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迦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将角落里的音响插头一股脑儿地拔下。原本鼓噪的空气便像是被一只大手压过,瞬间变得安稳服帖起来。真搞不懂开这么大音乐你怎么睡得着宁静让顾迦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她努力平稳下自己的语气。刚刚又吵到邻居了你知道不?算我求你,别老给我添麻烦。上个星期刚搬过来,再搞下去,我又要帮你找新房子搬!你算算这都多少次搬家了?你知道现在别人叫我什么?叫我猛母!比孟母三迁还猛!我真谢谢你了,现在我光是删手机里房屋中介的垃圾短信都能删得拇指起老茧啊!
怎么了?高梵本来正头脑放空地听顾迦唠叨,冷不防对方一声尖叫,把他吓了一跳。
你你顾迦哆嗦着手指,扯过高梵的衣角,片刻又不死心地去扒拉他衣领里的商标。你穿的这件衣柜里随便拿的啊,怎么什么怎么了?这件衬衫是我专门买给你画展当天穿的!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么!你放着你那些破烂T恤不穿,干吗心血来潮穿这件啊?!
不就是件衣服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知道这件Dior衬衫要多少钱吗?真金白银五千八的!你以为是五十八哪?现在好了,还得重新再买!你说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就不能让我省心点儿么?
我现在就差没天天跟你后面把屎把尿了!
好了好了。高梵不耐烦地挥挥手。真是越来越像我妈了。
顾迦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我妈。
我妈?
他居然说我像他妈?
这个男人居然敢说我像他妈?
我今年算上虚岁不也就才二十八岁么走在街上别人都还以为我不过二十岁刚出头他怎么有这个胆子说我像他妈?知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啊!他明明比我大三岁还敢说我像他妈?我像他妈?像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他妈?
顾迦捏着双拳瞪着高梵。她想狠狠给他一拳,但是打不下手。她想狠狠踢他一脚,但是踢不下脚。她想把她心里那些三字经通通释放出来,但是骂不出口。她想干脆一走了之,但是,但是双脚却像生根似的动也动不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一记深呼吸后,收拢表情放松身体,将自己调整回一个冷若冰霜的女经纪人一如过往的每次那样。
你看看这个。她将一叠资料扔到高梵的面前。对方随手就着地板翻了两翻。这是什么?朝阳集团?
顾迦嗯一声,这是我最近谈的一个赞助商。对方对这次的画展很有兴趣,主动找我谈赞助的事。谈成的话,我们的开销可以省下一大笔了。
哦。那挺好啊。
这次算是你出道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画展了。对方那边是很期待的。不过条件是你要帮他们画至少一幅的企业宣传图,并且在画展上展出。
企业宣传图?这种东西怎么画?
怎么画?用笔画!顾迦用上公事公办的语气。
唔
高梵垂着眼,散乱的刘海儿下浓眉锁出一个川字。这表情顾迦熟悉得很,那标示着高梵身为画家的清高病又要发作天知道是不是搞艺术的都这副德行,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东西比自我意愿更重要。什么不愿污染内心净土的倒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停地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搞破坏。所以说艺术家什么的,真是最讨厌了。
正愁着要怎么阻止高梵犯病,悠扬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陌生的来电号码在屏幕上一亮一亮,顾迦疑惑地按下接听键,朝对面喂了过去。
您好,请问您是高梵的经纪人顾小姐么?电话对面是一把清亮的女声。
嗯。是我,你是
我是芒果台《我们约会吧》节目的编导。是这样的,这次我们的节目呢打算做一个特别企划或许同一段话重复太多次的关系,珍妮表达得十分顺畅。顾迦嗯嗯地点着头,五分钟后她捂着手机,转头朝向高梵,芒果台的《我们约会吧》打电话过来,想这期找你去做嘉宾。没问题的话我就答应了啊?
我们约会吧?高梵给出一脸迷茫。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个相亲节目。
不去。
哎呀,对方说这期是特别企划,不是真的,主要是做做效果,去了能帮你提高点儿宣传效
不去。
欸!我说你!叫你上节目,又不是叫你上刑场,人家请你是给你面子,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一怒之下,顾迦顾不得手机还在通话状态,便朝高梵咆哮起来。冷不防手中一空,手机已落到了高梵手里。不去他提着手机绳,沉着嗓子朝对面吐完两个字,就不管不顾地挂了机。
室内的气氛在瞬间降入冰点。所幸高梵总算有点儿脑子,在朝顾迦甩完抢手机挂电话这记鞭子后,还懂得要及时喂她一勺糖。上节目就算了。不过你说的那个什么企业宣传,我会好好想想的。他说,将手机塞回顾迦掌心。
事已至此,顾迦也不好说什么。好你说的!她努力吞咽下先前涌至嘴边的刻薄话,下星期我约了赞助商谈,到时候你可记得把草稿一起带过来啊。
嗯。高梵顶着他眉间的川字,点了点头,算是为今天顾迦的到访,画上一个不甚好看,但总算是句号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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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说来就来了。珍妮低下头去,在那张几乎已经画满了的嘉宾名单上用力地又画上了一个,很好,特别节目,第一天,全灭。
接着,她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再打最后一个,就最后一个,打完这个,今天就下班。
她疼惜地握着自己发热的手机,这小家伙恰在此时任劳任怨地开始欢唱了。
喂,Linda?对对对,是我刚刚给你打的,帮个忙好不?她其实有点儿笑不动了,就是想问你啊,你有没有陆嘉森的电话?就是陆氏企业那个刚刚父母双亡的知名富二代只要助理的电话我还用得着问你啊,要的就是他本人的别胡说八道了,我在工作
她沮丧地从窗外往下看,突然发现那个早上拼命推销饮料的服务生走进了爱神,更致命的是,他换上那套银灰色西装之后整个人的气息都有了改变;最致命的是,她突然发现,这个人看上去有点儿眼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说眼熟,是真的。
她拼命地翻了翻眼前的嘉宾档案,看着陆嘉森的照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天哪,虽然珍妮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天道酬勤,可是,人间似乎真的有肉脚踩到热狗屎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