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行车棚里倒了一排车。受到牵连的位数不少。只剩下长长一排不规则倾斜的部分,在整个原本扑通的队列群中像是突然扭曲的基因,显得有些突兀。
宁遥从里面拔出自己的那辆,非常不巧的压在了最低下。必须的将牵制了它的自行车一一搬开,抓着他人的自行车金属座的手,很快带上了铁锈的味道。不时有人进来,如果是发现自己的车正斜压着,多半是三部曲的反应。
先大喊“哇啊,搞什么家伙”接着跟进一句“谁干的啦”最后走进去一边往外拉扯自己的车,一边相当怀疑的打量着宁遥。偶尔有人直接冲她喊“是不是你搞得啊”宁遥神情懒蛋,不做理睬,有人便出来打圆场说:“你别乱猜,也许她只是好心帮忙扶正下。”
差不多将大部分恢复原样后,终于把自己的车取了出来。宁遥跨坐上去,骑了一会儿后,发现不太对劲,又跳下车,用腿夹住前轮,把之前歪过的车把调整好。
在这之前回头扫了一眼车棚,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忙忙碌碌。
肇事者。
其实他们猜的也没错,自己就是肇事者。
宁遥低头看一眼指甲蜂里的红色粉末,轻轻撮动手指,它们便少了一些。骑出一段路后,才开始感觉到脖子和腰边的伤口又有些扯痛。再这儿乱动下去,怕是好不了了。
好不了了。
事情的经过是宁遥挂划了王子杨的自行车,那辆漂亮的粉红色女式车,用的是自己的钥匙,后来又用硬币,用石子,反正所有尖锐的有伤害性的东西。发展是因为最后站起时有点头晕的缘故,宁遥撑过身边一辆车的车座,一不小心,结果倒了一排。
而起因是——
起因。会做出这种事的起因已经在整个岁月超市迷茫的雾中消失了。
或者说,只是它变得不再重要。谁也不再需要去追究这样的迷雾中是否曾经出现过照亮的火把。因为一切都变成了含混不见出口的白色茫茫。滋养着所有不得章法而又歇斯底里的恶意。她越是屏息忍耐着,反而越是在忍不住的时候,吸入了比以往更多的有毒的空气。
做这种事很不熟练,王子杨的车显然性能良好,宁遥用了很长时间也只能划出细长的白色痕迹,太不明显了。可类似的事情,用笔画或涂鸦来发泄的类似的事情,其实宁遥早就做过,她在墙上用铅笔,粉笔,或一小块深色的石子写下“王子杨不要脸”“最讨厌就是王子杨”这样每一笔的书写,都足以让她在日后做出更多过分的事时,可以保持相对平稳的心跳。
终于从她的车把下方直接划掉大块的尤其。
三两下,粉红色亮眼的车变得不堪入目。碎片卡在指甲里。
宁遥骑车路过书店,电话亭,和三两个卖盗版DVD的小贩。
她记得自己在哪个电影还是动画中听到的一句话:“我当时只是想,如果不着谁报复一下的话,我恐怕会发疯。”说这句话的女子后来去向杀害自己未婚夫的男子复仇,却又在漫长的相处中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可不管后来的故事多么的温情脉脉,在那个时候,她确实这么想过:
如果不报复一下,恐怕要发疯了。
总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的桃花枯萎,刹那剧烈的风吹乱了云层。
第二天早上,宁遥在家门口捡到王子杨换了辆有些年头的旧自行车,立刻“啊啊啊”的嚷着,流露出满脸疑问走过去:“怎么了?车被偷了么?”
“不是啊。”王子杨脸色懊恼。
“那是怎么?”
“坏了。”
“坏了?”
“恩。”苦笑的表情行进到半路被撤换成冷淡:“不知道是谁搞的。”
“…啊?是被人弄坏的?”
“…恩…好像是。”
“谁?”
“不知道。”
“昨天吗?你留下来值日的那个时候?”
“对。”
“坏得要紧么?能修好?”
“不修啦,过两天去买辆新的吧。”
“哦…这样…”
对话中止了一会。
“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宁遥问。
“你和萧逸祺啊。搞到一起了么?”王子杨逗趣似的笑着。
“…什么啊。不要再乱说了。”
“那天你们不还是一起回家了嘛。”好像讨论一个温馨八卦似的口吻。
“…别说了,”宁遥动了动嘴唇,后半句只有自己听得见“如果不是你说了那样的话。”
如果不是你说了那样的话…
萧逸祺的情绪变化是非常容易一眼看出来的,这个平时话多的让人不由产生“他是不是很怕寂寞”这种小资念头的人,如果有片刻寂静,就足以说明他脑袋里想的问题已经多到骇人的地步。
虽然他不会一五一十的向人说明,可他的不出声却更让人感觉由于位置而越加清晰的恐惧。
哪天宁遥就是这样克制不了心里的恐惧,跟着男生走下楼梯。
因为距离的关系,让在两臂之遥的人有了更多值得猜测的范围,宁遥就在各种念头中寻找着能对他开口的机会。
可该怎么开口,解释?王子杨说的是事实也不需要解释,随意的聊天,那个胆小的失踪在脑海里的话题不知去了哪儿。
就在宁遥手心微微出汗的时候,男生突然转过头来对她微笑着,之所以宁遥确定他是在笑,因为那张英俊的脸上兀的多出一块浅色的部分。眉心。
“好像又要下雨了。”
“啊?”宁遥透过走廊望着外面的天。
“你带伞了么?”
“没…啊。”
“我也是。”男生又转回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打下了铺垫的缘故,两人都把车骑的稍稍快过以往,准确的说是宁遥快过以往,萧逸祺为了配合她,事实上减慢了部分速度。可在这一块的细心中,更多突出了他的沉默的力量。
宁遥感觉纱布下的血管又开始跳动。夸张的厉害。
“你平时都和王子杨一起走呢?”随口问问似的。
“…恩…”
“哦,有段时间不是。”
“什么?”
“她腿受伤那段时间。你还记得么?”
“…对…”
“我一朋友跟这事情差不多的,他喜欢的女生发烧,就是送她会去这么一次的,两人就好上了。”
“…是么。”
“最生气的肯定是老师吧,因为我那朋友是卫生委员,现在可是彻底的借工作之机发展个人感情啊。”男生乐起来。
宁遥想跟着笑,又动不了嘴角。
两人保持着让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寂静持续着路程,过了不知多久,宁遥终于听到男生一句真正的心里话。那么轻的,像只是在空气中的一个凝固,却还是让她察觉了:
“原来是这样…”
是怎么样?他以为是怎么样?宁遥不敢回答。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那么讨厌王子杨的吧。”男生冲她弯了弯嘴角,却辨析不出实在微笑“写那些话,都是因为这个吧。”
宁遥难以置信的眼睛制止的瞪着萧逸祺。
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才不是什么老套的三角恋里那个满心破坏的巫婆啊!
“怎么?”男生回视着她几乎愤怒的眼神。
“…什么…”宁遥转头蹬着自行车。
2
没什么。
会这么想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以所有言情剧的模式,三角最不稳定的生活定论。以这样的推理开始,才能把自己的各种矛盾座位一个可信的逻辑串连到一起。谁都会这么想吧。
不过是十七岁的小孩子,已经开始学会为人争风吃醋,以至于连朋友都可以背弃。
怎么听怎么恶心。
宁遥很想在这个时候能够对陈谧微笑着说:“他们都认定我是这样想的,他们都觉得我一定是那样的人。”对着他浅色的薄薄的神情,他的样子又一次从温暖的回忆中丧失了所有细节,变成只是心脏的一部分。不知道哪里的血是它那里流出的。自它那里流经的,又流向它那里去。
可那一部分却恒久的存在着。
自己是多么的委屈。
那么多事过去后,才终于爆发出的委屈。让她感觉,如果不找谁报复一下…如果不找谁…
王子杨没有对她的自行车再过多提及,因为很快她就换了新的,同样漂亮的款式,从任何一处看来都有些招摇过市的感觉。
或许以莫个角度来说她还得感谢那个对自己的车下手的人,不然的话,哪儿有机会那么快就换上新的?
宁遥很满意这样不动声色的太平。
她的胆子不大,有太多想做的事还是不敢做。从最初就是如此,找个没人发现的角落,像那个心里都是秘密的过往一样,挖上洞后,一句句的把话说给那个黑幽幽的穴口听。
又或者是如同现在,当王子杨在讲台上朗读她的英语作文时做不鼓掌的一个,在有男生冲王子杨搭讪的时候走过去拦下对方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好吧”看对方带有些微的气愤悻悻离开…直到宁遥抓着一把从窗台上擦来的灰尘将它们抹到王子杨的座位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进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失控状态。
塑料材质的椅背上,灰色的,长长的无痕。
如同具象后的满足与害怕。
而王子杨不过是喊了两人“怎么搞的啦,谁拿我的凳子去用过了”又不见有下文,就这样草草罢了。宁遥也没有对她提起类似的话题。
也许对王子杨不以为意的小事一旦兴师动众的去打听,反而会显得很奇怪吧。
一旦不安没有被揭穿,它就会转化成更大的胆量。好像是小偷一次得手,两次的手后,就有越来越猖狂的行径。
宁遥那时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当时对王子杨的不满和排斥是不是已经打到了需要做出那么多可以用“过分”来形容的事的地步上,可她终究怀疑这是一种压抑太久后的不良的畅快。即便不良,也是畅快的。
体育课结束前,宁遥因为肚子痛先溜回教室上了厕所,走到二楼的当口儿,她站住了。
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无比邪恶的歹意。
像从哪里射出的箭,飞快的中了靶心。
宁遥在楼梯口停顿了几秒后,朝自己班里走去。因为是体育课,所以教室是空的。满满当当艳丽的日光照在每个它可以停留的平面上,令宁遥又一瞬的眩晕。
她跨不进去。
在中间偏右侧的位置上,放着抱着绿色书皮的课本,放着透明的KITTY水杯,放着一个小巧的化妆镜,放着红色,黑色水笔的桌子,就是王子杨的。
毫无防备的在日光里看着它。
教室是阳光,尘埃,阴影和一个女生萌发的歹意的容易。
事后宁遥曾经仔细回忆当初自己站在几米之外,究竟想了些什么,那些本可以抽丝剥离,清晰可见的运转的想法,可她想了许久后,唯一能够让自己记得的。
却是在心里暗暗赞叹着那只据说是日本限定版KITTY水杯的漂亮。像一个真正没有心机的土的掉渣的傻瓜。
可这个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投下的明黄色流动的光条,却以任何一种语言或行为也不能及的力量刺痛了宁遥的眼睛。
那么多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
那么多的东西,那个王子杨都有了。
她的家庭,她的成绩,她的漂亮的侧脸,她每年的生日礼物,她甚至能让宁遥全心全意的想要把什么都送过去。她和陈谧所处的时间,那个男生拨动了原本淡然的神色对她微笑。她连痛哭的机会都不会被给予。
也不会藏在杯子里咬着不知是哪一块的被角把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耳后,连头发都能感受到它们的咸涩。
可王子杨有了那么多,却依然不乐意有个男生朝宁遥走去。
她会带着笑的插在中间提醒彼此“宁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呀”——所以你们离得越远越好。
王子杨是。
对于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绯闻离去的不满。自尊被突如其来的墙壁顶住去路。不由自主的破坏新,像穿过纯粹恶毒的线的针,想要尽力缝合一些什么。
女生的心情里可以挤下那么多蝉翼般纤薄的无知,带着无法描摹的气味,在每个意识每个动作和每句话中间,只让相近的生物察觉的出。
相近的生物。
宁遥那么了解王子杨。
或许只是停留一小会儿,重要的是宁遥终于走近教室,穿过狭长的过道,一直走到王子杨的课桌旁边,然后抽出她下一节课,下下一节课,以及相关的随堂笔记。塑料封面反射着亮丽的光泽,宁遥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但她还是快色的克制了自己的不安,从教室的后门又走了出去。
走到两幢教学大楼间的时候,有提前下了美术课的学生迎着宁遥走来,三三两两的团体组合,多半还是两个女生勾在一起摞在后面,男生在队首打打闹闹。宁遥从女生中间穿过的时候,还能捕捉到三两个话题的只言片语。
“很符合我的愿望啊。”
“三折啊!三折!”
“我还没见过
他本人呢。”
“这次惨了。”
细细的沾在身上。
在她们的眼里,自己也许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同校学生吧,抱着书和笔记本,不知要去哪儿。像自己这样走到哪里都和大起大落无关的人,脸上体现不出阴霾的部分,只有最恰当的平静或微笑出现在各个时段。
可那些并不代表,就不会有怨恨。
宁遥东找西找,终于看见了学校之前用来存放花草的废弃隔间,被水泥封死了的门,侧面都是没人清扫而堆积在一起的垃圾。
似乎是非常合适的地方。
在动手前依然停顿了很长时间,好像这么一来,又变得离之前所计划的更夸张了一些。当初自己还为故意写错了王子杨的地址而内疚不已。
虽然这内疚后知后觉了一点,可眼下连这样的内疚也没有了。心里是一派决然的平静。
宁遥翻了翻王子杨的书写,不及自己的大气,可还是很细腻漂亮,真的,从王子杨身上你很难挑剔出让人觉得不够完美的大方。她记的每条笔记也足以证明这其实是个很认真的好学生。
有些宁遥完全不知道的细节,也一一都能在王子杨的书上找到。没有别的用以打发时间的涂鸦。
也许本来有想过要制止自己的念头的,可当宁遥想到哪天萧逸祺那张看向自己的无限英气的脸,突然多了一些极具违和感的嘲讽和冷漠,当他对于自己那部分的不了解转换了原先的温柔情怀,变成了冰冷而粗糙的平面时,宁遥便掏出了口袋里的女色打火机。
火苗从书页的一角开始缓慢的推进,很快就熄了。宁遥只能再点。
总是不能很迅速的点燃。
是因为纸张太厚的关系么。
宁遥把王子杨的书几页几页的撕下来。
紧接着,火苗在风的帮助下,开始飞扬跋扈的嚣张。印刷体和女生分成,红,绿,蓝的笔记,被一圈黑色的灰烬慢慢侵吞。有几小块碎片随着风被吹上了天。
宁遥用视线去追,追不到尽头,在半路就断了踪迹。这一招是从哪里看来的?某个电视?日本的还是台湾的?或许是小说里的一个镜头?还是漫画?
记不清楚,记不清楚是不是说明了,这样的镜头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很多人都这样做过,他们找到了一个角落,把那些自己厌恶的东西撕碎或是点燃。
空气里飞扬着灰色的因子。
宛如从自己体内分离出的细胞。
3
过了不会儿,后果就显露了,王子杨找不到书,找不到笔记本,在两堂课中变得窘态百出,宁遥坐着不出一语的看,偶尔会接应到王子杨投来的请求援助的眼神,便很安慰似的呼应着她。
可事情并不止这些。因为下课时间临到尾声时,宁遥突然听见王子杨的一声大喊“钱包被偷走了”
在她吃惊的看向前方的骚动时,有根非常脆弱的神经嘟嘟的鸣叫起来,像在预告着危险。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钱包被偷了”这种事。
可问题在继续闹大。对于老师来说,最痛恨的事有许多,班上出了手脚不干净的学生就是其中能排上前三的,尤其是班里第一次搞出这样的“丑闻”绝对能够令班主任头痛上好一阵。
而被这一和“犯罪”有锁挂钩的时间刺激的有些情绪亢奋的学生们,无意是推动整个事件的催化剂。许多人围在王子杨身边向她打听着细节。
宁遥既得流露出“身为朋友的关系”又时刻不忘心里无名扩张的紧张,也站在她身后。
“王子杨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
“是啊是啊,你最近怎么又丢这个又丢那个的。”
七嘴八舌。
“我也不知道啊——”受害者拉着哭腔。
“钱包怎么会不见啦?”宁遥按着她的肩膀问。
“就是不见了嘛。我放在书包里的。上午还买过饮料,肯定在的。”
“再找找啊,真的没有了?”宁遥提醒着,
“真的没有。”王子杨在他人的附议中将整个课桌里的东西翻出来,一件件摆上桌面。确实没有钱包。
“去喊李老师了没啊?”有人问。
“已经去喊了。”
宁遥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肯定是我们上体育课的时候有人进来偷的吧。”王子杨向旁边征求着意见,
“对对对,绝对是!上次六班不也是体育课的时候,被人偷了CD机咧。”
“后来抓到了没啊?”
“没啊,抓不到吧。”
“我们学校也真是,一点都不安全,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也可能是班里的人做的啊。”
“啊,是吗?”
“当然啊,去年不久有人偷了东西被开除了嘛。我哥就是那个班的,听说那个小偷平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小偷,家里条件特别好的。”
“哈哈哈,什么叫看起来不像小偷啊,小偷还在脸上写着字不成?”
“哎呀你有病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烦不烦啊。”
“好好好。”
等宁遥察觉时,已经把下嘴唇咬出了突兀的鲜艳。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过滤着之前的各个步骤,难道是有人在自己之前或之后进来偷了东西?为什么那么巧的偏偏挑中和自己一样的目标?那个人也讨厌王子杨吗?还可偷钱包的性质就大不相同了啊。
有一刻,宁遥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动的手,她取出王子杨的钱包同样付之一炬了。可这不是无稽之谈么。
接下来是王子杨被班主任喊去查问情况,下午的自习课上她的位置空下来,一如宁遥之前所看见的那样,有绿色书皮的课本,透明水杯,化妆镜,还有红色,黑色水笔的桌子。
好像并没有太多异常的地方,却终究正要发生什么。
宁遥紧张的不知所措,不断的朝楼下看去,希望能从对面教师办公室所在滴地方获得一星半点的消息。
没多久王子杨回来了,拍过宁遥的肩,凑在她耳边小声的说:
“老师想问你一些情况吧,宁遥麻烦你了啊。”
“不会。”宁遥努力的微笑着。
班主任的问题很条例也很模式化。
“王子杨最近和人吵过架吗?”
“前几个月倒是有过。”
“谁?”
“就是哪个班的女生吧。”
“为什么事?”
“小事,就是口角。”
“那她最近?…”
“最近,没什么啊。”
“你是她的好朋友,没有发现有人对她的排斥什么的吗?”
“还不是很清楚…”
“体育课有人没来上吗?”
“没有啊,全去了?”
“中间没有离开?”
“后半截是自由活动,谁随便去了哪里都不太清楚啊。”
“恩,宁遥,那你多关心关心王子杨吧,你可以会去了。”
等到宁遥走出室内,站进阳光里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湿透了。
什么跟什么。
消息传到其他班级学生耳朵里。和萧逸祺在小卖部遇见时,三人之间的话题很快就向这次的“不太干净事件”宁遥明知自己不是犯人,却还是不愿意参与这样的话题里。
她心中所能依靠的那点子清白的自信心,好像也跟着之前的火焰一起被烧成焦黑色。明明是轻微的气流变化就会导致灰飞烟灭的肤浅易折,又怎么能够以完璧的心情毫不介意的参与进这样的对谈里。
“你中了霉星呀。”萧逸祺还是痛往常一样,一边说话,一边甩着满手的冰水。
“是啊,怎么办。”王子杨对她流露出满脸的无知。
“钱包丢了可就是大事了。”宁遥在旁幽幽的插嘴。
“是啊,还是光管爸妈拿了零花钱的!这个月都不知怎么办了。”
“这就惨了,我一同学是在电车上被偷的钱包,现在还在啃咸菜呢。”
“不要说了啦。”宁遥忍不住对萧逸祺使眼色。
男生接过她的视线,又问王子杨:“是外人做的,还是班里人?”
“我也不知道啊…”顿一顿,又补充着“是外人做的吧。不过我最近丢了好些东西,书啊本子啊什么都会丢,又觉得特奇怪。”
“恩哼…是这样啊…”往嘴里灌了一口可乐,萧逸祺拍拍王子杨的肩膀“没事的,会抓到的。”
“恩,希望这样。”
宁遥一直蹭着地上的小沙粒,即涩又滑的感觉,橡胶鞋底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声音。她抬眼看看正在投入聊天的两个人。
那种似乎就为了的被排斥感又无孔不入的渗了进来。
下午放学时,班里还沉浸在“偷窃”话题中,余温未散,宁遥收拾了书包刚想喊了王子杨一块走,猛地见到教室后门晃来一个人影。
萧逸祺挎着包,整个人松垮跨的,除了裸露在领口袖口外的骨架如往常般清晰锐利外。宁遥停了手里的动作朝他不安的看去。果然他冲着宁遥笑起来,招着手,一边说:
“一起走吗?”
宁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句子。正在她发呆的时候,王子杨从前面回过头来看看两人,做了个“随你们吧”的手势。
周围的起哄声又起,宁遥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跌跌撞撞的抓过书包就跟着萧逸祺下了楼。
4
好像总是以同一个角度去看他们。他或者他,或者她。宁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个子不矮腿也不短,却总是这样习惯落在别人身后,像个沉默而被动的记录者,完全不愿意去尝试一下在他人眼中生活。
可自己就是这样的喜欢了从每个背影里读到想要了解的信息,或许偶尔会为他们转身对自己露出的表情而感到欣喜。
每一张逆光,即氤氲有温柔的脸,从前面对自己说话。前面的他,后面的自己,声音摩擦着空气,无形无色的,却又一直能触摸到自己。自己的脸,和自己的眼,自己的嘴唇。
宁遥一路看着前面的萧逸祺。
男生的头发到了顶端有些微的翘起,好像很倔强似的年轻,它们在面前一动一动,宁遥突然很像上前去把他们理顺了压平了。
不知从哪个眼里流出来的这样的念头,让她突然满心都是小孩子式的欢娱,某个地方冒出汩汩的泡,阳光在上面
流动着七色的光彩。
也许是因为有期待。自从那天男生的一句“原来是这样”后,宁遥总觉得自己和他应该有交集的地方又莫名的消失了,余下的地方是干涸的沙砾。
但现在他又突兀的出现,成了和自己只有距离一米,年轻帅气的男生,对自己说“一起走吗”
“为什么…”宁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中的念头居然被说了出去。
“什么?”男生停下来。
“…没什么。”想了想“你又没钱吃炒面了吗?”
“不是。”简单的笑笑。
“…哦。”
“走吧。”
“恩。”
从自行车棚里推车的是偶,萧逸祺被两个同班同学耽搁了下来,宁遥就先骑到校门口等他。身后的车流汹涌,各种小吃的香味缭绕搅拌,却很奇迹的近不了校园半步似的。
校门以内,是不规则点亮了的屋子,是正在发芽的银杏树,是排了一路的高高的路灯,灯光暗黄色,暖黄色,暗黄色,暖黄色。飞虫围绕着它们嗡嗡的响。春天的夜晚还未退却干净的凉意,吹出了手臂上的小疙瘩。刚刚与和完全的擦伤处,已经不再发痒。
宁遥抱过胳膊。
远处的男生脱离了那团人影,变成一个稍微清晰的个体,跳上车骑了过来。宁遥在远处看着他。暗黄色。暖黄色。路灯光渐次投在他身上。
九盏灯。
宁遥对停在面前的男生开口:“到底是什么事…”
“想聊聊。”萧逸祺抓过额头的头发。
“…聊什么…”
“先上路吧。看你挺冷的。”
宁遥把自己往他身后藏了藏,努力不想让脸上过多少女的表情流露出来:“到底干什么啦。”
“跟你聊天不好啊?”
“萧逸祺你少来这套了呀!”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以往的态度。
“什么一套?”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宁遥摆出个挑衅似的神色。
男生却停了动作,在车座上朝宁遥看了一会儿,干脆下了车。
宁遥的心里有什么发出了声响。等他开口后,才察觉到原来是撕裂声:
“王子杨那边的事,是谁做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
那以后,宁遥每次回想起那时,钢笔没有水时在纸张上划出的痕迹一般,瞬间干涩停止的书写,也不及她当时内心绝望的万分之一。
原来“绝望”这种东西,也许真的用不着生离死别之类的盛大的排场,它只是轻描淡写的抽走了最重要的神经,剩下全是忙乱如蚂蚁般四处乱撞的恐慌。一边又要空荡荡的浮起来,一边又不可阻止的持续下坠,自己在中间。
那中间的自己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问问你。”
“你什么意思?”
“我想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
“是谁做的。”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宁遥的脑子里机械的快速组合着毫不遮掩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出去。
“…”男生终于沉默了。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啊!”在不知该怎么做来发泄的时候,拉过后车框上的书包就朝男生甩了过去。他轻轻一挡,书包里的文具都掉了下来。异常突兀的声音沿线碎下去。
男生想要低头去捡,宁遥却又接着把剩下的重量往他肩上重重砸了下去。这一次更严重了些,男生抬眼就有不满:
“你干什——”
声音停住了。
“你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你想问是不是我…”决堤的泪水把原本无端踹猜测的温暖情绪冲的不见寸缕。
宁遥停不下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调整那个开关,让自己发疯一般的动作停下来。开关不见了,她只能够像个程序简单的机器人,反复着嚎啕大哭和捶打对方的两个动作,最后书本掉完了,没有重量的材质在男生身上发出不具冲击力的噗噗声。
可她依然停不了,她像直接坐在针毡上,没有出血,却滚动在一片看不见出路的绝望里。
你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你想问的不是我们能不能一起回家。
你想问的不是我们去吃炒面好吗。
你想问的不是那些关于喜欢和被喜欢的话题。
你想问的甚至不是最近我在干什么。
不是测验题目。不是班里流传的笑话。不是明天的天气,不是今天星期几。
有那么多问题你可以问我。我可以笑着回答你。回答你许多遍许多遍都没有问题。可你提问的却不是这些。
你怀疑了我。
原来自己还是猜测错了,在两人走下楼梯时,自己心里多出不安的期待,好似接下来一定能停稳到那些温情而美丽的句子似的,预先做好了准备。
在自己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却在想怎么对你提及他满心的怀疑,怀疑你是始作俑者,怀疑你的丑陋。这样的差距,只会令人彻头彻尾的绝望起来,身体的温度降到不可能的极限。
宁遥的手终于被握下来,对方的力量令她挣扎不掉。
“我只是…”男生的语气还是柔软了下去。
“你是怀疑——”她抬着脸,用被眼泪彻底模糊的视角看过去“…我还是你喜欢的人啊。”
你喜欢的人,她没有一些特权可以享受吗?
你请她喝饮料,对她微笑不停,常常找她说话聊天,有时候会直接跟到她的楼下。你把心里的游戏,网络和篮球拨开一点,让她小心的坐进去,从此驾着车要跑进豌豆花园里。
哪些是你给她的特权吧。
在这么多的特权利,没有一条是你愿意相信她吗?
5
似乎就在不久前,自己的日子还是被沿着直线切割成大小均一的块面,稳稳当当的码在每个地方。上面见不着神,见不着南天的星座,见不着盛放的玫瑰或是流金的宫殿,生活是被无数大小琐事淹没的岛屿,在海面上看着飞机远远拖出的白色尾烟。
好像就是在不久前,每天赶早去上学,两节课后的广播操,动作蠢的羞于跟人一起做,课堂上可有可无的笔记,下课后三言两语的胡扯,在某个地方偷偷怀念一下喜欢的男生,猜测他现在在做什么,然后毫无自制力的感到心酸。
与好朋友在一起的日子,两个人并肩骑在校园的小路上,树荫把两人的影子吞走,自己就是树的一部分,再吐出来。
平静的不带褶皱。
就在认识还停留在恹恹欲睡的时光里时,曾经完全不同于自己所想的节奏突然加快到让人不得不奔跑的地步,丢掉了鲜绿的护衣,遗落了脖子上的护身符,被前所未有的节奏卷走。岸边的景物飞快更替。
宁遥头痛欲裂的反复想着这一切变化的经过。那个环节都算是顺理成章,那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
她缓慢的推着自行车不知道朝哪个地方走,脑海里全是虚幻无意义的画面在反复出现,知道它们更退化一步后成了黑白光影彼此摩擦,生成忽而嘈杂忽而静谧的声音。
听见巨大的灭顶般的哭声,却不是自己发出的。奇怪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再痛哭下去。
其实宁遥自己过后才明白,当时的爆发完全是因为毫无预兆的打击所致,可就在自己想要为这样的屈辱找寻立足点的时候,又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做过那么多,你该怎么向别人理直气壮的解释说我只是没有拿钱包,我只是刮花了她的车。
愚蠢的小孩子。无非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剩余下的那五十步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支撑自己的“清白”立场。
所以她最后还是推开男生,提起仅有的力气推车回家。
萧逸祺追上来,又被她退走。再追上来,再赶走。直到男生被她源源不断的眼泪镇停在后面。
宁遥突然极端的懊悔。为什么自己会烧了王子杨的书,弄脏了王子杨的座位,为什么不是仅仅找面墙去涂鸦一些生气的句子般简单,而是终于走到这一步?
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哭的更大声更吃惊,完全可以表现的更愤怒更凄厉,甚至,一步走到这一步的话,也不会被怀疑。
无论过去做了什么,你向别人保证永不再犯,但世界上没有可以彻底抹杀的东西,茶水在茶杯中放了数天后消失,成了雨水的一部分。
宁遥知道当自己第一次在墙上写下对王子杨的不满时,就已经有个档案存储完毕,等待将来随时随地用以证明“你曾经这样这样过,所以你现在做了这些,也是有迹可查的”
完全没有狡辩的余地。
知道那些曾经出现过的温柔而美丽的东西,也收回它拥抱的双手,才真正的知道什么叫绝望。
身边的商店放起歌,是蔡琴的老歌,是对于宁遥来说没有过多吸引力的女歌手。
眼下这位没有过多吸引力的女歌手正在唱的是,是“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好。”
多么无聊的歌词。
宁遥一点点拨弄着手指上因为刚才过度激烈的动作而余留的疼痛感,吸了吸鼻子,还是收效甚微,干脆擦得满手都是鼻水。
没有什么忘不了的。
总会在以后的时间里忘了你。
反正不是心里的男一号,忘了就能忘了。先忘了你的样子,再忘了你说话的声音,随后忘了你擅长笑,或是喜欢笑,忘了你穿过灯光慢慢友浑浊变清晰,忘了我在你心目中变换仿佛的样子,忘了你说过的话。
像飞鸟忘记曾经栖息的沼泽,犀牛忘记夏天的味道,失去双腿的人忘记曾经健步如飞,低于的人忘记天堂多么美好。
都能忘记了。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如果以后也不可以,我们总有比以后更以后的以后。
那些终将走向自己的未来里,我们可以期待它把一切记忆都带走。
一下子又有温暖的水带着疼痛的刺激感流下来,宁遥想要用手去擦,才想起手脏得很,只能换成袖口。
如同一个最落魄潦倒又不顾一切的乞儿,当她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好像要给予溺水的她一根救命稻草。星期六的补习课上,宁遥遇见了陈谧。
不用具体去计算日期,宁遥也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捡到他了。
因为当他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到时候,宁遥甚至夸张到在心里打了个“他是谁”的问好。这其中固然有轻微近视的缘故,而那些对于她来说本应该深烙在脑海中的细节,似乎也在潮水不断的侵袭中消失了最初的模样。
男生温和的微笑着表示“许久不见”时,宁遥正在心里慢慢修复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不甘的刺痛和温暖的伤感统统当场。
“也就是上次你请我吃饭那回…”
“恩。”回想着,男生看向宁遥的手指“没有烫出伤疤吧?”
“啊?还好,没有…”想起了当时自己的窘迫。
“快考试了么?”
“对…你怎么知道?”
“王子杨说的。”男生嘴角有一个角度的上扬。
“哦…”对话出现几分钟的空白。虽然只是几分钟,可宁遥却不知道反复了多少细碎的问好,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对陈谧开口问:
“你觉得我是…”
“恩?”陈谧安静的看着她。
怎么问?
你觉得我是讨厌王子杨的那种人么?
在你眼中我是不是那类做出许多坏事的下流胚?
你相信我没有拿她的钱包吗?
明明问题里的答案几乎就有“是”有“否”
怎么才能问他。
“怎么了?”男生微低下头,距离的改变刺激着宁遥的神经。
“你觉得我是…什么星座的?”临时打了退堂鼓。
“啊?”男生有些惊奇的一敛眉毛,随后付出淡淡的笑意,
“什么星座的?…”
“恩…”
“也许,是双子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居然猜对了。
“没错?”男生好似也很宽慰。
“对啊对啊。我就是5月29日出声的,双子啊。”宁遥被他正确答案鼓励的满心欢喜“不过你怎么猜到的呢?”
“啊。因为王子杨。”男生没托静静的舒展着。
“…什么?”
“王子杨是天秤座的吧。”
“恩…”
“所以我猜你是双子座。”缓缓的笑着“因为双子座和天秤座,不据说是最要好的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