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说,天上的星星是他送给我的钻石。但能挂在脖子上的钻石,却是麦子送给我的项链。
所以我宁肯一直偷偷摸摸地做着麦子的女人,也不愿意成为玉米自行车后座上的爱情…
隔着一座奈何桥
牡丹樵
玉米实在不走运。
刚到楼下,就停了电。等他跑上26楼,把我背到楼下的院子时,电,又来了。
远远近近,好多人挑着灯笼在散步。
我问玉米:“今天是情人节,又不是过元宵,怎么那么多人打灯笼?”
玉米不理我,只顾着自己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也不知道害臊,真是个“没男人的出息”
手边刚好有一个灯笼飘过来,且不理他了,我也打起灯笼,加入到散步的那一群人之中,沿着一条河边的青草地,向一片雾霭的深处走去。
1
以前,我用颠三倒四的句子骂玉米时,他总是嘻嘻一笑,把我的创造发扬光大:“虽然我是个骑着保险卖自行车的小男人,但总有一天,我要娶老婆当你。”
也不是没想过嫁给他,但他实在太穷了,每次送花,只送一朵,还是打了折快谢的那种玫瑰,偶尔请我吃顿饭,不是麦当劳,就是肯得基。我说这种地方,只适合中学生约会,他就刮了我的鼻子说:“你要是穿上校服,没人不当你是高中生。”
这样的夸奖让我很受用,所以我一次又一次陪了他去冒充中学生。
每次吃完饭,我都会提醒玉米:“别再对我浪费感情了,找个踏踏实实的女孩子去结婚吧。”
每当这时,他都会扳着我的肩膀,用很夸张的表情对我说:“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迟早我会比麦子还有钱,等到那时,我就会很气派很气派地,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麦子是玉米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他有钱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但玉米不知道的是,早在三年前,我已经是麦子的女人。
麦子有钱,也舍得给我花钱,但他却是个有老婆的男人。
麦子的钱都是靠着他老婆的老爸赚来的,所以,他从不敢跟老婆提离婚的事。所以,我只能一直做他身后见不得光的女人。
刚到公司时,我和玉米一起跑业务,满大街拉单子,后来,麦子说我长得像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就把调到行政部,做他的私人助理,从此不受风吹日晒和雨淋。再后来,我就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在没有熟人看见的地方,让他一次次缅怀大学时光。
住在他送我的房子里,用他的钱打发一个女人26岁的寂寞与虚荣,常常,我会一个人在午夜的窗前发呆,想起玉米。要是玉米能有麦子十分之一的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但是我等得眼角都长出细密的皱纹了,玉米还是个骑着保险卖自行车的穷光蛋。
2
记得三年前,情人节那天上午,麦子带着我去塞纳河吃法式鹅肝,还送给我一条镶满钻石的项链,而玉米直到晚上下班后,才拿着几枝快要蔫掉的玫瑰来找我。他俯在我的耳边很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给我世界上最大最亮的钻石。
那时间,麦子已经回家陪老婆过节去了,我就坐在玉米的自行车后座上,兴冲冲地跟了他去拿钻石。
玉米的自行车一直骑到了郊外的油菜地里,我也没见他把钻石拿出来。
那晚,天空很蓝,星星很亮,星空很美,玉米牵着我的手,指向天空:“有一本书上说过,星星是上帝送给穷人的钻石。我现在还很穷,只能先把钻石寄存在夜空里,不过我保证,总有一天,我会送给你最大最亮的钻石。”
他说得很认真,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正要偎进他的怀里藏起尴尬时,他却大惊小怪地指着我脖子上的项链问道:“哇,你脖子上这串玻璃可真亮,在哪儿买的,肯定能值一百多块?”
气得我真想狠狠咬下他一块肉,但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咬下去。见不得阳光的钻石,可不就是一块破玻璃么?
那晚之后,再看星星,我总是忍不住忧伤。
我很喜欢玉米送我的礼物,但能挂在脖子上的钻石,却还是麦子送我的项链。所以我宁肯一直偷偷摸摸做着麦子的女人,也不愿意成为玉米自行车后座上的爱情。
3
每年都有情人节,玉米不得不每年挖空心思逗我开心。
去年,他约我去放风筝。他在电话里说,他和我的风筝一定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那一只。但是,我没有去。
飞得再高的风筝,也不会比飞往东京的飞机飞得更高。
但飞得再高的飞机,也抵不过寂寞。在三万英尺的天空,我的眼泪,玉米看不见,麦子也看不见。
麦子早早陪了老婆,离开这个北方城市,去夏威夷过他们36度的情人节,他把往返东京的飞机票递给我时,竟连一句抱歉也没有。
樱花总是比爱情开得更晚,一个人走在2月14的孤单里,身旁的情侣比枝头的樱花更稠更密,我成了最不合时宜的外乡人。都说上野是东京最大的公园,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停下来想念的角落。
玉米是在放他的风筝吧,还是偷偷躲在家里盘点他的存钱罐?没有我在身边,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忧伤?
也许,和玉米一起去放风筝,会比一个人来东京,看这还没开放的樱花更会让我觉得开心吧?但在爱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也许。我从一开始选择的就不是爱情,为什么又要为了爱情而伤心呢?
从东京回来后,一推开门,茶几上放着一个纸糊的风筝。一看就是玉米亲手做的,他还用狗爬体在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爱情鸟。
可能是写字的时候,颜料蘸得太多,那三个字的下面都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干涸在脸上的泪痕…像我在上野的樱花树下,用花了的妆容,展览着失恋的心情。
4
后来,那个风筝被我装了镜框,挂在客厅的墙上。
麦子看见到后,问我是从那里得来的,我说是在路边顺手买的。他就嘲笑我说:“跟了我两年多,怎么品位还这么差?”
我反问:“跟了你两年多,怎么还不向我求婚?”
麦子语结,用了一个LV皮包,才又换回我的笑脸。
有钱人当久了,麦子习惯用钱解决一切,他对我也只会用这一种办法。
想起有一次和他晚饭后分手,走到楼下时,才发现小区停电了。一个人爬26层楼已经很恐怖,还要穿着9CM的高跟鞋,在暗黑的楼梯间摸索…我犹豫了又犹豫,到底还是拨通了麦子的电话。
他正开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点也不为我紧张,只随口给我出主意:“在小区旁边随便找个宾馆,先开个房间过一夜吧,我到家了,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不等我回答,电话已是忙音。我握着手机站在黑暗中,不知所措,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念玉米。
接了我的电话,玉米只用了20分钟就赶到了。骑车骑得他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像极了一块刚出炉的面包。他住北郊,我住南郊,就是开车过来,也得半个小时,真不知道他一路上闯了多少个红灯。
我掏出纸巾,想给他擦擦头上的汗,他却从自行车前框里拿出一把蜡烛,还有一个手电筒,把我的双手都占满。
然后,他往地上一蹲,拍拍自己的后背:“来吧,爬上来吧,人肉电梯的干活。”
那是长大以后,他第一次背我。他的后背热烘烘的,还像小时候那样熟悉。
5
小的时候,我们都住在七楼,他家东户,我家西户。我们每天一起在院子里玩,不到天黑不回家。每次回家,我懒得爬楼梯,总欺负他背我,还说是给他一个锻练身体的机会。
岁月在玉米的后背上一天天走远,我们也渐渐长大。旧楼拆了,大家住得远了,他不能再背着我爬楼梯了,就每天绕了道,用自行车驮着我上学放学。
所以直到现在,在这个人手一辆自行车的城市里,我却一直都是个不会骑车的女子。而玉米的自行车后座上,也从来没有坐过别的女子。
他说,他的自行车就是我的专车,就像他的的后背,也只是我专属的电梯。
现在,这架电梯更结实了,他咚咚的脚步夯实有力,似乎能一直把我背到天上去。我爬在他的后背上,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一滴不落,全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与他的汗水混在一起,散发着咸咸的味道。
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玉米啊,你要快些啊,再快一些…”
玉米傻呵呵地回应我说:“我又不是真的电梯,能这么快,已经是奇迹了。”
我的眼泪又一次遮盖了眼帘,在心里暗暗骂他是个傻骆驼:“傻玉米啊傻骆驼,我是说要你快些,再快一些成为有钱人,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那一晚,我很想让他留下来过夜,但没等我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电,却又来了。
明亮的灯光下,我忽然改了主意。在我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大声地阻止我:不要,不要再让玉米在你身上浪费光阴了,他应该去找一个简单,干净的女孩子,去谈恋爱,去结婚…
最后,我到底还是硬着心,把他推出了门。尽管他也很想留下来,一辈子都留下来,但我说让他走,他还是听话地走出了门。
看着他那么的不高兴,我又忍不住心疼,就转身找出门上的一把备用钥匙塞到他的手心里:“以后,我要是忘了带钥匙,回不了家,你得第一时间给我送过来。”
玉米像得了奖赏一样兴奋得满面通红,连连点头,马上就忘记了刚刚才被驱逐的不快。
6
今年的情人节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地上的残雪还没化干净,玫瑰花已经挤满了大街小巷。
三天前,麦子洗澡,我帮他整理衣服时,无意中看到他的衣袋里有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是一对蓝宝石的耳坠。我以为是他早早为我买好的节日礼物,就装作没看见,又原样放回,什么也没说,只等着到时给他表演一个惊喜。
但是今天早上,我却发现那对耳坠戴在公司一个新来的女孩的耳朵上,而我收到的不过是一束最普通的花。
临到午饭时,麦子和那个女孩一起不见了。
原来,他是有很多个女人的,而我竟天真地以为,我是他在妻子之外的唯一。
我打他的电话,想要问一个明白,他却关着机。
我一直都知道,麦子有好几个电话号码,但我能拨打的却只有一个。当这唯一的号码对我忙音时,他的人也就在我的视线里平空的蒸发了。
我与麦子,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整整一下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对着墙上经年的风筝发呆:难道,我只能给玉米一个残破的自己?凭什么,我要让可怜的玉米替我收拾残局?
我想得头疼欲裂,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再想。我想睡觉,也许一觉醒来,玉米就在我床头站着呢。
可是翻来覆也没睡着,麦子和玉米,他们两个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打架。
拉开床头的抽屉,我找出一瓶安定,那是以往我失眠时的救星,还从来没在大白天用过呢。但是现在,也不必管它什么白天黑夜了,对于一个丢失了爱情的女人来说,剩下的只有,极夜。
我把大半瓶安定倒进嘴里,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颗,又抓过手边的半瓶白兰地一饮而尽,连同眼泪和绝望一起咽进肚子里。
7
当我醒来时,玉米果然就站在我床头。
他背起我,从楼梯上飞跑而下,比风还快。但是,下了楼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就地坐着哭了起来,旁边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管不顾。
直到我打着灯笼,走出很远,很远了,还听得见他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
我走过一座桥,桥头有一个卖茶水的婆婆,她递给我一碗茶:“闺女,喝了吧,喝了,你就忘了那个傻小子了。”
我回头,看见我走过的桥上刻着三个字:奈何桥。
我在这头,而玉米,他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