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夏,气候似乎有些反常,五月初的天气已热得叫人受不了。
午后的第一节自习,教室里陈旧的吊扇嘎吱嘎吱转得让我担心它随时会掉下来。
正在想天气反常会不会出现什么异象的时候,白晓迟便如同所有的转校生一样,由老师领着,走进了教室。
如果单从故事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个恶俗的开头。
我被一堆女生尖叫惊动,看到讲台旁边站着一个男生。
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他很高,不见得怎么强壮,白衬衫下面隐着相当优美的肩线,给人非常柔和的感觉。他的眼微垂着,愈显得睫毛很长,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表情,说不上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总而言之,这男生有种凤凰般高贵的美丽,让这闷热的午后,也跟着生动起来。
老师简单地说明之后,他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在老师的指引下走向刚分配到的坐位。
声音也很好听。我托着腮,瞳仁跟着他转圈的时候这样想着。
当他经过我的座位,走到后面去之后,我就闭上了眼,开始做我的清秋大梦。
那天我值日。
扫完了教室,倒完了垃圾,再回来时,发现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
他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也就是我后面的第三个位置。
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搁在架着二郎腿的左膝盖上,脸侧向窗外。
夕阳从窗外漫进来,斜斜地打在他身上。
在我看来,他几乎已成了一个剪影,完美得应该送去博物馆收藏。
“白晓迟。”我一面放着卫生工具,一面像老朋友一样地招呼他“怎么还不回去呢?”
他斜过眼来看着我,长长的睫毛被阳光镀成金色,宛若传说中的神祗。
他脸上的神色是平静而温和的,但眼里却闪过一丝惊奇。
难道是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因为完美而受不到平常的待遇么?
“哦,我叫花七,鲜花的花,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我作着自我介绍,向他伸出手,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灰尘。这么脏的手怎么可以碰这样凤凰一般的贵公子?于是又将手收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两下,再伸出去。
他看着我,竟然笑了笑,握了握那只手“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手修长白皙,而且很温暖。
而他的笑容,便如同这夏日里静静绽开的花,每一丝颤动都扣人心弦。
于是我在这笑容和温度触及的范畴里乱成一团。
为了掩饰这种慌乱一般,我抽回自己的手,抬腿就坐上他对面的桌子。
“你说话像外交辞令一样。那样正式我会很不自在啦。”
他看着我前后晃动的两只脚,微微皱了眉,但很快松开来,一双乌黑的眼看向我,有一点羡慕的样子,轻轻道“是么?很抱歉…”
“哪有这种事也要道歉的。”我挥了挥手,不明白他那种像小孩子隔着橱窗看里面的玩具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很久,末了竟然又淡淡笑了笑“抱歉…”
你看,我摊开了手,从桌上跳下来。
很明显,就这个问题我们谈不到一起去。
他太有礼,而我太随便。
这时小楼已忙完了报社的事情,在门口叫了一声“七七,走喽。”
“哦。”我答应着,向白晓迟露了个笑容“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学校晚上要锁门的。”
“好,再见。”他看着我,点头,微笑。
然后我就逃走了。
我确定,我是逃走的。
我相信,和他在一起的话,我迟早会窒息而亡的。
因为他的美丽,更因为他那贵族世家般的彬彬有礼!
小楼是我的死党,全名秦小楼,女,一十七岁,市一中高二(三)班学生,校文学社副社长,校报副主编,全校闻名的活跃分子。
因为住同一个小区的前后楼,我们打小就认识,十几年的交情,无话不谈。
在校门口的小摊边买了两根冰棍,递一根给小楼,将另一根往嘴里塞“说起来,今年还真是热得反常啊。”
“说起来,刚刚我好像看到你在搭讪白晓迟啊。”
我几乎要被冰棍噎死,一面咳嗽一面看向身边那个吓死人不赔命的女生“吓?小楼你说什么?搭讪?”
“踩到尾巴也不用这么大声吧?”小楼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棍笑咪咪地“出手真快呢。”
“说什么嘛。”我想,那个瞬间,我大概有些脸红,声音都低下去“人家啊,可是王子呢。”
“王子么?”小楼居然点下头“说的也是,只能用那两个字来称呼那样的男生呢。不过,这样子看来,沈渡的位子很危险啊。”
“关沈渡什么事?”我顺口答应着,一面和迎面走来的同学打招呼。小楼扫了一眼那几个人“说起来,七七你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哩!”
“吓?”我眨眨眼“我有什么很奇怪的?”
“你的人缘好得过份啊,似乎和什么人都处得来呢。”
“因为我是无害的啊。”
于是轮到小楼眨眼“无害是什么意思?”
“无害么,当然是有害的反意词。”我将冰棍向前一指,摆了个很纳粹的POSS,一面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正气凛然地唱出N年前的一首广告歌“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莱富林,正义的莱——”
小楼“卟”地笑出声来,大力地拍我的背“你特别会耍宝才是原因吧。”
我把快要融掉的冰棍收回来塞到自己嘴里,向路边似乎是被我吓到的两个女生扬扬手,她们怔了一下,掩着嘴忍着笑走开了。于是我转过来看着小楼,笑“呐,无害的意思,就是对任何人都没有杀伤力,没资格成为别人的对手,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是敌人了。”
小楼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那是因为七七你太懒了呀。”
“或者吧。”我把冰棍的棍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顺便伸了个懒腰“活得太累不符合我的美学啊。”
小楼看着我,似乎是别有用心地笑了笑“嗯,我喜欢这样的七七呢。”
这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话里藏话地说话了。
而这种时候,我一向是不会正视的。
细究起来,铁定不会有什么很好的结论。
我将双手叠在脑后,望向天空。太阳已落到那些大楼后面去了,在那钢筋水泥丛林的间隙里透出点橙红的光,居然也映红了这人行道上的梧桐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
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小楼会突然将话题从白晓迟身上转到沈渡身上来。
沈渡在一中,也是个风云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高一念到高三,几十条校规,他没犯的大概也没几条了。可是这种人居然没有被开除,居然在学生中间还很受欢迎,简直就是个奇迹。
更奇迹的是,那样一个风云人物,居然是我的朋友,还是很铁的那种。
这一点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小楼说沈渡的位子很危险,很显然是针对受女生欢迎的程度来说的。
但是,他和白晓迟,怎么也不能放在一起比吧?
白晓迟若是王子,沈渡充其量也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匪首而已。
小楼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到了她家楼下,我们道别,她上楼,我绕到后一栋回家。
日子又波澜不惊地翻过一页。
王子和山大王都遥远如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老爸在厨房捣鼓出来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第二天风和日丽。
我一如既往地起床迟了。
小楼一如既往地没有等我先去学校了。
所以我一如既往地一面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面哼着歌缓缓向学校走去。
果然已经到了夏天了,阳光从法国梧桐宽大的叶子中挤进来,在人行道上留下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像是一幅异世界的地图一般。
走了大概有一半的路程时,有人骑着自行车以摩托车的速度从我身边飚过去,带起的风将我的头发都吹乱了。
我皱着眉,一面伸手耙了耙头发,一面将目光从地面往上移,正想看看这个在人行道上飚自行车的家伙是什么人的时候,他居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急刹车,掉过头,在我面前“刷”的划了个半圆停下来,咧开嘴露出一口可以去拍广告的洁白牙齿。“哟,七七,早。”
这个人,就是小楼和我说起的沈渡。男,十九岁,市一中高三(三)班学生。全校大部分老师头疼的对象,全校大部分男生崇拜的对象,全校大部分女生迷恋的对象。
可这家伙今天穿着件天蓝色条纹的衬衫,扣子只扣到第三颗,长手长脚的,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就像一只大猴子吊在自行车上,眼晴贼亮贼亮的,衬着左眼像熊猫一样的一圈淤青,滑稽得要死。
我忍不住大笑,笑得弯下腰去。
“喂,”他的声音大起来“不准笑啦,再笑我翻脸啦。”
“抱歉抱歉。”我捂着肚子,好不容易站直腰“学长你今天真是好有型。”
他稍稍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左眼“可能是不太好看啦,不过我昨天可是一对三在打耶。”
“是么?那可真是英勇。”
“那当然,我三拳两脚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的。七七你没看见,那小子——”他眉飞色舞地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等一下,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
我再度笑出声来“那你是来找我说什么的?”
“我是来提醒你,你以这种速度走的话,一定会迟到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难道我用跑的可以在上课铃响前到学校么?”
“用七七你百米跑的成绩来算的话——”他抬起手来看了一下表,计算了大概一秒钟左右,得出了“不能”的结果。
我摊了摊手“那么我还跑什么?”
“说的也是。”他笑着调整了自行车的位置,一偏头“上来吧,我载你去。”
“咦?”“咦什么?再不上来,就真的迟到了。”
“我可以先去买个保险么?”口里这样说着,我还是抬腿就跨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沈渡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喂,七七,哪有女生这样坐车的?”
“有什么关系?”我跨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前后划动了一下我的腿“我穿的又不是裙子。”
他又咳了两声“算啦,我骑喽,抓紧哦。”
不用他提醒,他骑车的速度我刚刚已经见识过了,早已紧紧抓住了他的车座。但车子动起来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双手已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腰。
“哇。”沈渡怪叫了一声,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连带自行车也歪了一歪,幸亏他骑车的技术高明才没有摔倒。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以稍微慢了一点的速度向前冲,一面侧了脸向我大吼“七七你搞什么啊,要抱人家也先打声招呼嘛,吓死人啦。”
“那是因为学长你今天太帅了啦,人家忍不住想抱抱看么?”我呲了呲牙,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么没安全感的车子,好歹要捞点什么在摔倒的时候垫底吧。
他哼了一声,居然没再说话,转过头专心的看着前面的路。
真是反常。
这家伙居然不跟我斗嘴了啊。我皱了皱眉,有一点不习惯这种安静。
想来不习惯的也不只我一个人,没过多久,那家伙便在前面叫了起来“喂,七七,你抱就抱了,干嘛还蹭来蹭去的?”
“真是冤枉啊,我哪有。”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后背毛毛的?”
“我怎么知道你哪根神经搭错?”
这样子的对话在他忍不住要扭过身子来看以至于让自行车撞上了学校的围墙的时候结束。
我想松开手往下跳时已来不及了,还好沈渡身手敏捷,发现情况不对便伸手过来护住我,所以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只有小腿有轻微的擦伤,而沈渡则在熊猫眼之外,又在手肘到手腕加上一条刮伤,连衬衫都刮破了。
就在我们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学校的上课铃响了。
“呀,还是迟到了啊。”
不约而同的望向校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怔住,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我笑着,拉过他的手来看“呐,出现这种情况,由谁先道歉比较好?”
“当然是你。”沈渡狠狠的瞪我一眼。“谁让你一声不响的抱住我的。”
“好吧,我道歉。”他的手似乎是流了很多血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忍心推卸责任“你的手好像伤得不轻的样子,要不要先去医务室看看啊?”
“不用了。”他把手抽回去,把自行车从地上扶起来,检查了一下,然后就重新跨了上去。
“咦,学长你不去上课么?”
“不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说到“走”字的时候,连人带车已经在几米之外了。
难道这家伙真的生我的气了?
不过就是抱了他一下么?平常他不是也有揉我的头?
一面想着这家伙真是小气,一面揉着自己的摔痛的腿,我终于在上课铃响了三分钟以后走进教室。
老师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一如既往地挥挥手,让我回到自己的位置。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插曲,总的说来,这一天的开始和往常还是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
下课之后,小楼跑来我这边,按惯例先踢了踢我的桌子,将我吵醒来。“喂,七七,你脚怎么回事?”
我费力的把头从课桌上抬起来,以便能正视她的脸“拜托,不是脚,是腿,那是两个概念。”
小楼皱着眉“好吧,就当是腿好了,怎么回事?”
“早上碰到沈渡,他骑自行车载我,结果摔跤了。”
小楼挑起一边的眉毛来“运动万能的沈渡骑自行车会摔跤?”
“不信你去问他好了。”
小楼伸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可是沈渡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啊。”
“吓?”这倒是新鲜事,我坐直了身子“沈渡的亲卫队呢?以往不是有人二十四小时互通消息,连他每天上次几厕所都有人报备么?”
小楼不说话,往我身后呶了呶嘴。
我转过身去,吓了一大跳。
几乎就要怀疑教室的地板会不会因为受力不均而翘起来。
以白晓迟的座位为中心,方圆三米以内,人口密度至少是其它地方的五到十倍。
当然,女性居多。
多到从我这里看过去,完全看不到白晓迟,放眼俱是环肥燕瘦。
我想我是睡得太死了一点,这么多人在我后面说话居然都没发觉。
小楼伸过手来,将我张开的嘴合上。“你说现在哪里还有人会给我报备沈渡的消息?”
“真是见异思迁啊。”
我想我的声音是大了一点,以及离我比较近的女生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回了她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这时里圈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便立刻掉过头去。
小楼又露出那种别有深意的笑容“你在为沈渡抱不平么?”
“啊…未免太快了一点吧…”
我喃喃的念叨,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回应小楼的话,还是在回应自己心底的某个想法。
白晓迟会成为这学校里的王子,那是迟早的事。
可是,这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吧。
被人群围在中间,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对我而言,他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或者,他从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夕阳里的剪影和那个手指的温度,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小楼在旁边看着我,淡淡的笑着。
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午后的休息,我照例爬到教学楼的天台睡午觉。
有几个别班的男生躲在我向来喜欢躺的那个角落里抽烟,我的到来显然吓了他们一跳,慌慌张张的想将手里的香烟藏起来。
我伸出手“给我一根吧?”
他们再度被吓到,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男生站起来,笑了笑“我知道你啊,你叫花七对不对?”
“是啊是啊。”我点头“你们占了我睡午觉的风水宝地啊,就算租金什么的吧。”
“嗯,这里的确很适合睡午觉啊。那我们就不吵你了。”那男生四下里看了看,笑着将一根才点燃的的烟交到我手里,然后就带头着向楼梯口走去。其它的男生也站起来跟过去。
我用三根手指捏着那根烟,向他挥了挥手“谢谢,再见。”
他在楼梯口站住了,回头也向我挥了挥手,笑容里有几分邪气“再见,我姓易,叫易寒。”
这名字我完全没有印象,这个人也一样。
小楼说得没错,我还是太懒了,如果人家不来找我,我一向不会主动去结识人。
白晓迟是个例外。
那天下午,看到那样的他,下意识的,我已经那样做了。
或者,我就是被那个剪影给媚惑了。
或者,我只是因那份似曾相识的失落无助感而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往事。
这样想着,我在我的老位置躺了下来,夹着那根烟。
我并不抽烟。
只是有时候,很喜欢透过袅绕的烟雾看着这个世界的那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淡淡的,有种在世界之外的超然的快意。
我躺在地上,右手夹着烟,用那种淡淡的青色的烟雾在空中画画。
轻烟似梦薄。
阳光就透过这比梦更薄的轻烟,淡淡的照在我身上,慵懒的舒服。
这个天台显然很少会有人来。所以易寒他们才会躲在这里抽烟,我才会躲在这里睡觉。
但今天例外。
加上在我后面上来的这个人,今天中午这天台已迎来它的第三批访客了。
我被脚步声惊动,转过去看的时候,怔了一下。
故事就是这么恶俗的发展着。
王子与灰姑娘在不经意中迎来了第二次接触。如果我可以算是那个灰姑娘的话。
白晓迟显然没看到我,走过去趴在平台的栏杆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神情是落寞的。
眼依然半垂着,但那其中,丝毫没有他和那些女生说话时的温柔,有的只是满满满满的忧郁和无奈。
乌黑的瞳仁中,一丝光影也无,而寂寞就从那之中游离出来,一丝丝一缕缕地缠在身上,时松时紧,却没有一时能够摆脱。
没由来的,心就痛了起来。像是被什么灼烧过,连回忆都被翻腾上来,生生地痛。
我想我是熟悉那种眼神的。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最初的时候,因为听不到母亲哄我睡觉的歌声,眼泪汪汪地跑去找父亲,他搂紧我,就是这种眼神。
或者稍大一点,被附近的小孩们骂没娘的小鬼而冲过去跟他们打完架之后,回家自己对着镜子上药所看到的,自己的眼睛。
而我是幸运的。
我有理解而宽容的老爸,亲切又可爱的小楼,以及后来遇上的沈渡。
他们解救了我。
他伏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握着栏杆的手显然很用力,白皙的皮肤下面暗青色的经脉都已突出来。他静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吼,然后一脚踢在那快要掉漆的铁制栏杆上。
栏杆一声闷响“嗡嗡”地震了好久,也不知落下多少灰尘。
顺带的震动了我手中的烟,几点灰白的烟灰落在我身上,我暗自叹了口气,开了口:“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会死得很难看哦。”
白晓迟反射性的转过身来看着我,睁大了眼。只有一瞬间的失态,几乎是马上就回复到那个优雅而高贵的王子,向我微笑“花七。”
“真荣幸你记得我的名字。”我也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过去他那边,探身往下看了看。“虽然五层楼不算很高,但是摔下去的话,也会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微笑着,眼角瞟向我手上的烟。
“想抽么?”我把快要燃尽的烟递过去,他退了一步,摇摇头。于是我把手缩回来自己抽了一口,被呛到,不停的咳嗽,一直咳得弯下腰去。他站在那里,似乎是想伸手来扶我,结果手只伸到一半,便停住了。
我好不容易等咳嗽平息下来,以很夸张的动作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熄,然后做后悔莫及深恶痛决状叹息“原来烟的味道果然不好啊。”
白晓迟怔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并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从眼睛里往外溢的,如夏日拂晓般清澈的笑容。
我叹了口气,或者,真的让小楼说对了,我人缘好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比较会耍宝吧。
这样就好了吧。
像白晓迟这样的男生,始终还是比较适合这样子的笑容,而不是那样的忧郁和无可奈何。
“呐,既然你不是要自杀,也不是要抢我的烟来抽,那就没我的事了。”我搔了搔半长不短的头发,走回我的风水宝地“我去睡觉啦,王子殿下请便吧。”
“王子殿下?”他稍稍皱了皱眉,站在那里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我重新躺下去之后,看到他露出一丝苦笑,似乎是并不太满意这样的称谓,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我闭上眼,开始我每日必修的午睡。
但是,平日里召之即来的睡神居然自行放了假。若小楼知道一定会笑吧,花七居然会睡不着觉,这也是一大新闻呢。
没过多久,就听到白晓迟下楼的声音,我叹了口气,睁开眼来。
天空蓝得有些眩目。
而在这一片蓝天之下,天台的积尘之上,有人用脚划出了三个字。
“谢谢你。”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写的。
于是我仰起头来,向着天空大笑三声。
那个男生,对我而言,透过香烟看到的影子。
美得那样缥缈,遥不可及。
我能够为另一个世界的王子也只有这个了吧。
白天不怎么觉得,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早上擦破皮的地方已红肿一片,而且一沾水就钻心的痛。
我找了红药水来擦,痛得呲牙裂嘴的时候,就想起沈渡了。
那家伙伤得比我重得多吧?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放了药水便跑过去打电话,响了N声,没人接。
客厅的挂钟短针指向九,长针指向三,从我家去沈渡他们家要十几分种,问候一下大概也就十几分钟,那样的话,应该可以在十点左右回来吧。
我一面来回的从客厅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走到客厅,一面盘算着时间。走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做了决定,跑回房间换了衣服,拿了钥匙和钱包,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从老爸的房间里传出轻飘飘的一声:“路上要小心。”
我几乎要一头栽倒。“老爸。”
里面的声音带着笑“还不走的话,就赶不上门禁的时间了。”
说话之间,挂钟的分针又跳了一格。
我叹了口气,合上门出去。
沈渡家离我家并不远,是平常走熟的路。看到他们家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时,我松了口气,看了下表,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少,想来我是走得比平时快一点。
按下他家的门铃的时候,还稍微有点喘。
来开门的是沈渡本人,看到我怔了一下才让开门口“七七啊,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偏了一下头,去看他的手,似乎是没有去医院,只自己处理了一下的样子。
沈渡注意到我的目光,将左手往后藏了藏“怎么了?”
“对不起啊,”我说“你的手不要紧吧?”
“没事啊,你看。”他抡起手臂挥动了几下给我看,结果扯到伤口,又开始流血。
“笨蛋啊。”看到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还要趁强的样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你害的啊。”他毫不客气的吼回来,一面走去找了医药箱出来“来帮我一把。”
帮他洗好伤口,上了药,拿纱布包起来,花了将近十分钟。
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哇哇的叫痛,到后来就变得很安静,我帮他打好最后一个结的时候,他居然叹了口气。
我想我听错了。
沈渡这种人是应该不会叹气的。
所以我抬起眼来看着他,正对上他乌黑的眼,他哼了一声,将脸别向一边“七七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手的吧?”
“本来只是想打个电话来给你的,结果没人接——”
“放心啦放心啦,不用担心我的。”他摆着手打断我,大概是动作幅度太大,又扯到伤口,痛得脸都歪掉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啊,像你这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大概到蟑螂灭绝那天都不会有事吧。”
“切,糗我,还想不想活着走出这扇门啊?”他挑起一条眉,狠狠的甩出这句话,但眼睛里丝毫也没有凶恶的意味,甚至反而比平时更柔和,几近温柔。如果这家伙知道温柔这两个字怎么写的话。
但是这样的目光让我很不自在。
我几乎是跳起来的“啊,说起来,沈伯伯他们又不在家么?”
“嗯,”他跟着我站起来“才发现啊,我杀人分尸也不会有半个证人哦。”
“我好怕怕啊,还是先回去的好,学长拜拜。”做了个鬼脸,我抽脚就往外走。
“我送你。”
我伸手将他拦在门口“你不送的话,我会比较安全。”
他笑了笑“说的也是,呐,那个…”
我偏着头,等他的下文,结果他过了好几秒,依然只说了两个字“那个…”
“如果不方便的话,明天到学校再说吧?我怕赶不上门禁了。”直觉的认为,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期期艾艾的话还是不要听的好。
但是我才走出一步,便听到他在身后问:“听说你们班上转来个帅哥?”
“是啊,如果你再跷几天课的话,王了殿下就要把你这山大王的FANS全抢去了呢。”我转过来看着他“会不会不平衡啊?”
“切,我才不会为这种事不平衡,快点走吧,赶不上门禁了。”
我耸耸肩,向他挥挥手,走上回家的路。
隐隐的听到他在门口喃喃:“原来他是王子,我是山贼啊。”
转过去看的时候,沈渡已将门关上了。
夜空是一种接近黑色的深蓝,稀稀疏疏的几颗星点缀在上面,光华暗淡。
起风了,但是还是有些闷热。
不论是山海经还是搜神记都没说错,气候变得很反常的时候,就会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比如王子。
比如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