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玉跃下马车,向着慕尘月疾奔而去,元未休也不敢怠慢,紧跟在她的身后。
女孩昏厥在慕尘月怀中,嘴唇干裂,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呼吸急促无力,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手臂和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脚底板被磨得血肉模糊。
秋明玉用手帕轻轻擦拭女孩脸上的泥土,竟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尤其是女孩脖颈处的红绳,虽然看似与市井无异,她却一眼看出了差别。
那是沧溟门独特的红缠丝,细如丝,柔如棉,红如火,缠心处,如花开,羁绊之存,爱犹如此。
秋明玉眼眸微震,颤抖地将红缠丝扯出,红缠丝上坠着个玉铃铛。
那玉铃十分精致,通体晶莹剔透,浅绿色间有淡淡温润之感,铃身雕刻细致,几片叶子栩栩如生,铃梗顶部还镶着一颗小金珠。
秋明玉:“这是.....小铃,小铃。”她的声音满是哽咽。
慕尘月:“是小时候跟着你的那个小胖妞?”
秋明玉连连点头:“对,就是她,她叫蒋小铃,此刻她应该在沧溟门,怎会在这?”
“妈的,那女的去哪里了?明明看见往这边跑的,等老子逮到她,定要补上几十鞭,再扒了她的皮。”
路旁树林间飞鸟惊起,人影攒动,谩骂声猖狂恶毒,听脚步声,似有十几人之多。
秋明玉双唇紧闭,眼中雷电交加,她盯着树林,似乎要将那些追捕的人剥皮抽筋。
慕尘月:“这些人可以慢慢处置,她的伤势太重,不易耽搁。”
元未休也加入了劝说,秋明玉不为所动,若是平日,她或会选择暂避,毕竟元未休温弱好欺。
但今日不同,因为有慕尘月在。
在秋明玉的记忆中慕尘月打架从未输过,虽然都是幼时旧事,可慕尘月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再厉害,最护她的,绝不会让她吃亏。
慕尘月和元未休不谋而合的对视一眼,对秋明玉的任性妄为,两人似乎都深有体会。
咒骂声越来越近,元未休顾不得其他,说了一句,失礼了,将女孩打横抱起,轻轻放进车里,又为她盖上秋明玉的披风,慕尘月紧跟其后,将秋明玉强硬拽回车里。
几人当下决定改道安华城。
马车与之前悠闲的姿态截然不同,卯足了劲,一路疾驰,打在车顶的树荫迅速成了后退的背景,才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完了平日一个时辰的路。
车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车内愁云惨淡,惆怅无措。
慕尘月担心医馆人多嘴杂,无法保证女孩安全,建议单请郎中,元未休觉得,若为安全考虑,医馆和客栈都不行。
马车在城中东走几步,西走几步,兜兜转转没个准信,车夫被日益刺眼的阳光晃得越发烦躁,连着催了几次。
慕尘月:“可否这样,这几日我借住在朋友闲置的院子里,只有我和一个长辈同住,那院子在春雨巷,倒是安静的很,若你放心,便将她先留在我那里,你也方便照顾。”
话音刚落,秋明玉点头如捣蒜,满脸讨好的模样,缠着慕尘月也要同住。
元未休:“咳咳,咳!”
此刻元未休只觉心累,他这个平日拒人千里的师妹,今日还真是毫不避讳,就算是救命恩人,这样的大胆直白,也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停在一个僻静幽深的小巷前。
慕尘月在前面领路,元未休背着蒋小铃和秋明玉在后面跟着,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才停住了脚步,上前敲门。
元未休见这宅子与街道其他人家并无二致,红门灰墙棕瓦黑匾,上题,林宅。
“你还知道回来啊,出去一夜也不说一声,老娘看你就是皮子痒了,老娘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乱跑。”
门未开,里面的骂声却已传出,犹如雄狮咆哮,周围的空气都被撕裂般,震的人头皮发麻,狭长的巷子似乎都颤了颤。
慕尘月连睫毛都没有多晃一分,只耸耸肩,熟练的左跨两步,退后三步。
秋明玉与元未休的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
元未休脸上的血色都被吓的去了三分,反是一向娇生惯养的秋明玉,此刻倒显镇定,竟还露出了几分喜色。
但两人现在倒有一个共同的感受,与这句怒骂相比,早上妇人尖锐刺耳的哭闹,不过小猫低呜,不值一提。
“轰——”门被大力踢开。
一个身材瘦削的白发妇人站在门口。
妇人穿着浅褐色素布衣裙,手袖高高挽起,头发梳的是最简单的髻,只插着一直青玉簪子固定头发,她皮肤偏黄却是细腻如玉,看不见什么皱纹,长眉入鬓,眼睛犀利而明亮,让人一时断不出年纪。
妇人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着根比她手臂还粗壮两圈的木棍,指着慕尘月就骂:“老娘忍你很久了,今日,老娘....咦?”
话刚骂一半却见门口站着几张生面孔,妇人顺手将剩下的话甩回了肚中。
秋明玉看见妇人,越发显得开心起来,急急上前,拉着白发妇人衣袖哭诉:“九婆我朋友受了伤,求您救她。”
孟九婆眉毛拧了起来,看向秋明玉的眼神却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欢喜,甚至有些不悦,她一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可秋明玉的泪水却远不及其身份贵重,说来就来,绵绵不绝,像有缺口的大坝,怎么也止不住。
不露声色的将衣袖从秋明玉手中抽出,孟九婆大步上前看了一眼女孩:“都是些皮外伤,背她进去吧。”
慕尘月乖巧的点头,将女孩从元未休的背上移到自己背上,她生的体型纤瘦,可毕竟是个习武之人,又在孟九婆多年事无巨细的使唤下,早已练的力大如牛。
虽然只与孟九婆相交了几个月,但秋明玉对她的脾气秉性却是深有感触,不敢含糊,立马上前帮慕尘月扶住女孩。
慕尘月:“元公子今日先回去吧。”说完,背着女孩进了屋。
秋明玉:“对,师哥,你先回去,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通知你的,今晚守着小铃,便不回客栈了。”说罢,也跟着进了屋。
元未休:“不,不回?等等...”
元未休眼瞪如铜铃,几步上前,便要去拉秋明玉,却被孟九婆用木棍抵住,任其如何使劲都不能上前半步,
元未休:“这位前辈,刚才那人虽是男子打扮,却是个女子,是在下师妹,男女授受不清,她与慕兄这样独处一室.....”
孟九婆:“独处?老娘不是人吗!何况就她那扮相,就是脱裤子放屁,只瞎子才看不出来。”
孟九婆见未休这般焦躁的模样,生出了几分好奇:“小子,你莫非喜欢秋明玉。”
元未休:“不,不,晚辈只是担心师妹名誉受损。”
孟九婆的耐心顷刻用尽:“你既不喜欢人家,还这般多事,看着年纪轻轻,却是迂腐不堪,愚蠢至极,这一屋子女的,你若真担心损了她的名誉,就滚远些!”
长棍一挑,元未休被甩出了三尺外,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狠狠砸在地上。
可这一棍,倒让孟九婆瞳孔微扩,她多看了元未休一眼,毫不留情的关了门。
声音惊天动地。
门扇的轰鸣声,回荡在空气间,那围墙似乎虽时都会崩塌。
略带潮湿的石板,将寒气顺着元未休的脊梁直直往上送,冷的元未休一阵冷颤,他似是被霜打的茄子,又冻成了呆鹅样
元未休:“一屋子女的?一屋子女的!”
他想起秋明玉种种毫不避忌的举动,又想起秋明玉以前曾说过,她的救命恩人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姐姐。
元未休的脑中忽是闪现出慕尘月那张黝黑,胡子拉碴的脸,耳边是慕尘月低沉的嗓音,但无论怎么想,他都无法将慕尘月和女子联想起来。
狭长的巷道,将他絮絮叨叨的低语变成了风的低鸣,融进了一瘸一拐的背影间,显得越发的可怜与孤独。
这边孟九婆却是止不住的嘲讽,人未至,讽刺声却已一字不落的飘进了屋。
“小秋啊,你那师哥长得不错,功夫也还凑合,可惜是个蠢笨的呆子。”
孟九婆进屋将慕尘月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瞥了一眼秋明玉,喜欢与嫌弃,在脸上毫不遮掩的转换,未了还悠哉的喝了口茶,十分得意,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慕尘月:“快看看这女孩,快些。”
孟九婆被催的颇为不耐烦,坐在床边为女孩诊脉,又检查了伤口:“虽是气血双亏,但胜在年轻,身上的不过是些皮外伤,只是捂得时间久了,有些化脓罢了,拿药清洗干净,换身衣服,我去配药。”
慕尘月熟练的将药粉化在水中,正准备帮女孩擦拭,却听孟九婆猛地问了一句:“这女娃看着面生,谁啊。”
秋明玉:.......
慕尘月:......
对于孟九婆的健忘,秋明玉瞬间便有了答案,蒋小铃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孟九婆只见过二三次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记得是很正常的事情。
慕尘月却整个脸都沉了下去,孟九婆的能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孟九婆不仅可三岁看老,对人更是过目不忘。
慕尘月:这人真的是蒋小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