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小怜,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作者又是谁?”一个浑厚矍铄又有些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手肘一松,下巴就险些磕到桌上,面前还立着那本厚厚的用来遮住脸的古代诗词,抬头望着面前双目灼灼的老人,我眼中的迷濛来未来得及消退,脑中一片混沌,只是机械地背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啪”的一声,是书本砸在桌案上的声音。我不禁打个机灵,倏地睁大了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怔了一会,惊道“爷爷,你怎么在这儿!”记得方才明明是那个温和的古文老师在给我上课…不禁一下子精神过来,倏地坐得笔直。
“问你陆游,你就给我背《江城子》,小怜,你这书可念的不错啊。”爷爷叹口气,板着脸说,眼角眉梢却还是挂着一丝慈爱。
我看爷爷并未真的发怒,暗舒口气,颇有些撒娇地说“爷爷,你才是国家博物馆馆长,我只是国家博物馆馆长的孙女,不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吧…”这句话说到了我的痛处,夏日炎炎正好眠,别的同学都在家里吃喝玩乐,我却还要学诗词,茶道,古琴这一系列华丽却艰辛的课程。
正是盛夏闷热的天气,窗外的阳光是明晃晃的金色。古色古香的书房里,爷爷的表情忽然庄重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是我们端木家的使命。你必须接受。”
“小怜知道了。”我低下头,收起嬉笑的表情,正色而恭敬的回答。
这就是我的爷爷端木夔。端木一族的族长,国家博物馆馆长,世界数所顶尖大学的名誉教授。我从小就作为端木家的继承人被爷爷亲手养大,却还是继承了我那云游四海的父母的性格,凡事喜欢随心随性,慵懒而淡泊。――若不是当初他们逃避背负家族的责任,跑去当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爷爷对我的要求想必也不会这样严格。
不过这也难怪我的父母,其实我也是个懒散的人,凡事只求蒙混过关,总是达不到爷爷的要求,于是我肩膀上的责任就愈加成了个负担。…因为端木一族不仅是外人看来的书香世家那么简单,我们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青鸾镜的守护者。
说起上古神物青鸾镜,那来头可就大了,关于它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当时爷爷就给我讲了很久,可惜我只记住了其中一小段。――青鸾镜是上古神物,相传乃是女娲娘娘炼石补天遗留下来的一枚石子,掉落在瑶池数百年,渐渐冲刷成一面蕴含着无限神力的镜子,曾助黄帝灭蚩尤,周武王灭商纣,不但通晓古今,而且可以预知未来,颠倒时空,摄人灵魂,无所不能,而且还是开启黄帝留下的巨大宝藏的钥匙。古老的传说加上“鸾镜一出,天下归一”的预言,让青鸾镜在每个朝代都成为众人争夺的宝物。而我们端木一族的职责,就是世代守护青鸾镜,不让它落入奸人之手。否则不但会动摇国本,甚至有可能会给人间带来一场浩劫,因为没有人知道,青鸾镜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不过身为端木家的长孙女,我长到这么大也没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青鸾镜。于是也不禁暗自怀疑,这世上真有青鸾镜吗?还是我们端木家守护的,一直只是一个信念而已?…望着书桌上成堆的各类书籍,我叹口气,再无暇多想这些有的没的,闷头啃起书本来。――爷爷是我最尊敬的人,就算只是假装用功,我也要让他开心才行。
二.
“新将入阵谱弦歌,
共识兰陵贾舆多。
制得舞胡工欢酒,
当宴宛转客颜酡。”
空旷明亮的博物馆中,我一字一句念道,眼眸一转,只见画轴上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宽袍水袖,面上却戴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隐隐泛着肃杀之感。旁边一行瘦硬的书体“兰陵王入阵曲。”我顿住脚步,心中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层层翻涌在胸口,难以平静。
此时已是黄昏,博物馆中观者很少,我指着这幅画问道“爷爷,这画是什么来历,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你呀,什么时候认真看过我这博物馆里的东西。要不是为了镇魂珠,你会跟我到这儿来?”爷爷斜了我一眼,笑着说“兰陵王入阵曲本是北齐时将士为歌颂骁勇善战的兰陵王而作,后来传到日本,成了他们的宫廷乐。这幅画是日本大使前些日子送过来的。”
“哦,那这本破破烂烂的书又是什么?”我眼光往下一移,只见那幅画底下的玻璃柜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残破厚重的线装书,从玻璃的质地来看,应该是博物馆里级别相当高的展品了。
“…破破烂烂?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怀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些无价之宝。”爷爷无奈地看我一眼,说“这是北齐皇室高氏一族的族谱。喏,这个兰陵王名叫高长恭,就是北齐皇室的一员。不过很奇怪的是,高氏族谱里并没有记载他母亲是何人。”
一说起这些文物爷爷就口若悬河。往常我总是听得不耐烦,不知为何,这次却津津有味。
“…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挑了挑眉毛回答。忘记在哪本书上看过,有个北齐名将的生母在史书上没有记载,一直是后世揣测的谜题。――兰陵王兄弟六人,其他五个兄弟的母亲是谁都记载得明明白白,唯独兰陵王的母亲是谁,史书上没有记载。而当时对女性的社会地位是没有什么避讳的,即使母亲是妓女也没什么关系,比如他的一个弟弟的母亲就是妓女。那么他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奇特到不能记入族谱?
想到这里,心竟泛出莫名而细微的酸楚。紧接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很纳闷自己心中那种怪怪的感觉,扯开话题,说“爷爷,你真要把镇魂珠传给我?”
“你要是争气,我当然会传给你。”爷爷一脸深意的说。
相传端木家的镇魂珠是一颗比普通珍珠略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会发出荧荧紫光,有凝神辟邪的功效。同时它也代表着端木家继承人的身份。爷爷说若我在这三个月内通过种种严苛的考试,就会在我十八岁成人礼上把镇魂珠传给我。所以这次带我来只是先给我瞻仰一下,好增加在未来的一系列测试中的斗志。
我眯着眼睛笑笑,一脸俏皮地说“那我也要先看看那珠子漂不漂亮,要是不漂亮,我就不要了。”
爷爷瞪我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只听啪的一声,电箱打了个火花,四周忽然暗了下来。馆里的几个游客发出一阵惊呼,我也讶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博物馆的供电一向是最谨慎的,怎么会忽然烧坏了电箱?黑暗中,只觉爷爷拍拍我的肩膀,声音中多了一丝警觉,说“小怜,你在这等我,我去管理室看看。”
四周忽然无比安静。一片漆黑中,我身后隐约传来爷爷的声音“小怜,咱们去密室拿镇魂珠吧。”我愣了一下,笑说“我看过一遍密室的地图,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找到的,原来爷爷是要试我。”一面辨别方向,转身朝身后走去。爷爷的脚步声响在身后,一下一下地,却似是比往常轻快了不少。
静静地走出数十步,我往右一转贴墙站着,身后的人跟了过来,我猝不及防地一脚踹出去,他却身手敏捷的避开,不再模仿爷爷的声音,年轻的声音略带一丝惊讶“端木怜,竟然被你发现了。”
我懒得理他,拿出手机打开翻盖,那一丝光亮已经足够我看清眼前的形势。我顺手在抓起角落里的消防器朝眼前这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头上轮去,他却敏捷地闪身避开,只听砰地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博物馆中。我没有打到他,却击中了他身后的玻璃柜,身体也失去平衡向前栽去,右手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撑,忽觉掌下泥一般地松软,竟陷了下去。远远听见爷爷的声音,我来不及回答,眼前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和那个身穿夜行衣的贼双双落到了地板下的密室里。
…原来安放镇魂珠的地方在这里,方才是我的掌印触动了密室的机关。我仰面摔在地上,只见四周笼罩着一层淡紫色的光晕,一颗明亮的珠子被放在石室正中的圆柱形台座上,深蓝色的天鹅绒将它衬托得愈加神秘华贵。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笃定你是假的了。”我看着起身站到我面前的黑衣人,虚弱地说。“因为我根本没有看过密室的地图,不然也不会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一边挣扎着往他的方向蹭去。
“很警觉嘛,你们端木家的子孙果然不简单。”黑衣人幽幽地说,俾我一眼,径直朝镇魂珠走去,刚刚把它攥到手里,却忽然被躺在地上的我伸腿勾住,险些跌倒,拿着镇魂珠的手本能地往墙上一撑…
只听咔嚓一声,镇魂珠却陷如墙上的凹槽中,似是对上了某个机关,那面墙自中央裂开,满室霎时亮如白昼,我被强光刺痛了眼睛,隐约只看见缓缓升起的铜镜散发着太阳般灿烂的光芒…黑衣人愣住片刻,欣喜若狂地喊到“青鸾镜!青鸾镜!”一边激动地朝它奔去。
我心中一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这青鸾镜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在我手上丢失,挣扎着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说“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拿走它…”
黑衣人急于摆脱我,手肘狠狠地击下来,打中我的脊椎,疼痛无比,可是我仍然没有松手。
“放手,不然我会杀了你。”他低头看我,双目闪着猩红的光,仿佛这青鸾镜他势在必得。
我怔了怔,忽地松了手,黑衣人一愣,以为我是怕死,颇有些嘲讽地瞟了我一眼,转身又朝青鸾镜走去。我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站起身,趁他背对着我,飞快地抽走他腰间的银色手枪。
“别动…”可他也是个高手“动”字的尾音还没有完全爆破,黑衣人已经飞快地回身抱住我,紧紧扼住我的手臂,在我耳边冷冷说道“想死是么?我成全你。”
“可是我却不能成全你!”我狠命挣脱他的手臂,将那支枪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拉扯之间,只听砰地一声…四壁回声,飘渺如尘。
这把银枪的威力足以贯穿两个人的心脏。
四周忽然无比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子弹穿透自己一簇血肉的声音…
青鸾镜的灿然金光和镇魂珠的荧荧紫光缠绕着在我面前闪烁飞舞,散作阵阵星辉,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身体仿佛腾空而起,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三.
“奴婢求求媚主子,手下留情啊,我家小姐自小没受过苦,会出人命的啊…”一个哀求的声音夹杂着哭腔,隐隐在我耳边响起。
“不过是挨了几鞭子,装什么死。来人,给我把她弄醒了。”一个妩媚嘲讽的声音,混合着一丝冷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的意识尚未清晰,忽然一盆冷水兜脸浇下来,身上数处伤口隐隐作痛,我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穿的淡青色的水袖锦裙上,却已是血迹斑斑,破败的不成样子。脸上的水滴顺着头发一点点流淌下来,划过皮肉绽开的伤口,隐隐钝钝的疼。
这是在哪里?我愕然抬起头,却正对上一个陌生女子妩媚冰冷的眼睛。她身穿一袭橘色芙蓉袖的轻薄纱衣,一双吊目凤眼,颧骨很高,头上缀着金灿灿的牡丹步摇。算不上美貌,倒也有几分妩媚。正端坐在屋子正中的红木堂椅上,旁边毕恭毕敬地站了几个侍女和男仆,派头十足,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小姐…小姐…”方才为我哀求的那个侍女原本跪在一旁,见我醒了,哭着爬到我脚边,一脸泪水。
以他们的装束来看,难道我这是回到古代了?…这是哪个朝代,我又是什么身份?我是借助青鸾镜的力量保住性命的吗?它和镇魂珠现在又在哪里?
完全弄不清眼前的状况,我只觉脑中混乱一片,身上的伤还麻麻地疼着。眼角瞥见跪在我脚下的侍女,忽然意识到她是在为我流泪,心中不禁一暖,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
“碧香没用,是碧香救不了小姐…”她见我如此虚弱地安慰她,愈加哭得厉害,转身面朝那个妩媚女子,不停地磕头说“媚主子,我求你饶了我家小姐吧,同是司空府的侍妾,何苦斗得你死我活呢…何况司空大人也就快回来了…”
“住口!”一个茶杯狠狠掷过来,正好砸在这丫头身上,泛着滚烫雾气的热水落在她稚嫩的皮肤上,发出“嘶”地一声。我不禁心中一怒,把我绑着打成这样也就罢了,没道理连个丫头也不放过吧。
只见那身穿橘色衣衫的妩媚女子挑眉喝道“没想到你家这没用的主子倒有你这么个伶俐的丫头!只可惜伶俐的不是地方!”一边冷笑着扫了我一眼,说“你家主子不受宠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我也不妨把话跟你说白了,就算今儿她元清锁死在我这烟云阁里,司空大人也不会有半分怪罪。”说着用袖口掩嘴笑了一声,转眼望向我,道“说不定啊,借我的手除了你,正合他意呢。”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中纳闷,从碧香的话里来看,我跟这女人应该同是什么司空的侍妾,她摆明是趁老公不在家出手整治情敌。可是她为什么说那个什么司空大人也想置我于死地呢?
“这位姐姐,你我共事一夫,本就该互相体恤。如今闹翻了,也总该给我个理由吧?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值得你对我动这样的私刑?不然就算能到司空大人那里邀功,你也是师出无名吧?”我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笑得谦和有礼。心里却暗自恼火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在现代被个小贼杀死也就算了,回到古代却还要受皮肉之苦…跟人共事一夫我也忍了,大不了离家出走,可偏偏还是个不受宠的,真是买彩票都没这么准。
似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橘衣女子明显一愣,颇有些惊诧地看着我,一时竟没有答话。
跪在我脚边那个名叫碧香的侍女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回过头说“是啊媚主子,我家小姐就算真的偷了你的羊脂碧玉簪,也罪不至死吧?这都抽了好几鞭子了,什么火也泻了不是?奴婢斗胆提醒您一句,除了司空大人,还有宰相府那边需要您交待呢。”
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我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只见那个媚主子脸上泛过一抹青色,被这样一顿抢白,面子上也挂不住,怒目瞪了碧香一眼,说“好你个狗奴才,倒教训起主子来了!你家主子好歹是个侍妾,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说话!”说着做个眼色,她身后的男仆应声走上前,狠狠一巴掌朝碧香脸上甩过去。噼啪几下子,嘴角就渗出血来。
“住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竟然喊得这样大声。那个男仆被我冷不丁吼一声,竟真的住了手。
“有种你就杀了我,何必平白拿个下人出气,没的自降身份。”我深吸一口气,挑了挑眉说“你要不是心有忌惮,也不会趁司空大人不在的时候才来动我。今儿我不妨也把话挑明了,我根本无心跟你争什么,你也该适可而止。否则的话,今日所受之耻,他日必定加倍奉还。”
典型的谈判学,威逼,利诱,加恐吓。我脸上一副沉静的表情,心里却突突跳着,谁知道这个疯女人会不会真杀掉我灭口。
只见那女子脸上迅速泛过一阵青白,愣愣地看了我半晌,冷笑一声“元清锁,原来我还小看了你!今日暂且放你一码,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利用你娘家势力在司空大人身上动心思!”说完愤愤起身,带着一干随从拂袖而去。
破落的暗室里,忽然寂静下来。碧香哭泣着解开我手脚上的绳索,白皙的皮肤上早已勒出道道血痕。
我疲惫地跌坐在地上,想着适才发生的一切,感觉好像一场梦…穿越古代也就算了,偏偏却穿到这么个鬼地方。想起爷爷,想起我远在二十一世纪的家,只觉心下一片黯然。
四.
“…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怎么办啊?”
“…小姐你早这样就对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媚主子欺人太甚了!好歹也是宰相大人赐的人,她不过是妒忌小姐你身份高罢了。”
“…小姐,别怪奴婢多嘴,那宇文公子虽然相貌堂堂,气宇不凡,看起来是个翩翩佳公子,可实际上不过是个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罢了,哪值得小姐你对他这般深情厚意…”
我躺在地上,身上酸痛,刚吃过那个什么媚主子派人送来的粗茶淡饭,心中一片愁云惨雾,碧香却一直在我身边不停地碎碎念,我为了搞清自己的身份,也只好默默地听下去了。听了快半个时辰,也终于大概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她家小姐名叫元清锁,是宰相大人宇文护之妻元氏的远房侄女,送了给司空大人宇文慵做侍妾。这个什么宇文公子是个花花公子,表面上欣然接受,可是实际上却对她弃之不理。府里其他侍妾看她身份高又性子软弱,总是变着花样欺负她。方才那个名叫江燕媚的媚主子如今最得宠,出手自然也比别人狠,元清锁被狠抽了几鞭子之后就不醒人事,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却是我端木怜了。
“这宇文公子一共有多少侍妾?”我心中好奇,不由开口问道。话一出口,又微觉不妥,生怕这伶俐的丫头会发现我的不同。
“哎,小姐你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难怪你不知道了。这烟云阁里就有二十几个侍妾,还不算府上的歌伎舞伎…这宇文公子生性风流是举国周知的事情,枉小姐你对他一片深情,他却不屑一顾…那媚主子当着宇文公子的面挤兑你,他看都不看你一眼,也怪不得所有人都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小姐你每日在房里不是绣花就是流泪,其他侍妾只道是你清高,其实你对宇文公子的一片心,她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丫头伶俐是伶俐,可是缺点就是话多,我问她一句,她眼都不眨就能给我答出十句来。
不过我也从她的话里知道了更多元清锁的事。看来她虽然不得宠,却对这花花公子一往情深…说起来也真难为她了,不但要忍受眼自己喜欢的跟别人在一起的痛苦,身体上还要受皮肉之苦,身心双重折磨下,也难怪她挨了几鞭子就一命呜呼了。我不由对这素昧蒙面的宇文公子心生怨怼,好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就算古代的女人没地位,可以像礼物一样送来送去,可是不喜欢就别收下啊,何苦毁人一生。
不过说起来,宇文慵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似乎是历史书上相当风光的一个人物。还有宰相宇文护,似乎是跟这个宇文慵相当纠缠不清的一个名字,提了其中一个,就不能不提另外一个…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日后又会发生什么呢?历史书上应该有写吧…可是我现在身心俱疲,神志恍惚,尽管绞尽脑汁,一时之间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宇文是北朝的皇族姓氏…
“碧香,我们逃走吧。”我看一眼碧香,忽然很认真地说。既然留在这里这么不开心,我何必这么委屈自己?想我一个堂堂现代人,就不信离了这司空府我活不下去。而且正好可以出去探访青鸾镜的下落,若是再找到镇魂珠,说不定还可以回到现代去。
“…小姐,你是说真的吗?”碧香一愣,睁大眼睛看了我好久,喃喃地问,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想来那元清锁是个懦弱不争的女子,以前是万万不会生出这种想法的。
我不再答话,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三下两下撬开窗锸,动作敏捷的翻了出去。
“来,你踩凳子爬到窗上,我接着你。”我朝她伸出手,压低了声音说,此时已是身在窗外,碧香隔着一道窗看我,表情有一丝犹豫,终究还是按我说的做了。
此时夜深人静,烟云阁都是女眷,看守的人也都立在十丈开外。我刚拉着碧香爬上府院的高墙,身后忽然火光冲天。我回头,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已追到了我身后,从衣着来看,该是这司空府的总领侍卫。他身后众多府役也握着火把赶了上来,碧香心中一急,双手一松,几乎就要掉下墙去。我手疾眼快地一把捞住她的手,自己却也险些跟着坠下去。
“清主子,你可知擅自离府是个什么罪名?”清秀的总领侍卫立于墙下,仰头看我,嘴里虽叫我一声主子,语气里可半点尊敬也无。
碧香还拉着我半吊在墙上,我艰难地维持着姿势,再这样耗下去我们两个都得掉下去。虽然情势危急,我嘴巴上却也不肯饶人,冷笑一声,说“你这侍卫做的倒好,我在府里被人打得半死你就视而不见,逼得我自求生路时你却火眼金睛。擅自离府是个什么罪名我就不知道,媚主子下的令,你去问她好了!”
那侍卫闻言一愣,颇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仿佛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面上竟闪过一丝恻然,顿了顿,刚想再说些什么,我却已经坚持不住,碧香的手也渐渐滑落,心中一急,语气只得一百八十度转弯,说“其实今天的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侍女碧香苦苦挽留,我却一意孤行,抛下她独自跑掉。…接着!”掌心一滑,碧香已经坠下墙去,我只好借力一荡,将她朝那侍卫的方向轻甩出去。
听了我的喊声,那侍卫下意识伸手一接,刚好将碧香接了个满怀,见她没有危险了,我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楚总管,我求您放我家小姐一码,她只是一时之气…”碧香刚恍过神来,却已经扑跪在地上为我求情,一脸焦急的看向我。
“楚总管,你也看到了,我逃走的事情真的跟碧香无关。只求你念她无辜,如实禀告司空大人,保她周全。――小怜感激不尽,日后必会报你今日之恩。”我正色地说,极其真诚地望他一眼,转身朝墙地另一端纵身跳去。
五.
那个楚总管绝非是个饭桶。我逃出府之后,他派人兵分四路出去捉我,马蹄声阵阵,估计我就是跑出二里地了也会被他们给追回来。我只好在司空府墙下的井里躲了许久,等追我的人走远了才敢出去。现在只希望这个不是饭桶的楚总管能有几分正义感,替我保住碧香。
在废井中躲了一夜,外面已渐渐没了动静,我头重脚轻地沿街向北走,脑中混乱茫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这个国家算不上贫瘠,但也绝非富庶,所见民众皆是布衣素食,连街上的食摊卖的都是粗茶淡饭。到了集市上用耳环换了一匹马,一路往南,心想这天下之大,总有我能安身的地方。可是转念又想到青鸾镜下落不明,五湖四海我该如何找起,心中又是郁郁,好像身在浓云迷雾里,找不到方向。
出城往南行了许久,周围都是山野树林,我长途劳累,心中又忐忑,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刚向下马休息休息,却忽听嗤地一声,一只长矛不知从哪里投掷过来,刺中我身下的马,马儿受惊,前蹄扬起,将我摔得人仰马翻。我疼得躺在地上起不来,愤愤地刚想回头跟人理论,一回头,却猛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远远只见一队浩然的兵群身穿青铜铠甲奔跑而来,头上绑着红色布条,手握银尖木柄的红缨长矛,呼喊着奔涌过来,好像一波滚烫的潮水…黄沙滚滚,铁蹄声漫,步兵后面还有骑马执盾的骑兵接踵而来,齐声咿呀咿呀地呼喊着什么,混着零落又沉闷的脚步声,说不出的惊心动魄…我本来就摔得浑身酸痛,眼前又忽然出现这般情景,只觉全身虚弱得半点力气都没有…忽觉身后也是杀声震天,骇然调转过头,却只见身后有另一方军队迎面而来,头上绑着蓝色布条,数量比另一方少许多,可是杀气却更浓烈,领头的几个将士手握横刀奔跑杀过来,眼中尽是深陷绝地的悲怆而傲然猩红。
黄沙腾起,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呆呆地看着前方,只觉心脏剧烈地跳着,耳中激鸣一片…金属碰撞的声音,血液喷薄的声音,还有人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士兵被砍倒在我眼前,脖颈上的大动脉被一刀割开,鲜红的血入泉地喷涌在我面前,染红了大片烟青色的轻纱薄裙…我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灌满了我的心…
一直以为,这些场面都只是电视剧中的桥段罢了,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身临其境地目睹这些…战场上有无数的鲜活生命正在消失,空气中充满了血液与死亡的味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世界有多么可怕。…在府里要跟其他女人勾心斗角,互相算计,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出了府,又可能是另一个更血腥的世界。各民族尚未统一,混战连年,路有饿殍,血流成河,这就是北朝。
两方由于人数悬殊,蓝布条的一方已经渐渐落了下风…就在这时,只见西方有一骑白马风驰电掣地冲过来,马上的男子身穿一副铮亮的银色铠甲,映着身后西斜的日暮,泛着金灿灿的耀眼光芒…
他面上戴着一副银色面具,表情狰狞,冷峻而肃杀,手执长剑策马而来,左挡右击,很快杀出一条血路来,一时无人可以逼近…他却忽然勒马站住,高举长剑向天一指…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见银光夺目,斜阳勾勒出他长剑擎天的影子,冷峻英挺,远远看去,壮美如画。
四周忽然杀声震天,仿佛某种暗示,他的长剑倏忽一落,草丛中立刻涌出无数头缠蓝布条的士兵,面上涂着浓绿草汁,似是埋伏了许久…只听红方军队中有人大呼“中计了”然后就是一片混合着哀嚎的厮杀声。
我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是迷濛一片,红色的沙砾在眼前放肆的飞舞,一个被砍断手臂的士兵哀叫着跌倒在我身上,我被压倒在地上,只觉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半点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哀鸿遍野。
蓝色的一方终是胜了,众将士疲惫的清理战场,压走战败的俘虏,同时也拯救己方的生还者。压在我身上那个断了手的士兵被救走,我眼前呈现出一片灰暗低迷的天空。眼眶酸酸地刺痛着,我无意识地望着半空,却正对上一双湖水般幽深宁静的眼眸。
暗红色的天边,最后一丝阳光缓缓消失。他身上的银色铠甲熠熠生辉,月光一般清冷闪耀,这张狰狞肃杀的面具如此熟悉,心中空前混乱的我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他俯身扶起我,面具后的双眸澄明如镜,冷漠无波,手掌却是宽厚而温暖的,热力透过衣衫渗入我的皮肤,那样轻易就摇下我眼中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的人一定要互相算计,自相残杀?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一定要你死我活?为什么?为什么要有战争…”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我忽然拽住他的衣袖,眼中一片迷茫,喃喃地说。泪水簌簌地滚落,心中的酸涩更甚眼眶。
面具后的眼眸微微一怔,颇有些审视地看着我,隐隐可以看见他浓黑修长的睫毛蝶翼般翩跹。
“无论哪个人死了,都会有别人会为他难过的吧?…我走了,爷爷也会伤心的…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让别人难过…”不知不觉我已是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说,双手还紧紧握着他的衣袖,脑中一阵眩晕,意识渐渐抽离…
隐约看见面具后面,他湖水般宁静无波的眼眸掠过一丝波澜,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为我揩去脸上的泪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一把将我横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好温暖,让回古代这么久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安心的感觉。隐隐散发着一种独一无二的香气,清幽寡淡,沁人心肺…
经过这样一番心惊肉跳,受惊过度的我失去知觉,恍惚中只觉置身云里雾里,温暖而柔软。
六.
倦倦起身,已是日上三竿。在这僻静的军营里修养了几日,前些日子所受的惊吓终于渐渐消退,转而化成一股柔韧的坚定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生存下来,找到青鸾镜和镇魂珠,也许赌一次就可以回到现代去,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也好。
照顾我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兵,名叫阿才,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说话声音清清脆脆。他说我昏迷了二天二夜,他家将军来瞧过我一次,前夜已经奉旨班师回京了。
“你们的都城是哪里?”我好奇的问。北朝版图四分五裂,不知他们是哪一方的。回想起那面冰冷面具后宁静幽深如湖泊的眼眸,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温暖来。
“…邺城。”阿才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就像现代人不知道北京一样,他大概没想到有人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邺城…”我无意识地重复道。脑海中搜索着有关它的记忆。
这样看来,他应该是北齐的将军了。
“…你家将军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想到自己曾被他抱在怀中,拽着他的袖口语无伦次,脸颊飞快泛过一丝红晕。
“…我家将军骁勇善战,对老百姓也好,姑娘回城之后自会听到他的威名。”一提他们将军,这小兵立即满脸景仰和得意的表情,不敢说他名讳,反倒一脸骄傲的跟我卖了个关子。原来他是把我当成这附近的民女了。
若要真是普通的民女还倒好了,起码有个家,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一黯,说“烦劳你这么久,我也该走了。你叫阿才是吧?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我可教你些上阵御敌的本事,包你没几天就升为庶长。”这个阿才纯朴敦厚,虽是笨手笨脚地照顾着我,也已算是我回到古代后所见的难得的一点温暖。
阿才却上下打量我一眼,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颇有些不屑地笑说“你?…教我上阵御敌的本事?哈哈,教我绣花还差不多吧。”
我微微一愣,看他这样子我也觉得好笑,一个古代弱女子口口声声扬言教男子上阵御敌,这场面该是多么诡异…可是身为端木家的子孙,兵法可必修的一门课程。当下却也不再辩解,说“对了,从这一直往那个方向去是哪里?”
阿才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都是些小镇子,过了邙山,再远就是长安城了。”
念及长安,我若有所思。昨夜午夜梦回,我起身走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却陡然看见西方不远处升起一道熟悉的绿光,穿透力极强,荧荧惑惑,光芒万丈…我不会认错,那是青鸾镜的光辉。
“鸾镜一出,天下归一”传说拥有青鸾镜的人便可坐拥天下。爷爷也曾说过,青鸾镜乃是仙家之物,无意中流落凡间,只有九五至尊的人间帝王才配得起它。照此说来,青鸾镜应该会被帝皇之气所吸引,落到长安也是极有可能的。怕只怕它落入奸人之手,或是流传入市井,稍有不慎,都有可能牵扯出改朝换代的大事来。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它。
跟阿才道了别,他以为我就住在刚攻下的城里,也不挽留。我牵着他送给我的枣红马一路向西,一面留心观察着风土民情,心中盘算着找到青鸾镜之后该去哪里。
身后忽然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蹄声踢踢踏踏,行得慢且平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辆精美华丽的马车行过,锦白的帘子上坠着丝丝缕缕的红色流苏,车夫头戴黑帽衣着整洁,应该出自大户人家。我行得慢,策马让到一边,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只见马车上的窗帘被轻轻撩起,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孔。纤纤素手轻掠窗纱,见到我,黛眉轻挑,露出一个惊讶表情,说“清锁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愣。清锁?她是在叫我?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已经叫车夫停车,踏着碎步袅袅婷婷地向我走来,仰头看我,说“清锁姐姐,我是朝中大臣之女颜婉,曾在宰相府与姐姐有一面之缘…姐姐不记得了吗?”
原来只有一面之缘,我暗暗松口气,翻身下马,淡淡施个礼,说“清锁见过颜姑娘。”
颜婉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挽住我的手,说“姐姐这是去宰相府吧?宰相大人过寿,听说司空大人也在那里呢。爹爹让我带着贺礼先到,没想就碰到姐姐了。”
“…啊,是啊,真巧。”我赔笑道,心中却暗想,看她这么热情,同行一段是在所难免,不过无论如何也要在到达司空府之前甩掉她,不然岂不是自投罗网。
“清锁姐姐在司空府日子过得可好?司空大人公事繁忙,时常好几个月不在府上,姐姐可要独守空房了。”说完,完颜莞用绛色水袖掩了口,轻声笑起来。
聊了一会,我跟她渐渐熟络起来,不过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转念一想,北朝年代久远,并不像汉人那样恪守礼教,相对来说要奔放很多。不过再奔放也应该没有我这个现代人奔放吧。
我挑挑眉,说“看来颜妹妹对司空大人的事可很是关心呢,这都跟我聊了他一路了,现在怎么连闺房的事都要问起了?”说着,也学她的样子,用袖子掩口轻轻笑着。却恍然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破败不堪,比起她身上的锦绣绫罗,更是相形见绌。
听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完颜莞面上一愣,脸颊闪过一丝红晕,笑着拉扯我的袖子,说“哪里啊,元姐姐说笑了…姐姐路途劳累,衣衫都被树枝刮坏了,如果不嫌弃,就先穿妹妹的吧。”
“…好。那就烦劳妹妹了。”我点点头回答,颜婉急忙扯开话题,生怕我再追问下去。不过我对我那挂名老公没什么感觉,所以也不以为意。
片刻之后,颜婉已经把一件深紫色的丝绸长衫放到我手里,只觉这料子凉滑腻手,阳光顺着车窗丝丝缕缕地洒在上面,灿灿地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色,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我不禁一怔,看来这完颜姑娘果然是大家闺秀来的,出手这么大方。
“这衣服…未免太贵重了吧?”我抬头看她一眼,暗自思忖着,她跟元清锁不过见过一面而已,莫非感情真这么好?
“婉儿跟姐姐一见如故,何必跟你我呢。”颜婉粲然一笑,伸手又把衣服推回我怀里。
一路行至长安,车夫回过头来兴冲冲地禀报,再行半个时辰就到宰相府了。我心中暗想,该是我闪人的时候了。
“颜姑娘,我知道长安有家小店,糕点做得很不错,不如我去买来给你尝尝?”我凑到车边,回头对颜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姐要吃什么,我让下人去买就可以了。”颜婉微微一怔,想了想说。
“不用,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到宰相府等我好了,我一会就回来。”我摆摆手说,一边不由分说地跳下马车。
“…那姐姐要早点回来啊。”颜婉清脆动听的声音自后响起,倒像是真心希望我留下。我头也不回地朝她摆摆手,心想这是后会无期了。
这长安城内果然繁华,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街边的摊子上琳琅满目。我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整洁的客栈里落脚。心中盘算着,今天是十五,又是月圆之夜,青鸾镜应该还会发光才对,我就可以顺着那抹荧碧的光芒找到它的所在,拿到手之后就带着它归隐山林。
雕花木窗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我探出头去,只见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正押解着几十个囚犯穿过后巷,引来路人的阵阵侧目。囚犯们被一根绳子捆绑着,衣衫褴褛,脸上尽是污渍,可是表情却是倔强不屈的。隐约听见站在楼根底下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是齐国战败的俘虏吧,听说要送到边疆去做奴隶呢。”
“做奴隶?哪有那么好,宰相大人打了败仗,怕是要拿他们出气吧。”
“听说宰相大人是要杀了他们示众的,不过天王不同意,只是下令把他们贬为奴隶…”
“嘘,什么天王啊,现在要叫皇上了,你也不怕被人听见了惹麻烦。”
…
我竖着耳朵听得一头雾水…天王,皇上?似乎历史书上是讲过这么一段内容,不过可惜当初我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穿越到北朝来,根本就没有好好学…
算了不管了,还是养足精神夜取青鸾镜比较重要。
七.
这是一处繁华的府第,围墙足有一米半高,正门处矗立着两座华丽威严的玉石狮子,左右两边各站三个侍卫,腰间佩刀,警卫森严。
我不禁暗暗好奇,心想这户主人家不是巨富就是大官了,不仅排场大,仇家也多,所以才要这样日防夜防。
衬着夜深,我踩着马背爬到墙上,轻轻踢它一脚,那枣红马立刻吧嗒吧嗒地朝前跑去,府里巡逻的侍卫皆顺着声音跑过去,我趁机跳到草丛里,沿着月牙门悄悄地潜了进去。
方才我站在客栈楼顶上等了很久,那里差不多是长安城中最高的地方了,却也没见到天空中映出青鸾镜的绿光,本来已等得快失去信心,却只见这个府中闪出一道盈盈紫光,紧接着青鸾镜熟悉的碧绿色光芒便冲天而起,与圆月的光辉遥遥相应,紧接着消失在空茫高远的夜空中。我一愣,莫非镇魂珠和青鸾镜同在这座府里?
月牙门外,一片灯火通明中,远远传来丝竹之音,和着琵琶和古琴的声音,甚是悦耳。我藏在树丛后远远望去,只见这府中大得出奇,亭台歌榭样样俱全,几个锦衣金冠的男人坐在湖面上的小亭子里饮酒,前方的歌台上有乐队在鸣奏丝竹管弦,数名身穿艳装的舞姬正和着音乐翩翩起舞。
“宰相大人,我敬您一杯,祝您翠如松柏,享尽永年。”
“哈哈,来着的都是自己人,张兄何必如此拘泥,我老李有什么说什么,我祝宰相大人重权在握,屹立不倒,来,喝!”
酒桌上霎时安静下来,空气中流转着一抹诡异的气息。
“宰相大人,不是我多嘴,你看那小皇帝真是越来越威风了,我们‘还政于帝’,他就来个照单全收,还说什么…老李,他说什么来着?”
“…称王不足以威天下,始称皇帝。”那个叫老李的人沉吟片刻,看了看坐居首位那个长者,沉声回答道。看来那个长者就是他们口中的宰相大人了。
宰相大人?宰相大人…这个名称怎么这么耳熟…我心中暗想。
“哼,没有宰相大人,我们大周能有今天?我看啊,他跟他那不开窍的哥哥宇文觉一样…”
“行了,张大人,你喝醉了。”宰相大人把酒杯拍在桌上,沉声喝道。
此时他表情虽然不甚严厉,可是依然十分有震慑力。席间又是一片诡异的沉静,那个叫姓张的大人醉醺醺的眼睛似乎清醒了一半,颇有些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慵儿,你怎么看?”沉默片刻,宰相大人把头转向坐在他左侧的年轻男子,他背对着我坐着,背影挺拔而俊朗,正在搂着一个舞姬喝酒。
一时间,席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
他却仿佛已经醉了,坐在他身上的舞姬笑得花枝乱颤,正在喂他酒喝,闻言娇声道“司空大人,宰相大人在问您话呢。”
司空大人?宇文慵?!我心中一凛,世界不会这么小吧,他居然就是我那荒淫无度的挂牌夫君?
“哦?是吗?”宇文慵轻捏她下巴一把,回过头来对宰相大人说“皇叔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这红叶长得可真美,皇叔把他赐给我好不好?”
“我说司空大人,你府上的歌姬舞姬少说也有一百来人,宰相大人可是把夫人的内侄女都许配给你了,你都已经艳福无边了,还不满足?”气氛稍稍松下来,那个喝醉了的张大人又来了精神,笑着接口道。
宰相大人扫了宇文慵一眼,精光闪烁眼眸归于平静,笑了笑,说“张大人你又取笑他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今日但求尽兴,来,干!”说着举杯,将铜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古代人的想法真是不可理喻。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哼,凭什么?我白了那班男人一眼,无心再听他们谈话。看来青鸾镜不会在庭院里,多半会被收在书房金库这样的地方,念及于此,我转身刚想走出这园子,却只听“丝啦”一声,身边传来布料断裂的声音,被衣带刮住的树枝剧烈地摇晃起来,抖下片片绿叶。
“什么人?”这声音很快惊动了府里的侍卫和酒桌旁的人,只见他们警觉地望向我,起身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我心中暗暗叫苦,都怪这衣服上有那么多繁冗的珍珠流苏,不然我也不会被人抓到了。
侍卫们举着火把将我围在中间,我站起身,偷眼打量四周,正暗自思忖着怎么逃身,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磁性又好听的男声,浑厚而深沉的声音中透着一抹惊讶“怎么是你?”
我抬头,映着煌煌的橘色火光,只见说话的人一袭锦衣金冠,藏蓝色的长袍泛着清冷的光,皮肤黝黑,眉眼细长,双眸幽深似海,映着火把跳动的火焰,粲然生辉,风流倜傥,周身散发着一种霸气而魅惑的气息。直挺的鼻梁配上刀削一样的轮廓,竟俊美得好似雕塑一般。
我心中暗自一惊,这应该就是我那个身为司空大人的夫君宇文慵了,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绝世帅哥,也难怪府中有那么多侍妾整日为他争风吃醋了。
“清锁,你来这儿做什么?”宰相大人缓缓开口,一双泛着精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额头上印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不但不显丝毫老态,反倒有种沧桑之感,浑身散发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来。
我这才恍过神来,脑子一转,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清锁见过姑父。”
未等到他回答,只见火光之下,我的长裙下摆忽然金光一闪,仿佛笼罩了一层雾,发出荧荧的光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宇文慵更是表情一凛,面色铁青地看着我。
我一愣,低头一看,只见我紫色的锦缎裙裾上赫然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是用夜明的金丝所绣成,白天时并不能看出这个图案,映着火光才能显现出来。紫色代表祥贵,凤凰代表后妃,我紫衫上暗绣金色凤凰,明显是居心不良,对当今皇上皇后的大不敬。
我望着宰相大人片刻晦暗下去的双眸和宇文慵紧张的表情,心中一沉,竟霎时恍然,脑中的各个片断连缀成完整的一段历史…
历史书上记载,北周的宰相宇文护,独揽朝政,先是拥立侄儿宇文觉做皇帝,后来毒死他拥立宇文毓。宇文毓并非懦弱,上位之后逐渐笼络了一班重臣,欲有一番作为,改“天王”称号为“皇帝”宇文护假借“还政于帝”之名试探,放权给他,他却照单全收。引起宇文护的怀疑,也用毒酒毒死了他。
而我这挂名夫君宇文慵…居然是北朝历史上风光无限的人物。史书记载,他是北周历史上最杰出的一个皇帝,不但设计除掉宰相宇文护,还使北周迅速发展,后又灭了北齐,统一了北朝。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宇文慵还只是个司空大人,现在的皇帝应该是他哥哥宇文毓。可是虽说他是皇帝,真正掌握大权的人却是宰相宇文护。我穿上着金凤紫衣,得罪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宇文护,若是让他误会宇文慵有什么野心,我和他定然随时有性命之忧。
念及于此,我这才明白宇文慵为什么会面色铁青。众侍卫皆是虎视眈眈,气氛绷得这样紧,我额头上也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来。
“姑父,请您为清锁做主。”我心念如电,掠起裙裾,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宇文护面前,作势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哦?说说看。”宇文护微微一怔,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道。
“请您念我思亲心切,让我见姑母一面…这样就算走,我也走得安心了…”我幽怨地看了宇文慵一眼,接着说“清锁嫁到司空府后,烟云阁的其他侍妾都说我八字不祥,我的房间也经常会无缘无故起火,她们都说是邪灵入侵。清锁为了不给司空大人的添乱,也为了不损宰相府的威名,一直咬紧牙关没有声张…”我低垂着头说,顿了顿,抬头看看宇文护的脸色。
“说下去。”他淡淡地说,面色稍缓,却仍是一脸阴霾。其他人也都略带惊讶地看着我,似是不明白我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是司空大人离府之后,那邪灵更是变本加厉,以致我夜夜无法入眠。…清锁本就是孤女,这么多年来多亏姑母一直提携照顾,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思乡心切,却又无法擅自离府,只好绣了象征她的图腾在衣服上,聊以慰藉这思亲之情,另一方面,也可借着姑父姑母的尊贵之气震慑邪灵…”
说到孤女二字,我想到爷爷,想到在现代的家,想到自己孤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北朝…心中一酸,眼框霎时盈了泪,急忙用衣袖去擦,只见宇文慵则有些怔忡地看着我,眼眸里闪着一抹复杂的光焰。
宰相宇文护面色稍缓,眼神中略带探究。我心想这个马屁应该拍的不错吧,说凤凰图腾是象征他老婆,也就是在夸他是人中龙瑞了,不管他领不领情,只要让他知道这只凤凰不是代表我就可以了。何况传说只有九五至尊的天家气象才能震慑鬼神,我这也算拐个弯说他是皇帝了…
“起来说话吧。…那你现在怎么来了?”宇文护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琢磨着他既然让我起身了,估计我已无生命危险。不由得在心里暗吁口气,嘴上更是巧舌如簧。
“清锁不才,没能力为姑父置办像样的寿礼,可是也不敢忘了姑父对我的栽培和恩情,只希望能远远看到您老人家身体安康,龙马精神,清锁就已心满意足了。何况…何况司空大人不在府里,清锁一个人孤立无援,实在无法应付种种琐事…于是也愈加想念姑母,刚才本想到后院去看她,哪想却惊扰了各位的雅兴,清锁真是罪该万死。”我掰得愈加起劲,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今这情形,想再逃跑的可能性也不大了,只好先讨好势力最大的宇文护,以后再从长计议。
宇文护和众人脸上掠过一丝了然,想是明白我所说的“孤立无援”是什么意思了。女人之间的斗争一向激烈,他们都是妻妾成群的人,个中缘由又怎会不知。
“宇文兄,都说你那司空府里美女如云,可是你也该悠着点,要是这元小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怎么跟宰相大人交待啊?”那个张大人揶揄道。
此时宇文慵怀里还揽着那个红叶,微微一愣,刚要回答,我却已经接口道“其实司空大人一直都对我疼爱有加,也正因为这样清锁才遭到其他侍妾的排挤…何况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说着抬眼看他,目光既深情又幽怨,趁其他人讪笑之际,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
“…清锁,让你受委屈了。”宇文慵会意,走过来俯身扶起我,一双宽厚的手掌握在我被夜露打湿的手腕上,温暖蔓延开来。
“人不风流枉少年,清锁你也别太苛求他了。以后就是念着你姑母的面子,他也会护着你的。”宇文护笑着说,一双深眸颇有深意地落在我身上,又缓缓转向他。
我心中冷笑一声,这宰相大人自然是希望宇文慵沉迷声色的。不过他肯为我说句话,也已是很大的面子了。
我娇羞无限地看一眼宇文慵,低垂下头,说“清锁谨遵姑父教诲…我也是挂着司空大人你才擅自离府的,还请大人不要治清锁的罪才好。”
宇文慵伸手把我揽在怀里,一脸怜香惜玉的风流笑容,说“你这般为我,我怎么舍得治你的罪呢?”
宇文护等一干老臣见此情景,都嬉笑着转身走向宴席,举着火把的众侍卫也都四散开去。明月当空,夜风习习,几树梨花团团绽放,雪白的花瓣纷扬而下。一时间,这园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的手很大,很暖。我被宇文慵揽在怀里,正浑身不自在,刚想挣开他,他却已先将我推开,我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两步,几乎就要跌倒在地上。他冷哼一声,眼中有昭然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