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煞有其事地绕场一周,站在金顶之上居高临下地观赏了一下武当山景风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说,“第一步,我们先做引虫香,取一个样本,从样本中算出目前的毒虫密度有多少,然后大致推测出正片地区的毒虫数量。”
非常有数学道理,王也深以为然,鼓掌喝彩。
“所以你得让我想想引虫香怎么做来着。”江芸痛苦的寻了个石凳坐下,抱头沉思。
王也:……加油,你可以。
她从自己的通勤公文包中掏掏掏,掏出一本书。
“还好我未雨绸缪把菜谱带上了,”她把王也招呼过来,“王道长,你也学学,咱们得量产引虫香。”
王也道,“这是你们的家传绝学,我看不太好吧?”
“家传绝学?”江芸嗤笑,“知道我是怎么成为一名巫蛊师的吗?前几年我去湖南旅游,住进一家民宿苗寨。那里的主人阿婆哭着求我学学巫蛊吧,她女儿跟野汉子跑了,家里没人继承了,看我也姓江,就说要收我为弟子,她只会说汉话不会写汉字,她口述,我记录,写成了这本书。王道长,你现在要是改个姓,去个把儿,叫江也,去见阿婆说不定你也能学。你也能是巫蛊师!”
王也:……
王也打开“菜谱”,第一页:疳蛊的制作方法。(附后遗症)
第二页:篾片蛊的制作方法(附后遗症)
第三页:苗家凯里酸鱼汤的制作方法。
第四页:藤壶的编造方法。
第五页:毕摩村长的二小子长得人高马大,没娶妻,彩礼出三头牛,求个镇里小姑娘。
王也:这什么阿婆?教得这么全?最后还给人相亲了?
最后一页:引虫香的制作方法。
有了。
两人热火朝天地一起钻研湘西秘方。江芸性情直率,许多话说出口不见得让人喜欢,恰好王道长是个不抬杠的性子,也不计较江芸不遵循道教的礼数,两人相处却也其乐融融。
东西做成,半柱香后,没虫搭理他们,一只虫也没来。
王也:这位姐们,咱好像制作了个寂寞。
江芸神色凝重,扶上云巅栏杆,眺望郁郁葱葱的远方。
“引虫香就是钓鱼的鱼饵,就像是猫薄荷之于猫,肉骨头之于狗。凡是生命都有吸引自己的食物,虫也不例外。它们拒绝了香,也就是它们拒绝了最吸引自己的吃食。”
忙了这么久,王也寻到个座椅就瘫了上去,双手拍着自己的肚皮,惬意地眯起眼,“以小道愚见——真的不是因为姐们你是半道出家,我又是个门外汉,所以造出了假冒伪劣的引虫香吗???” 哪怕他不是会抬杠的性子,但是也不得不说这句,毕竟十分可能,事关师门,王也不得不谨慎。
江芸眼神阴郁,冲他比了个中指。
王也笑了笑,不同她争辩,阖眼。不一会儿,这散漫的笑容渐渐褪去,再睁眼时,眼眸中平定往常半醒不醒的慵懒,极其清明,“有人暗中捣鬼。毒虫不是不爱吃食,而是它们不受欲念吸引,又或者是被更强大的命令控制。”
江芸没答话,又从上班族通勤包里掏出一根怪模怪样的笛子。
这种法器,是湘西三邪中最为普及的代表。
赶尸柳家有一脉专用笛声为引,驱使死士。落花洞女为了聆听洞神的指示,借以笛声沟通人界与神的桥梁。巫蛊之脉也不例外。
多山多水的地方极多,古时交通不发达,山路难走,村落间不好走动,但山谷回音嘹亮,找个声音尖细的娘们在山顶喊话,通过层峦叠嶂层层传递,另一座山头的亲戚就能听见了。于是“山歌”就从此演化而来。湘西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沟通的形式并非人喉,而是便于携带的笛子,音律婉转,声线或高或低,完全可以用来简单的交流。
通俗点说,这就是中国版的摩斯电码。
江芸今日用的这笛,打眼一看就不是寻常物。做工怪模怪样,但实际看这纹理却有迹可循,充满了生苗的文化气息,笛身状若老树皮,其实是湘西特有的“白头蝰”蛇纹。笛身中部延伸出枯干枝桠,想来是用以被召唤来的毒物歇脚盘旋,或者用来保存毒虫留下的毒涎。
神器一出,王也明朗的眉目渐深。
看来师父确实深思熟虑过后找了个行家……这等神物,非常人不可御呀……
江芸摆好起手动作,笛头放于嘴旁,朱唇微嘟。
噗噗噗噗哧呼呼呼。
呼呼呼哧噗噗。
噗噗噗噗噗噗。
呼哧呸呸呸呸!!
咳咳咳咳咳!!
最后是江芸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王也:……要不然还是靠自己吧。
江芸一边擦着被口水浸染的笛子,一边喘着气,“别看吹得不怎么好听,但这个笛子……哦它叫凤凰遮龙笛,是巫蛊苗术的基本入门款,俗称傻瓜笛子,只要是个有气的,都能吹。你吹你也行。”
谈话间,树影婆娑,除却山风吹来几片绿油油的叶子,毫无异常。
不,怪异的事还是有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毒虫似乎都不见了。”
王也仔细琢磨着,以他异人的体质,总觉得哪里不同寻常。
似乎……整座山头,都被一层薄薄的炁罩住了一样。可是又很微弱,就像是错觉。
事已至此,可以确定。毒虫不应巫蛊师的召唤,定有蹊跷。
“你们武当惹什么人了?”江芸问。
王也想了想,“可能抢了别的旅游景点的生意。”
“……”
四目相对,沉默。
“只能等了,”江芸收拾着自己的通勤包,“我敢肯定,那背后之人应该是我的同行。那我很了解这人,就是目的未定之时,绝不轻易露面。你若是急着寻找,就算抓住了,那又怎么样?巫蛊师和其他异人不同,你们道家用炁加持太极拳的劲道,可巫蛊师是将炁加在毒虫身上,巫蛊师就算死了,毒虫却能活好一阵子。我想你们道家之人肯定不爱做严刑拷打的事,所以还不如在阴谋露出端倪之时,有把握了再下手。”
她左肩挎包,神采奕奕,身着白领衬衫,束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一点儿也让人看不出来她背后的苗疆蛊女身份,只像个溶于人间烟火、社交忙碌的寻常美丽女子。许是因为今天完了活,就好像上班早退一样,没有加班,让她分外轻松,“王道长,你们不是说包吃包住么?今晚我住哪?”
王也招呼她进了紫霄宫入住。
紫霄宫殿,为女道士专用场所。晚饭菜大多为新鲜蔬菜,以及豆制品,这已经是云龙道长为了招呼客人而吩咐后厨加菜的成果了,然而江芸看到晚饭的这一瞬,仍是露出了哭唧唧的神情。
下午六点,夕阳余晖未散,晚归的鸟儿在天际滑翔,武当连绵十余里的山脉各宫,已经开始闭门拒接朝圣的信众或者游客。
江芸真的受不了,“我不活啦!没有可乐!没有炸鸡!没有KTV!没有小帅哥!没有夜生活!放老娘下山!我自费出去住还不成么!我想逛夜市!我要看电视剧!你们这wifi信号也太差了吧!我还要给上司发邮件汇报工作呢!”
云龙道长被吵得受不了,双手捂耳,鉴于还要请这丫头解决巫蛊之祸,只能一忍再忍,“王也,你把江施主送下山吧,明天再接她上山……孽徒!你这是什么嫌麻烦的表情!”
原本就无精打采的王也,好像随便在古神道台阶的两旁找块石头就能睡过去似的,也就只有在下山的摊贩跟他问好时,才勉强提起精神回上一两句。江芸拍肩鼓舞他,“王道长,不必用心,这人呐怎么会输给虫子?虫子再多那也是虫子,寿命终究比不过人类,更何况武当能人辈出,异人不止王道长你,哪怕暴力清虫,无非就是麻烦了点,可总有解决办法。”
王也敛了敛宽松的道袍,散去一点儿颓废,笑,“江施主是哪里人?”
她一顿,言辞闪烁,“目前在北京上班。”
“哦!老北京啊,哪儿我~熟啊!”王也比了个拇指,指向北方,给了个wink。
这丫一口的京片子,江芸早就料到,不由得啧啧,“繁华都市你不待,跑这儿当闲云野鹤,重点是鸡蛋都不能吃,王道长,江某佩服。”
“主要是清闲,自在。”不知道从哪他找了个根狗尾巴草叼着,说话含含混混的。
江芸在山下的镇子里勉强找到一家还算可以的宾馆,这一晚上就这么凑合的过去了。
第二天,王也被云龙道长从床上踹起来,踢下山,强迫去接江蛊女。
旅游旺季,这山下镇子不比武当山人少,王也在繁华小镇上,一身道袍没那么惹人注意,道士下山置办物件是常有的事,这些村民跟王也也熟,王也是走到哪都能混得好的性子,一路上跟热情的村民们插科打诨,拖累了不少步调。
王也路过前日买鸡的摊贩,不由得又想起当即横死的两只大公鸡,不由得心下一沉,总觉得,这事儿没江芸说得那么简单……
想什么来什么。
只见昨日江芸留宿的民宿下面,她一身夏日清凉吊带上衣,紧身牛仔短裤,长发披散下来,似的光洁的肩头若隐若现。她悠悠然地坐在店家在门口放置的藤编座椅上,翘着二郎腿,冲着路过的某位皮肤麦色、身材健壮的当地小伙子抛了个媚眼。
小伙子红着脸,背着筐篓连忙匆匆走了。
小鲜肉羞涩的反应属实愉悦到了她,她从桌上拿回某知名奢侈品牌爆款包包,从中掏出某品牌金盖气垫,对着小镜子开始给自己补口红。
不同昨日的职场精英风,今天委实妩媚了些。
涂完口红,她孤芳自赏对着镜子啵啵唇,继续朝路人放电。
几个看起来也是游客模样的男大学生受不了了,派了一个胆大的代表过来要微信,几个年轻人围着她,掏出手机逐个等着扫码,看起来就像是争先恐后簇拥着要为美女点烟一样,而江芸对此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男人们的伺候。
有个血气上涌的中年游客,大腹便便,像是什么土大款暴发户,走过来,面色猥琐对她说了什么话。
江芸神色一厉,一瞬间被她藏起来,脸上只剩下熟络的艳丽笑容。
中年游客被她打发走了,可远处的王也看到,模模糊糊的,江芸身上浮现出了幽紫色的先天之炁。
中年游客往王也这边跌跌撞撞的走来,擦肩而过,肥胖的脸上冷汗四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毫无形象的冲进路边的公共厕所,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掉出一只小小的蛊虫,像是个煤球,掉在地上之后就叽叽喳喳的跑进角落了。
发生了什么一眼便知。
王也无奈,对普通人使用异人之力……
这时,江芸也发现了王也,这位原本开开心心享受着被男人包围的大美女,突然收起了让男人们为之疯狂的绝美笑容,很是扫兴的模样。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话,嘴型好像在说:大早上的看到一个不解风情的全真臭道士,还是来提醒我上班的,要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