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夜笑了笑回道:“没什么,就是喝酒喝得比较高兴。”他心中有抱负,但是在未实现之前,他不想告诉姜黎。
二人在陈达小弟的护送下,不到傍晚就赶到了澄州城,到了澄州城后,姜黎先是找了一间上好的客栈去沐浴,姜黎泡在热水里的时候才感觉近几日的疲劳一扫而空。
刚到戌时,姜黎也是学着浅云交给她的,梳了一个简单又少女的发髻,随后换上新衣,十分满意地走出房间,她一出房间就看到了阑夜,一袭黑玄色衫衣,袖口收紧,领子很高,腰间系着一条绣着白边的腰带,身后背着一把长刀,风神俊朗,与平日里那个穿着粗麻灰衣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剑眉深眸,姜黎不得不感叹,之前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没觉得他是个如此俊俏的郎君,此番一看,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一下子精气神都上来了,他再也不是那个给人当奴隶的阑夜了。
阑夜比一般的公子哥肤色稍微深一点,但是搭配上他轮廓清晰的五官,别具风格,姜黎看得有些发愣,阑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开口说道:“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很适合你。”不知为何,姜黎自从从寨子出来后,看阑夜十分顺眼,目光总是不自觉往他身上跑。
“噢,临别前,陈阳和陈达送了我几身衣服,说当大哥的应该穿得气派点,我试过,很合身,就收下了。”阑夜解释道,这是他们相识以来,阑夜第一次解释一件事情,还说了这么多话。
华灯初上,姜黎带着阑夜来到这澄州的街上,这虽然不及京都城那般大,倒也是繁华,人声鼎沸,街头上还有比武卖艺的百姓,商户叫卖声,声声入耳,整个澄州城亮如白昼,这让姜黎想到了京都的上元节。
京都城是有宵禁的,因为有皇城在,过了亥时,寻常百姓是不可以再上街的,都要回到坊间,一般的贵族宗室,需要有令牌才行,一到夜晚,街上只剩下巡城的官兵,每年只有上元节和乞巧节才会解除宵禁。
不知为何,姜黎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过上元节了。
姜黎拉着阑夜朝最热闹的人群而去,一些江湖卖艺的人在人群中表演着,每个人都虎虎生风,各种巧技,姜黎看得直拍手,他们在表演者胸口碎大石还有喷火,好生热闹。
“阑夜,你快看,咱们建康只有上元夜时才有这样的节目。”说到这里,姜黎回头,才发现阑夜不见了。
她急忙从人群中走出来,四下张望,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阑夜的影子,兴许刚才人多二人被冲散了,姜黎不敢随意走动,只能坐在旁边一个茶摊上叫了一碗茶等着阑夜。
过了片刻,阑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摊的姜黎,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近,姜黎抬头,看见阑夜回来,刚想质问他跑去哪里,只见阑夜拿出一个木盒,姜黎接过。
木盒细长,上面雕刻着枫叶,她喜欢枫叶,安平王府的别院里,在王妃去世后种了几株枫树,到了秋天红红一片,似火也似晚霞,在孤寂的王府中陪伴了她很久很久。
她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枚玉簪,簪子朴素,细细的柄上雕着一朵半开的玉兰花,这是开在建康城内随处可见的花,代表着她的家乡,只要她看见这枚玉簪,便会想起建康。
或许这根簪子,就示意着她终究还是要远离家乡,阑夜看到拿着簪子的姜黎眼底划过一缕哀伤,以为她不喜欢,“你若不喜欢,我去退掉。”
“不。”姜黎拦住要拿走木盒的阑夜,“我很喜欢,特别喜欢,你帮我簪上可好?”阑夜听到便从她手中拿起簪子,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插了进去。“好看吗?”姜黎仰起头问阑夜。
阑夜点头嗯了一声,“很称你。”他被姜黎一把拉着坐到一旁。
“阑夜,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姜黎半晌后缓缓开口,阑夜饶有兴趣地单手撑起下巴,等着她开口,“从前啊,有一位公主,她的名字叫云姝……”
七岁那年,云姝得了一场大病,连续发烧三日,宫里的御医都无法找到病根,看着年幼日渐消瘦的云姝,皇帝实在不忍,便重金悬赏能治好公主病的大夫,可毕竟性命攸关,也没人敢揭榜。
宫里的大祭司说后宫阴气太重,皇帝便让人带着云姝去了皇家寺院养病,随行还有两个老御医。
云姝已在寺里住了有半月,病情逐渐好转,听闻寺里来了一个小和尚,主持正在大殿门口为他剃度,云姝便披着外套跑去看,那日海棠花正好,也是云姝第一次见盛离,盛离在拜师时无意间瞥到了躲在柱子后面的云姝。
从那天开始,云姝总是朝屋外跑,粘着九岁的盛离陪她玩,盛离觉得她在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很是烦人,可又碍于她公主身份,也就只能陪着。
云姝只是太寂寞了,她出生起就是被其他妃子带大,至今未见过自己母妃,生来又体弱多病,天天被禁足在长西宫的院子里,陪着她的只有老宫娥,她的哥哥们要读书习武,更没人理她,如今来到这西山寺,好不容易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和尚,云姝心里自然欢喜得很。
老主持也是觉得公主委实可怜,便让盛离每日下午陪公主在寺里散散步,盛离内向,话也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公主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公主活泼,常常逗得盛离忍俊不禁。
她告诉他宫里的花草有多精美,宫里的节日有多热闹,盛离却告诉公主,其实外面的世界也很好,那开在山野上的花才更自由,云姝听盛离说着外面的世界,心里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小和尚,等我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外面逛一逛吧”云姝看着院子里的海棠花对盛离说道,盛离点了点头。
又是三个月,夏天已快过去,云姝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皇帝也是想念这个小女儿,于是她接回了宫,临走前,云姝找到盛离,将她父皇赐给她的一颗圆润的玉珠送给了盛离,告诉他,将来如果还能再见,这玉珠便是信物。
转眼间十载过去,这十年来云姝病情稳定,只是每日需要喝些汤药,冬天不能出门,云姝坐在荷塘边喂着金鱼,时常回想起西山寺里的那个小和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着他。
初秋皇帝驾崩,云姝的三哥哥继位,还请了西山寺的和尚来给先皇诵经超度。云姝也跪在大殿里,正当她起身要去给先皇点香,看见了自己的那个玉珠挂在一串佛珠上,云姝痴痴地看着拿着那串佛珠的和尚,他看起来二十啷当岁,面如冠玉,半张半合的嘴唇,那模样像极了盛离。
诵经结束后,盛离正在整理师父的木鱼,云姝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和尚,你可还记得我?”
盛离愣在原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好像云姝拉着他在寺院里说故事的情景就在昨日。他点点头,这十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她,他也会看着那一院的海棠发呆地想着:“她,可还好”
盛离在宫中待了两日,便随师父一同回到了西山寺,临走前,云姝只是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没有同他讲一句话,远处几道人影渐渐消失在黄昏中。
回到长西宫的云姝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又莫名其妙地傻笑,小宫女打趣她,公主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她脸上一阵红晕,便低头笑而不语。
自从盛离回到寺中后,总是能收到云姝偶尔回的一封信,师父也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告诉他,不要多说,说多是错,说多是劫,就算他还俗,终究与公主还是两路人。
盛离又何尝不明白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何时有了这个人,或许是她病恹恹地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走时,又或许是他知道那次分别不知何时再见面时……他不知,缘起缘灭,终究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本就是蹉跎。
这天夜里,云姝伏案给盛离写信,写着写着,一口血喷在了纸上。
御医看过,告诉她皇兄,恐怕公主已经到头了,她是肺病,挺到今日已经不易,最多明年开春,公主大抵是要殁了,这一切都被躲在门口的云姝听见。
云姝一路踉跄回到闺房,眼眶含着泪水,拿起纸,撑着胳膊开始写信,小宫女劝她回榻上休息,云姝哭着说:“我不能让盛离知道我死了,我不想……我不想让他忘了我。”小宫女跪在地上,端来了一个炭盆候在她身边。
连续十日,云姝写了几十封信,她将信交给小宫女“待我死后,每年端午节过后,你托人替我送一封到西山寺,切记永远不要告诉他我不在了。”
寒冬前几日,云姝身体养得差不多,面色总算有些红润,她求皇兄让她去一趟西山寺,恳求了半日,她皇兄总算是答应了,让一行人陪着她一同上山。
那天微风,吹散了寺中所有的落叶,盛离扫完尘埃便盘腿开始诵佛经,云姝站在佛堂前,“小和尚,你知道吗,我最近学会了一首曲子。”
盛离不语,继续诵经。
“这首曲子叫《越人歌》,是宫里太妃教我的,我吹给你听吧。”
盛离依旧闭目不言,他时刻牢记师父说的话,说多是错,说多是劫。
一曲结束,云姝走到盛离面前,她软语温言同他说:“小和尚,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顿了顿,云姝哽咽地说着“因为年前,我就要去塞外和亲了,我要嫁人了。”说罢她便离去了。
不知何故,佛珠散了一地,盛离紧紧捏着残余的线珠,缓缓睁开了双眼,模糊地看着云姝离去的背影,最终嘴里只是低低地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后来每年端午过后,盛离都会站在山上,望着塞外的方向,祈求她永远安康,殊不知那个人,早已化作十亿俗尘,皈依佛土。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故事是一个伏笔,因为人的宿命就是这样,无力,却总是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