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碧游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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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再去纠结缘由也没什么意义,当务之急是怎样助江芸脱出这种困境。

她既然能主动闭息,如同她手下蛊虫一样进入到一种仅靠最低的身体机能而存活的状态,也正说明了她对外界的求助。

“若是强行让她醒来……蛊毒亦会继续扩散。但是若为了抑制毒性,却必须让她保持沉眠。”众人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由肖自在进行了一番总结。

简而言之,死结。

而陈朵却若有所思似的,伸出手,望向自己的手心。

有人发现不对,是王振球:“朵姑娘,你察觉到什么了?”

“或许我有办法。”明明陈朵的声线和神情都毫无起伏,可言语无疑是绝境中的一抹曙光。

她摸向自己的兜,找出来一台型号老旧的手机。

然后她向他们展示了聊天记录。

[江芸]:朵朵姑娘,真想吃掉你![色jpg]

众人:……

他们并不想看江芸的油腻X骚扰发言好么。

陈朵无视了众人或是古怪或是欲语还休的表情,以她的认知,显然这事态有另外一番解释:“江芸是蛊师,喜好吞并毒炁来供养自身。而我……是蛊。”

所以江芸受体内琉璃虫的狩猎本能所驱使,不可避免地将陈朵视为一盘珍馐美味。

可众人还是不理解,马仙洪问道:“那又如何?”

“我可以以我自身为诱饵……将她体内与她同存相依的蛊虫,剥离。”

从根本上断绝她被反噬的可能。只是那琉璃虫一旦离开宿主,恐怕也再无存活可能,一瞬间枯萎炁化。

众人面面相觑。

“姑且算是个……好办法吧?”张楚岚道。

“也是唯一的办法啊。”老孟是个实在人,当场所有人唯有他在真情实感地为这名年轻姑娘担忧,“不然再这样下去,哪怕是闭息,江大师也拖不久啊。”

陈朵又道:“只是我还不知道蛊虫到底寄宿在哪里。我感知不到。”

这个倒不是大问题。诸葛青回答:“那东西在她……她的子宫里栖息。”

想来他也是默认了这唯一的破局之方。

只是……

诸葛青面色凝重,饶是在颖悟绝伦,此时此刻他却像深陷昏暗的迷宫,思绪繁杂梳理不得。他总觉得……总觉得……

这样真的好么?他无法确定。

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么。

阿芸她主动闭息,当真是为了让我们使用这种方法来助她无虞么?

“不成,这法子不成。”

像是回应诸葛青内心的纠结似的,终究是有人替他干干脆脆地说出来了。

这近乎是逆流而上的否定,竟然来自于最不爱与人抬杠的王也。这么久过去,他明明一直保持沉默,近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而他一开口,便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时此刻的王也,内心的纠葛踌躇并不低于诸葛青,而从喉中挤出这句话,更是用出了破釜沉舟的力道。

老孟很不理解:“王道长,这时候就别瞻前顾后了,江大师的身体等不得啊!”

“……我知道,我知道。”

王也平时那张闲散堕怠的面庞,此时此刻浮现出来的、那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就连稀松平常的呼吸,他都觉得如此劳累沉重。

“那一天,我给过她选择……”他说,“她福薄命浅,痋蛊于她半缘半劫。这个劫,是死劫。”

她驱使琉璃虫的时候,其实也在用自己的意志与其阴邪弑杀的特性所争斗,这样源源不断的制约与拉锯中,才能成就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强大而得自由。

她的自由,不接受她不强大。

“可这样她会死!”老孟道,“我不理解啊,唉……”

死亡这个字眼,触碰到王也心底最深的那根弦,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浪涛,可即便如此,他只是回答:“是的,哪怕她会死。”

因为……

如果她醒着,她还是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选择?”陈朵像是听到什么熟悉却又陌生的词一样,那张苍白的小脸竟然浮现出一丝生动。她静静地闭上眼,像是在心中捻磨、描绘这个词语,“是吗,选择……”

“哎,要是能把江芸打一顿、打醒她就好了~”

明显不合时宜的话,被王震球用轻松的语气说出了。

他笑嘻嘻地,完全不在乎一般说着:“朵姑娘,我认真的,你真的没办法让江芸暂时醒来吗?因为,我们确实要听听她的想法啊。”

破天荒地,张楚岚也掺了一句:“确实,我可不想万一她醒来之后,发现不合自己心意,那暴虐的女人搞不好拉我们一起陪葬……”

冷飕飕的言语,一设想到这个可能性,所有人都觉得后背一冷。毕竟就算是失去了力量的蛊师,放点小毒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啊,说起来,阿芸会不会自己准备过解药啊?”诸葛青后知后觉,“以她的性子,做什么事都喜欢留后手。”

解药!

虽说肯定不够解她的反噬,但是让她清醒应当是够的。

王也暗自埋怨自己的迟钝,诸葛青说得没错,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狡猾谨慎,怎么刚才就忘了这茬儿……他利落地从江芸的行李箱中掏出她随身背着的包包。

将内里的杂物往床上一倒。其他人也跟着瞧了瞧,嚯,东西够多的。口红、化妆镜、钱包、压缩面膜、身份证、八十块现金……

然后王也精准地从里面择出了避孕套。

所有人:?????

“别想多了几位!她东西就喜欢藏在里面!”王也慌忙解释,像是证明自己似的急忙撕开一包——

还真的只是个避孕套,滑腻腻的湿了他一手。

这下子王也同样无语了:“嘿!我去!真的,她上次给我解毒的时候,真的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

诸葛青没忍住笑:“老王啊老王,你也有今天……。阿芸她怎么会把东西总藏在一个地方,所谓狡兔三窟,她肯定早就转移啦。”

于是几个人将她的行李翻了个遍,终是王震球眼睛连耳朵灵,拆掉了她的化妆粉饼,从缝隙中抠出了那枚丹药。

“绿色的?”王震球很好奇地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

王也回:“摸不准儿是哈密瓜味的。” 上次他被喂的是草莓味的。她能做出不同味道也算是个奇人。

寻找丹药花了半个小时,喂她服用不过几秒钟,所有人的心好歹悄悄放了下来。

只是王也又有疑问了:“就这么送水喂啊?”

陈朵歪歪脑袋,不太理解他的意思:“还有别的方法吗?”

“她不是说还有个什么仪式……嗯,就是,打个啵儿?”

陈朵:……

马仙洪捂住少女的耳朵,忍不住对王也怒视:“你说你个出家人……”

王也:“冤枉啊!她当初真是这么对我说的!”

王也想明白缘由之后只想高呼社死,自己当初怎么就信了那个女人的鬼话。而如果江芸醒着,估计也会深感社死干脆在床上一睡不醒,拙劣的揩油理由竟然被不经意的当众揭穿……

她的呼吸逐渐有了起伏,就连脸颊也重新回归了曾经光彩的艳丽之色。想来等她清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众人商量着各自回屋的时候,诸葛青率先踏出了脚步:“我先回去了。”

王也问:“不陪着她看看?”

诸葛青不悲不喜地笑了笑:“想必现在阿芸还在跟体内的琉璃虫做斗争,而我也有自己要斗争的东西。我相信她不会输,所以我,也不能落于下风呀。”

回到房间的短短路途,地平线下的余晖光芒早已不在,诸葛青其实想了很多。

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那些困扰于身多年的事。

等他再次回归到内景中,里面的景象已经随着他心境的微妙变化,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他捕捉到了,那些明明近在迟尺却察觉不到的东西。

内景中罡风大作,诸葛青从中精准地揪出了……猖狂疯虐的自己。

他的心魔。

“为什么不杀了她!”他说。

他回:“我干嘛要杀她?”

“看见她,我心中恼火得很!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儿杀意吗?只要有她在,我们就会一直是个在成就上输给她,在感情上输给她的loser!”

“你这个人……不对,你也是我的一部分,好吧,仔细想想看,把阿芸气到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的人到底是谁啊?”

“是你不中用!”

“总之就这样吧,我跟阿芸这样就很好了。她会为我生气、着急,这难道还不够吗?她本就没有多余的感情。”

“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输给王也那家伙!”

诸葛青这下子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输给了老王?不管阿芸对老王是怎样的感情,又或者说,不管阿芸她今后走上怎样的人生道路,我与她之间,始终存在着相视一笑便能共通的默契。因为我们很像,她会懂我,我也会懂她。我们的相似之处,是仅有我们才能懂的秘密。”

说着,轻巧的风在他掌间流转,瞬间,燃成了幽蓝的火焰,雀跃而神秘。

“不甘心吗?或许会有,但是我的这点儿不甘,比起拥有交心的好友和知己,那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燃尽吧。

执念。

用我的……诸葛家的……

三昧真火。

诸葛青静静地睁开了眼。

洗净过的灵魂,舒畅的身体,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抬起手,毫不费力地点燃了最后的遗宝。

真是……极致纯净美丽的火焰。可他的脸色却透露出冷峻,这抹得来不易的光辉,流淌映照在他的眸中。

他想起了,曾几何时,他测算过江芸的命数。

天道给了他答案,但那只是一些简短的碎片。零星的画面中,江芸红颜薄命,在大限降至的前夕,被足以磨灭心智的蛊毒所淹没,痛苦到连灵魂就被揪扯。琉璃虫的阴邪弑杀趁虚而入,想要接管她的身体——去吞并生灵,去杀戮献祭!

哪都通公司使出全身解数想要阻止这一场灾难。可万万没想到,本预测的一场硬战,竟然被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去。

因为她偏偏对那人毫无防备。

那是一场火。

焚尽了她的意志、她的思想、当然还有她……最后的一缕神魂。

一场……幽蓝而神秘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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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王也同样也被困在内景中。

他耗尽了心力,身体堪称虚弱,可他不打算离开内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王也的问题很简单,他想知道……江芸的结局会是什么?可是天道却给了他一个极为古怪的答案。

那个光球,是极端变化的。这或许代表着,天道也无法确定她的命途。因为江芸其人随心所欲、心思跳脱,随手的一场蝴蝶效应就会分裂出无数她的未来。

他随手捏破光球,得到的都是不同的答案。

在现实中或许只度过了几个时辰,可筋疲力尽的王也,却觉得好似走过了十年半载。他一次次的见证江芸的死亡,或是痛苦、或是平静、或是臭名昭著、或是被供奉至圣坛。

天道所推演出的命运,无一不是死局。

如若不是王也有强大的心性,恐怕早就淹没在对天道崇高的恐惧中。可他身为术士,此刻却偏偏不信命,他相信千千万万载六合洪流,一定会有撞破生死之法!

“台首!”

那是一名苗女,呼唤着她们至高无上的祭司。

江芸听到声音,回身,冲她们平静地微笑,阳光照射,年轻而圣洁。

内景给王也的答案不过寥寥数字,可呈现在他脑中的,却是一年年的光阴。

这些年,她成功控制住了冰骨琉璃虫,盖因她的情绪不再为外界所操纵,建立起了坚固的心理防线。她冷静,淡然,笑一笑的时候,很少再带有个人的色彩。

王也看清了她眸中的感情。

什么都没有。

那些时至今日他才察觉的、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未来竟成为奢侈。

因为他习惯了,习惯她对他轻佻的调戏,习惯她似有若无的贴近,习惯她对他投来的目光中充满着掩藏不住的好奇与信任……以及,他能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好感,属于男女之情的暧昧。

而这些,终究有一天被时间所削弱,最后这些她曾付诸于他的感情,全部自此坠落进湘西茫茫红尘梦,再也消失不见。

这就是江芸的结局,他们的未来。

一个……看他与看待旁人并无不同的未来。

深沉而寂静的夜。

王也的意识重归。从“天道伦常,因果命局”化成一句不信邪的“去他大爷的”。他自身的温情,积压在心间的沉重,对“江芸”二字的悲哀,随着喉间积攒的血腥,再也遮掩不住地呛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们啊就是J,不失去不知道珍惜(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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