证人。这点,汪律师可以证明。”我努力让自己镇静。
“邹律师说的没错,遗嘱的事一直是邹律师负责起草的。”汪律师说道。
“你也是律师?”
“是的。”
“说什么,我也不相信老头子会把林家的东西给你,哪怕是一幢空房子,亲—爱—的—邹—律—师。”他发出阵阵阴笑,他的嘴脸实在让我恶心。
“哦,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怎么你们还不明白吗?”他突有所悟地说。
“坐下!”林启正的眼神逼向他。
“怎么了,二弟,你心疼了。你跟她不会是…”
“住口!”林启正厉色道。
“这个骚娘们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的。哦,我想起来了。邹律师,你该不会是父子齐上阵吧。”
“畜生!”林启正一拳挥了过去。
“你居然打我。老子今天跟你拼了。”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没等他动手,门外的保镖冲进来,把他按住。
他想要占据主动,没想到被先发制人。
“好了,坐下吧。你爸爸死了,还让我操心。”大太太走到他跟前,见势把他按了下去。一边替他擦汗,一边叫他安静。
“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我要找律师,我要找律师!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扯了扯领带,一脸的怒目圆睁。
“够了!”林启正发话“汪律师,麻烦你把Johnson-Wall从美国请来。诸位不信,那么就劳烦你跑一趟,好让他们死心。”
“是的,二公子。”
这一切令我无法接受,羞辱、委屈、震惊涌上心头,这般烫手山芋,叫我如何是好。
汪律师宣布仪式结束,众人离场。
好不容易收场了,我是应该追着问个究竟,还是…
我踌躇地看了他一眼,他读懂了,上前:“跟我来书房”
我“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进来吧。”他说,随手关了门。
“真是抱歉。”他内疚地说。
“放心,我没事。”我安慰他。
“他小时候就这么不讲理?”我又问。
“他从来就是疯子。”
“邹雨,我害你蒙受不白之冤,我害你百口莫辩。我保证,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他专注地看着我。
“好,那么你也向我保证,下次不要和一个疯子打架。”
“好。我答应你。”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下遗嘱的事了?”
“可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