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生产大队和第二生产大队中间的小树林后,一条灌溉着附近几个村庄的小河在平静地流淌。
河水较深的地方,呈现湖绿色,看不到河底,几株水生植物在河面上飘着。
突然植物像是被什么扯动一般,微微晃动。
一个年轻的脸庞倒映在水中,脸上的表情异常麻木和绝望,带着任何事情都打动不了的沉寂,比缓慢流淌的河水沉静百倍。
渐渐地河水染湿了垂在身前的发辫,逐渐淹没得更深,但是女生却并没有停止,仍旧向河流中间走去。
林乔走过来就看见这一幕,从远处看过去一个脑袋漂浮在脖子上,一瞬间头皮发麻。
“你去叫人,”林乔放开拉着男孩的手。
林乔边往前跑,边向后交代,“就说汪俊害人跳河了。”
陆小石担心地看了林乔一眼,冲前面喊:“我会游泳,能帮忙。”
“快去,”林乔拿着刚才路上捡的棍子,踏入冰冷的河水中。
陆小石咬牙看向快要消失在远处的汪俊,转身就向刚才看见人的地方跑,扯着喉咙喊:“拦住汪俊,他害死人啦。”
林乔快速向女孩游过去,动作很轻巧,在女孩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借用棍子的反作用力,仰面向后面游去。
噗通一声,两人跌倒在河流的浅水处,河水没过两个人的下巴。
林乔喘着气看向突然反应过来在浅水中扑腾的女孩,已经不会淹死人的深度,没不过鼻子,但是却足够让不会水且恢复神智的女孩惊慌。
林乔起身把棍子扔给她,没有说话,任由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棍子,手忙脚乱地抱住。
借用棍子支撑起身体的刘小花,死命咳嗽着,在挣扎和鼻腔呛水的痛苦中,求生欲逐渐升腾,慌乱、平静直至最后崩溃大哭。
林乔这才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水边搀扶起来往岸边走。
跌倒在岸边,刘小花看向身边拧身上水的女孩子,皮肤是她不曾拥有的白皙,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人心动的却是她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朝气,明明是拧水的动作,但是却十分利落,并且轻快,仿佛并不曾受到看见有人跳水的惊慌。
“你不问我为什么跳水吗?”刘小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突然问出口,她想知道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她想要自杀还会不会如此轻松。
林乔转向她,一双眸子看向她,清澈地让刘小花只能看见自己有些扭曲的面庞。
刘小花别开脸,咬着唇,为什么她会有这般丑陋的模样,不是这样的,她之前可是附近生产队最好看的人。
“我想听你说,”林乔道。
“我喜欢的,视为救命稻草的人不要我了,”刘小花看向林乔,泪珠从脸上一滴滴滑过。
“父母死后,我无数次想过陪他们一起去,没有他们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这个时候他出现了,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会问我有没有受欺负,他说会帮我教训他们;会关心我有没有吃的,说会给我偷偷带馒头;会关心我是不是穿得冷了,说要攒布票给我买衣服。”
“但是他想要提亲的时候,我大伯却想要一百块钱的彩礼,”刘小花的声音中带着些愤怒:“他妈妈不同意,但是他说会好好存钱,攒够了偷偷补上,娶我。”
“但是最近一切都变了,”刘小花看向林乔,眸中升起一缕缕怒火:“他被新来的知青蛊惑了,即使那个女生不是真心对他,只是贪图他家里的条件,但是他还是上当了。我找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见我,但是今天他主动找我,却是跟我说不喜欢我了,让我找个好人家嫁了。”
“但是我已经做好什么都不要嫁给他的准备了呀,人也给他了,凭什么我就要出局了,”刘小花的嗓音带着控诉,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不满。
林乔叹了口气:“就这样你就要去死?”
所以为什么这么容易被汪俊欺骗呀,她以为自己会听到汪俊多么高明的骗人技术,或者多少年的感情积累,脑中一直计算着要怎么劝,当着汪俊的面拆穿,让他承认还是怎么样,突然发现好像用不到。
林乔认真地看向女孩子,她身上穿着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了,不明显处叠了好几层补丁,但是她看上去却气色很好,虽然瘦但是并没有骨瘦如柴,看上去很是健康。
据她所知,汪俊并不可能给她食物,王翠看得很紧,而且刘小花小时候父母很疼她基本没有让她干过农活,这一年来才开始上工,但是工分却并不多,并不够她的生活开销。
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没有让她穿得很好,但是至少吃饱了,已经算很好了,但是她并没有在刘小花身上看见汪俊带给她的正面反馈。
“所以这一年他到底怎么对你好了呢,让你死心塌地,”林乔
“你不懂,”被林乔的态度刺激到,刘小花神色激动地站起身:“只有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有人疼爱,不用担心未来,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了,我还不如去水下陪我父母,你什么都有了,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抢。”
“为什么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会失望的,”林乔认真地说。
这是她小时候就悟出来的。
她小时候羡慕别人有热饭,父母忙着去工厂上班,每次做饭会多留一些给她当午饭,但是冬天,本就冷硬的馒头和粥冻了甚至有冰碴子。
她每次告诉父母,但是他们都说没办法,倒点热水进去就好了,那段时间每次吃到冰冷的饭她都觉得自己情绪低落,那是她小时候最难过的一段时间。
次数多了,她就知道,只能自己动手,父母不在的时候她跟着邻居学会了做饭,想吃热饭随时可以自己做,之后再也没有因为这个情绪不好,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说过不会让我失望的,不会的!”刘小花尖声道:“是你,都是因为你,你不出现就都不会发生的。”
“他给你买过衣服吗?”林乔突然问。
“他之后会给我买的。”
“他给你拿过吃的吗?”
“是我不要的,”刘小花反驳。
“他一直在生产队混日子,他真的有给你攒彩礼吗?”
“他……他之后会攒的,”刘小花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整个人重新瘫坐在地上,腰背弯下去:“他对我很好,他……他会安慰我,他还……”
刘小花抱住头:“他还做了什么,他做了很多,是不是我有问题,我想不起来……”
“只是他不够用心罢了,”林乔道:“而且我也并没有想跟你抢,你看照你说的汪俊的主动权掌握在他父母手里,而我能挣钱也能照顾自己,我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嫁给汪俊让自己受制于人吗?”
“你也听说了我的果干卖钱的事情吧,果干配方我也准备卖掉,之后我有那么多钱,我干什么不好,你觉得我想要什么需要他吗?他对我而言就是个累赘而已。”
刘小花猛地抬头看向林乔,仿佛她说了什么惊天的言论,累赘?
累赘,刘小花在嘴上念叨了几遍,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视为救命稻草的东西别人竟然认为是累赘。
不远处,站着的张婉竹看着夕阳下的林乔,身上披上一层暖色,让她内心也跟着微微有些松动。
是累赘啊,张婉竹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看到奔过来的几个人影,转身往大路上走去,她要是早点明白,是不是女儿也不会被逼得离开家,也不会跟她吵架说要断绝关系,再也不来往。
“婉竹,你从那边过来的,那边没事吧,”因为去抓汪俊落在后面的人问。
“没事,我看见好几个人已经过去了,汪俊抓到了吗?”
“抓到了,跑不了。”
张婉竹点点头:“大爷,你先把我送到公社车站吧,我今天就要返回市里。”
坐在车上,张婉竹看向后面,从树林中依稀可见几个人影,想着果干配方的事情,又想到林乔刚才的话,她还要想想一会儿回去要怎么说,既然林乔有不被累赘牵连的心,或许可以帮一把,希望她不要让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