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做自我和解。
成年以后,我渐渐理解父母的苦心。
但性格的养成不在一朝一夕,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拧巴,执拗,过于热情和友善,夏小星说我是典型的外冷内热。
我和夏小星是在我回绍做第一份工作时认识的。她后来告诉我,刚认识我那会儿,觉得我好冷,不仅是她,别的同事也这么认为,不管发生任何事,我脸上永远表现出来的都是平静的状态,好像天塌下来我都不为所动。
同事们私下里说我“心态特别好”,却又“很神秘”。
其实我是非常懒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乐观和开朗是社交需要和被迫营业,而他们之所以觉得我冷,完全是因为我懒得做表情,就算内心再波动,我永远都是一副面瘫相。
我不爱在大庭广众下表现自己,更不爱说家里的私事,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角落里做自己的工作,或者默默地听他们谈天。
我享受独处的时间。
但就是这样的我,深深的吸引了夏小星。
我们的友谊从她主动开始。
她知道我早上有在外买早饭的习惯,但因为慢吞吞的性格,总是踏着上班的时间才到,有时候还会迟到那么一两分钟,于是她主动帮我带早饭,这么一带就坚持了半年,直到我上岸,离开了那个单位。
而我之所以喜欢夏小星,是她直接的性格,常常一针见血,拨开现象看本质的犀利,以及最重要的是,她对朋友的维护,从来不管外人的眼光和看法。
我俩是互补的性格,相处中慢慢变成了对方的模样。
夏小星说,她对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天坐公交车,后面上来的老大爷不会操作手机,堵在门口上不来,司机训斥着,满车的人视若无睹,我原本已经进去找座位了,突然返身走回来,戴着口罩面无表情的说,“我帮你弄。”
夏小星说我身上有很优秀的品质,别人只觉得我冷淡漠然,她看到了我的热心和真诚,也是那一次,她对自己说交定我这个朋友了。
只是我自己从来没发觉,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如果这姑且算得上优秀品格的话,那也得益于我外婆以身作则的影响。
那天晚上我没有答应林卿尧的邀约,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告诉他:“我可能不能让你开心了。”
他看向我,似乎并没有惊讶,在对上我狡黠的笑容时,眉眼舒展开,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他没有问为什么。
成年人之间有时候不需要那么直白的语言。
“下一次吧。”他给自己这段对话找了个台阶。
“好。”我飞快接过他的话茬。
两人再次对视而笑。
听完了Lemon,我显得不那么专心,望着窗外下沉的太阳,思绪飘散。
风刮在脸上,轻柔凉爽,头发乱飞,我将手伸出窗外,试图抓住风,白云舒卷,道路宽阔明净。
我竟然在意起Lemon这首歌中的“你”。
虽然这只是一首歌,但我还是忍不住去猜测,这长达十二年的光景中,是否也出现过那个“她”,让他深深眷恋着,难以忘怀。
那要不然,他又怎么会产生这样强烈的共鸣。
那天晚上,单曲循环了几十遍,我也没有能够找到答案。
夏小星问我,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说不知道。
她想了想,开得起奥迪S7,那都是有钱人,玺园那房子是他自己的吗?
我对物质没有那么追求,回答她也略带敷衍,是吧。
夏小星习惯了我这种什么事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可能因为身边总有人帮我张罗着,我从来不用过分操心。
她看上去比我还急,那你对他有意思吗?
我想了半秒,还是一句“不知道”回答。
夏小星是急性子,受不了道:“舒覃,你真是急死我了,连人工作做什么都不问,你在搞什么?”
我夹着手机,手指飞速写着文档,“我又不和他的工作交朋友,问那么多干嘛?”
夏小星是知道我的,从来不喜欢这种虚的,交朋友也完全凭自己喜好,她叹了口气,“听你说的,感觉他对你还不错,好感是肯定有的。”
我的思绪被打断了,一行字删删减减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索性停下来。
莫名想起林卿尧腕骨上的纹身,也想起Lemon。
沉默了几秒,我说道,“谁知道呢,万一有女朋友呢。”
夏小星给予了否定,“要是有女朋友还会大半夜去接狗?这绝对是单身狗。”
“怎么不可能?”我反驳,“你不要小看爱宠人士。”
这下轮到夏小星沉默了。
在这沉默中,我心慢慢跌落下去。
你看,连夏小星都觉得我讲得有道理,所以她迟疑了。
过了会儿,夏小星说:“你不是坐过他的车吗,那里面有女生的痕迹吗?”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在有些方面,我的心思不如夏小星细。
回忆了片刻,我说:“没注意。”
“那肯定没有,”夏小星笃定道,“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你都没注意,那说明没有问题。”
“是这样吗?”
夏小星肯定道:“绝对。”
“不过,”她出了个主意,“下次你可以注意一下,钥匙扣有没有情侣挂饰,手腕上有没有头绳或者纹身,车上的摆件等等,哦,还有微信头像,这不用我教吧。”
如果不是夏小星的提醒,我一定想不到这些。
而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听从了夏小星的建议,开始暗中注意这些“小细节”。
和林卿尧的第三次见面,是他得知我的车在4S修理,最近都没法开,主动要求接我上下班。
我以路程太远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
林卿尧截了张路程图给我。
从碧桂园玺园出发到东泽庄园,驾车只需要十分钟。
他:【远?】
我:【早高峰堵一下车,那可是半小时起步哦,林先生。】
他:【你要相信我。】
我:【不相信。】
我感觉他在笑,我也握着手机扬起了唇,有些期待他怎么接话。
他发来一个“OK”的手势。
我微微有些失落,以为他就此妥协,打算发个表情结束这次对话。
正在寻找匹配我现在心情的表情包,跳进来一条信息。
林卿尧:【明天早上七点半。】
我:【?】
他没有再回复我了。
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
我的嘴角始终挑着,没有下来过,意犹未尽的切出了微信。
从那天开始,林卿尧成了我的专属司机。
我开始慢慢注意到细节。
钥匙扣上并没有情侣款的装饰挂件。
车上的摆件很简单整洁。
也没有任何异性给他打过电话。
在我们相处的时候,他几乎很少看手机。
……
唯一我介意的地方是他手腕上黑色双生花纹身。
那一定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4S店给我打电话那天他接我下班,车子刚开过红绿灯,他说过两天要出差,电话就进来了,林卿尧停下,示意我接电话。
我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一动。
我承认多少有点细节控,林卿尧对细节的掌控每次都让我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不自觉心动。
打完电话,我朝他耸了耸肩膀,“正好,你要走了,我的车可以开了。”
他笑,骂我没良心。
我歪靠在座椅里,笑得肩膀轻颤。
林卿尧陪我去驿站拿快递。
我快递多,时常去,经营驿站的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在读研究生,比我小两岁,我见过一次,小女儿很可爱,我喜欢小孩,三五不时从买来的快递里取出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或者好吃的分给她,骗她叫我“姐姐”。
我总会在包里放一把猫粮,喂她家的小花猫。
小姑娘一看见我就抱着猫咪蹭过来,甜甜的叫“姐姐”。
有时候我还会帮他们给小姑娘做作业。
夫妻俩很喜欢我,也帮我很多忙,比如一些大件的快递搬不动,都会帮我把东西送到我楼下。
还会把做好的点心分我一半。
林卿尧的到来让老板娘眼睛一亮。
笑着调侃我,“交男朋友了啊?”
我低头接过快递,故作平静,“是同学。”
老板趁热打铁,“跟我们这么熟了,别不好意思,交男朋友是好事啊。”
我想岔开话题,问:“你们闺女呢,幼儿园早就放学了吧。”
“在她奶奶家,”老板娘打量着林卿尧,笑道,“你眼光好,覃覃这姑娘人很好,现在幼儿园的作业都是手机上弄的,我俩弄不清楚,覃覃帮了我们好多忙,本来还想把我儿子介绍给她的,她说不喜欢年纪小的,你可要好好对她……”
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我一个头两个大,暗暗抬头扫了眼林卿尧,希望他能澄清几句。
然而他却保持着微笑,看上去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在我看向他时,如有感应般,他低头扫了过来,低垂的眼睫覆着,显得目光深邃而深沉。
他饶有兴致地对我勾了勾唇。
我感觉后背一凉。
莫名其妙的。
驿站老板老板娘认定了林卿尧是我男友,就算我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无奈之下,只好走到一旁,蹲下身从包里取出一把猫粮。
猫咪翘着尾巴蹭过来吃着我手里的猫粮,湿润的舌头轻舔着,我忍不住轻轻摸着它的脑袋。
身旁有人走近,我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
林卿尧蹲在我身边,“很喜欢猫?”
“嗯,”我没看他,专注喂着猫,“狗我也喜欢,不过不会养了。”
“为什么?”他从我手里取过几颗猫粮,修长的手指蹭过我的手心,似有若无的撩拨。
我不能够呼吸了。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凑到猫鼻子下引诱,觉得此时我仿佛也变成了那只猫。
我努力找寻思维,平静着声阐述,“以前家里养过一只狗,挂掉了。”
“所以就不养狗了?”他看着我。
我感觉半边脸颊在烧。
我站起来,避开他的视线,“走吧。”
门外,夕阳沉落,暮色升起,街道两边的灯光照亮了回去的路。
我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林卿尧快步跟上我。
走到门口,他说:“我出差那几天,阿来麻烦你照顾一下。”
这是在车上,他被打断的话。
我也喜欢阿来,对此没有异议,但还是不免担心,因为我没有独自养过狗,“万一我养不好呢?”
不远处灯光的影子落进林卿尧眼底,他看着我说,“别人我不放心。”
这是被信任的意思。我这人最受不了信任和鼓励。
这就是林卿尧的厉害之处,擅长用这种坦诚的方式让我心服口服地接受。
“手机给我一下。”上车后,他系上安全带,侧向我说道。
对上我疑惑的眼神。
他解释:“有事方便联络,有时候微信看不到。”
我滑开锁屏,把手机给他。
没想到他把他的手机给了我,“帮我存一下你的。”
我怀着困惑的心情,输入我的号码,保存下“舒覃”。
他也存好了他的手机号在我手机上。
交还各自手机时,我们相视而笑。
像是交换了彼此的名字,那种仪式感,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
我打开通讯录,把林卿尧的名字输入进去。
跳出来唯一的一个“林卿尧”。
我心底里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从未有过的冲动。
“林卿尧。”
在他启动车子之前,我叫他。
他微微侧头,看过来。
眼里星光点点,在黑暗的车厢里格外耀眼。
“把你的左手给我一下。”
我压抑着心跳,声音平静。
他把左手伸到我眼前。
那黑色的纹身在透白皮肤上,异样突兀。
我伸出指尖,装作不在意似的,轻点了点突起的腕骨上面,那个惹眼的纹身。
“这有什么含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