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宗小师妹白柔桑为人处事既勇且莽,说好听点叫“干脆利落”,说难听见完全就是“不考虑他人死活”。这让无相宗的这几个弟子从前通过传闻在内心构建出来的她的形象直接幻灭,再看她时不免战战兢兢。
——讲道理,虽然朱明镇的这个毒人处理起来有点棘手,但对比起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白柔桑貌似才更可怕啊。
无相宗弟子们双手合十,再次向举头三尺之上神明虔诚祈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扶昭看着对面的小和尚们不停念经的模样,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白柔桑,揶揄道:“恭喜你,成功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
白柔桑闻言回过头来,像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样眨了眨眼睛。
扶昭看着她状似无辜的表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其实我真的还挺好奇的,你这副小白兔似的外表下,究竟藏的是怎样的内心。”
他收回视线,漫声说:“人人都当你纯良无害,可我却觉得,你实则蔫儿坏。”
众人正围在桌旁分析目前的形式,就如何抓获毒人商量着办法,没有人注意到边上两人正在开小差。
白柔桑一边听着宋誉和悟色的谈话,一边在扶昭话后慢吞吞“啊”了一声,用心念回答了句:“我没有啊。”
她坐姿端正,哪怕一心二用,目光也认真地对准摊在桌面上的那张朱明镇的地图,同扶昭那半抱手臂搭着眼皮吊儿郎当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眼就能分出谁是好学生谁是差生。
于是宋誉说到一半的时候终于看不过去地转过头来,盯着扶昭,语重心长地道:“小怪,我知道你体弱,折腾了一晚上已经累了。但朱明镇内危险重重,你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最起码还是应该要知道这镇中的布局,万一遇到不测也好脱身。”
在宋誉话后,众人不免都朝扶昭看过去。
白柔桑目光一抬,迎着自家大师兄扫过来的视线,默默地抿了下唇角。
宋誉见状皱眉轻叹:“小师妹,你别总是维护他。”
扶昭:“……”
不过经宋誉这么一提,众人才反应过来天色已经大亮了。虽然朱明镇里依然雨雾蒙蒙,但看时辰已然接近正午。
无相宗的弟子们都在无何有乡内经历过恶战,此刻脸上都显出了疲乏之态。悟色便道:“大家都累了一晚上了,不如还是趁天还没黑稍事休息吧。等到入了夜,无何有乡又将往外扩大,届时若遇上毒人,恐怕又将是一场恶战。”
无何有乡内困住他们的那些幻境耗费了他们不少的精力,不说已经连着打了无数个哈欠的苏灵晔,就连宋誉和悟色也感到身上有些疲倦。
得了悟色的话,宋誉便也应了。众人收起了桌上的地图,先后进到房间里休息去了。
白柔桑在大家都散了之后才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大师兄身上,开了口:“大师兄。”
“嗯?”宋誉揉了揉眉心,压下了脑海中那一幕属于无何有乡幻境的场景,回视着白柔桑问,“怎么了?”
“是非抓住那个毒人不可吗?”白柔桑问他。
宋誉闻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肃然:“一天不将那毒人抓获,不处理好这处无何有乡,朱明镇的百姓们就一天不能回家。况且这里头还牵扯到修真界中已经明令禁止的用药鼎修炼一事,我们也得弄清楚了,才好向师门汇报。”
原剧情中,在扶昭屠了青瑶宗后,还用了很长的篇幅写到他一路登顶修真界。只是因为那些内容与他们这些穿越人士无关,所以并没有给他们留下详细的记忆。
青瑶宗的过往只是“邪王”扶昭一生故事里的一个不起眼的片段,关于之后的那些事,宋誉只记得修仙正道溃败得很快,仅仅不过百年,永夜城的势力就增长到没有一个正道门派能够抵挡。
就像早在扶昭一呼百应之前,修仙正道从内里就已经烂了。
而这个“烂”,经由朱明镇一事,宋誉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些端倪。
修仙正道同气连枝,宋誉想,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青瑶宗惨遭灭门,冥冥之中其实也跟这个“烂”字有关?
宋誉考虑这些的时候,白柔桑一直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他眉头紧锁,目光凛然。
“明白了。”白柔桑说道。
大师兄不似她冷漠,他心系苍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倘若不能解决朱明镇中的隐患,即便随她动身前往万魔窟,恐怕也心中难安。
而万千邪魔攒聚之地,最怕心志不坚,心绪不定。
她应该先替大师兄解决此地的麻烦。
想到这里,白柔桑对宋誉说道:“大师兄,我有办法抓住毒人。”
宋誉闻言有些意外:“什么办法?”
白柔桑神色平和,只目光沿着客栈的木质楼梯往上走,轻轻地落在了扶昭住的房间的门板上,柔声开口说:“可以把它引出来。”
宋誉之前在无何有乡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恐怖场景,倒映在水面的“宋誉”一再地向真实的“她”自己伸出手来拥抱“她”,直至将“她”拖入水底。“她”一次次挣扎,却又一次次重复地被那个水鬼似的倒影迷惑。至今回想起来,胸腔里都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濒死的窒息感。
也正是因为那个幻境留下的阴影太大,宋誉的脑子转得有些慢。白柔桑的话说完后,他一时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见小师妹一派胸有成竹,便叮嘱了声“万事小心”,其他随她安排了。
白柔桑乖巧地应了,安静地目送大师兄回房休息。
一整个下午,小客栈里都没有出现动静。疲惫的人睡得很熟,就好像整个朱明镇真的只剩下了一座空镇,变成了大雾之中的一个蜃景。
扶昭却没怎么睡着。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之前在无何有乡替他制造的那个幻境里面已经安详地睡了一大觉,此刻精神尚足。
他趺坐在床上,同往常夜里一样尝试着回忆了一下少时初入青瑶宗时学的那些修仙的入门功法,也同往常一样以失败告终。
没办法,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使用法力成为了一种本能,谁还记得它最初是如何获得的?就像长大之后的人,难道还能记起自己最初是怎么学会走路说话的吗?
扶昭对此也没强求——反正他已经决定要跟着白柔桑和宋誉回青瑶宗了,大不了重走前世的老路,再演一回戏罢了。
他下床打开包袱,将陆离给他配的药取了出来。
刚就着水把药丸吞下去,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白柔桑提剑站在门槛外,淡声对他说:“我还没有仔细地看过这座镇子,你随我去街上走走吧。”
扶昭闻言狐疑地蹙起了眉,一边将药瓶子塞回包袱里,一边挑眼往楼道外左右一扫:“你没走错房间吧?朱明镇如今被无何有乡覆盖,你放着旁边屋子里那几个高手不叫,怎么偏来使唤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他的动作顿了顿,仔细端详白柔桑的表情,勾唇轻哂:“不会……是嫌我命太长了吧?”
哪怕用的是心声,语调还是一派慵慵懒懒,散漫又浪荡。
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堪堪能与这声调特性相称。
白柔桑回视着扶昭,看着他那双潋滟生辉的漂亮眸子里跳跃的浮光,忍不住心想:得是怎样一张脸,才能配得起这样一双妖孽似的独特的眼睛?
“他们需要养足精神应付夜间的动静,你跟他们不一样。”白柔桑没将扶昭半真半假的调侃话放在心上,轻轻曼曼地回答说,“有我在,你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的目光实在是静,哪怕心防甚重如扶昭,在听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忍不住就想相信她。
既然如此,随她走一遭就走一遭,看看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扶昭默默地心想了句。
大概是这个想法藏得深,白柔桑看起来像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只又催了一遍:“去吗?”
扶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抬步随她出了门。
外头已经不下雨,雾气却仍旧浓。好在经过了昨晚那一遭,白柔桑和扶昭都已经适应了朱明镇的昏暗环境,此刻漫步在能见度极低的茫茫白雾中,反倒觉得能看到的距离比昨天还远一些。
白柔桑走在前面,扶昭习惯性落后一步。
警惕的人都不能安心将后背露给他人,可白柔桑却似乎从不介意这一点,停停走走,不时驻足往空中望,像是在感受些什么一样。
扶昭双手揣着,凑上前,同她一样抬头望天:“你在看什么?”
躯体素质所限,他如今五感的灵敏度较之从前有着断崖式下降,实在勘不透白柔桑眼中的世界究竟有何区别。
白柔桑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感受着凑在耳边的扶昭的呼吸,忽的道了句:“你体内的灵力,已经游走得比之前顺畅多了。”
“啊。”扶昭不慌不忙地地应了一声:“多亏陆神医调理得好。”
白柔桑点了下头,语调淡淡的:“所以倘若遇到了危险,至少现在能有还手的力气。”
扶昭闻言,心中警铃一震:“你什么意思?”
“那个毒人——”白柔桑收回了视线,温声陈述道:“它朝你过来了。”
话音落,扶昭已然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危险。
散落在街道两旁的石子无声震颤。就在滚滚浓雾团聚起来又轰然炸开的那一刻,一只覆盖着厚实青皮的利爪从里头伸了出来,猛地抓向了扶昭的后心。
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传递到大脑,同类的气息层层叠叠地席卷过来。
扶昭的瞳仁下意识地一缩,几乎是在毒人的利爪刺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本能就指引着他往前一扑,卧倒在地面滚了两圈,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白柔桑!”
扶昭目眦尽裂地抬头望半空中看去,死死盯着已经置身事外先行逃离的少女,眼中尽带被摆了一道的强烈的愤怒和恨意。
倘若他此刻仍旧是那能够呼风唤雨的邪王,此时的白柔桑恐怕早已要被他撕碎!
还当她怎么会冒着未知的风险莫名其妙拉他出来遛街,原来竟是为了用他当靶子,将隐在暗中的毒人引出来!
而他其实应该早就注意到,从客栈出来的一路上,白柔桑其实一直都在布阵法!
路面上那些不起眼的石子此刻都褪去了原型。因被白柔桑施加了法力,此刻它们在接连的震颤下,逐渐显出一点一点金色的光芒来。
这些微弱的金色光芒紧贴地面,逐一相连,靠着浓雾的遮掩几乎看不见,只有扶昭此时摔在地上离得近了,才能发现它们早已连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而他自己躺在这张网上,体内的邪异气息被勾出来,几乎遍布了整条街道!
难怪,难怪她刚才突然会提到他的身体情况,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要利用他,所以才故意掐着他吃了药,药效催动他的灵力游走得最快的时候诓他出门!
白柔桑,可真是好手段啊!
毒人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从浓雾之中脱离出来。
路面上充当了阵脚的那些石子震动得越发厉害,逐渐开始产生裂缝。
扶昭有心想要逃,可刚才生死一线之际的那一扑一滚耗费了他不小的力气,体内的灵力又随邪气倾泻而不可避免地流失了一部分。他踉跄着站起身的时候,毒人的爪子已经朝他的天灵盖打了下来。
它像是被街道上充斥的邪气激昏了头,双目赤红流露凶残而贪婪的光,口角流涎,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同类拆骨入腹。
扶昭在毒人打过来的这一击中曲臂挡了一挡,虽然护住了命,却也在这巨大的力道下再次被压翻在地。他双手紧紧扣着毒人的手腕,狼狈地支撑着,不让对方的利爪扎进自己胸膛。
白柔桑悬立半空,一身粉色琉璃锦迎风飘扬,清纯无暇的脸庞看似一只包裹在桃花里的精灵。
她冷眼旁观底下的危局,安静地看着扶昭被毒人压制得动弹不得却又拼了命抵抗的模样,看着那些诡异的邪气沿着阵法的脉络从他身体里往周围蔓延,看着他脸上唯一能入人眼的那双漂亮眸子中,带着的清晰又渗人的寒意。
奇怪。
白柔桑心道:他的力量应该不止如此才对。
昨天夜里搅动了无何有乡的那阵力量之强,分明得是一个灵力极高的修士或者邪魔才能拥有。
她本以为闹出当时那阵动静的是眼前这个“小怪”,毕竟越相处下来,越能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协调之处,堪称迷雾重重。
莫非是她想错了么?
白柔桑漠然的视线落在扶昭那张还没恢复原貌的丑陋的脸上。
就在对方即将力竭,毒人的利爪眼看着就要嵌入他的心脏的那一刻,白柔桑眸光一动,手掌一翻一收,隔空大力将扶昭从毒人的爪子下拖了出来。
而此时的毒人已经整个人从浓雾中脱出。白柔桑两指一并再是一收,街面上的阵法改变了形状,原本不死不活的金光瞬间迸发出耀眼的亮度,道道金线眨眼间就缠绕上了毒人的手脚,将它禁锢在了原地。
凶性毕现的毒人在损失了到嘴的食物后又中了圈套,仰天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怒吼。
整座朱明镇都在这声凄厉恐怖的吼叫中震动起来。
扶昭勉强在这声刺穿耳膜的怒吼中稳住心神,一把攥住白柔桑的衣襟,狠狠将她从半空中推了下去,直至将她压制在墙上圈在身前,手中匕首的锋刃抵住她颈侧大脉,满肚子火气地咬着牙,逼视她的眼睛,逐字加重音调:“玩我,有意思吗?”
白柔桑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角泛红的漂亮眼睛,也没有在意他们二人之间此刻的这个危险又暧昧的姿势,只缓缓地眨了下眼,平静地开口说:“我说过的,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音色柔软,语调温和,如同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小狗崽子一样。
也如同根本没有明白扶昭发火的点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四周的邪气太浓,让扶昭苍白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邪气横生。他端详着白柔桑无懈可击的平静表情,看着她清澈却好似死水一潭的眼底,忽的咧嘴笑了声。
有趣。
他默想。
随即骤然松开了对白柔桑的钳制。
客栈里的人都被毒人的吼声惊动了,此刻已经尽数赶了过来。
看到被阵法困住了的毒人,宋誉和悟色等人无一不震惊。
“小师妹?”宋誉有些发愣地指着毒人问道,“这……怎么回事?”
白柔桑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像方才跟扶昭之间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挂着一抹无害的微笑回答宋誉的问题,甚至还像是有些得意:“大师兄,我帮你把毒人抓住了。”
她回头望了面色冰冷的扶昭一眼,添上一句:“——多亏小怪帮忙。”
扶昭接触到她的视线,眼中的森冷没有退却,乍看之下反倒深得人心慌。
他面无表情,只低低地冷哂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妹摊手:多大点事儿,至于这么生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