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不管宋誉明不明白,至少小师妹此番有了新的领悟,决定认真走好这一路,不再执着地拖着大师兄朝万魔窟奔命,总的来说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于是宋誉去河边认真洗漱了一番,二人在旷野中寄蜉蝣于天地,认真地打坐吐息几个周天,将连日的疲乏扔在了昨夜,第二天清晨才再次北行。
翻过山头之后走了一段水路,因突然下起了雨,两旁景色便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布,水汽氤氲里看得人不免感到压抑。
好在修仙人向来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为行事标准,景色压抑就干脆闭上眼神游太虚,反正大自在境界里什么都有。
船夫看着船舱里坐得跟两座神像一样的人,肃然起敬道:仙人果然高深莫测!
水路不算短,约莫行了两个时辰,快靠近船埠的时候雨也差不多停了。
大概是因为下了雨,周遭都没有人。破旧的埠头上系了两叶小船,缥缈的雾气一罩,显得有些荒凉。
船夫在船头靠岸的时候叫醒了白柔桑二人:“二位仙长就在这里下吧。”
白柔桑和宋誉闻言便从船舱里出来。
“怎么停靠在这里?”看到眼前破败的船埠,宋誉不解地往另一个方向望了一眼——隐在雾色之后的那个镇子口明显有座新造的埠头。“这儿离镇子还有好些路啊。”
“就只是看着远。”船夫点头哈腰地解释道,“您二位上岸活动活动,没一会儿就能到那儿的。”
船夫的语调尴尬,视线也躲躲闪闪的,显然有难言之隐。
白柔桑和宋誉相视一眼。
“有什么不方便吗?”白柔桑问,“若是因为方才的船钱不够,我们可以再付。”
眼看白柔桑要去解钱袋,船夫连忙摆手推却了:“不不不,不是钱的问题,是,是那个……”
“什么?”
“小人,小人不敢。”船夫磕磕巴巴地回答,“也不仅是小人不敢,在这条河上跑船的人最近都不敢往那边镇子上去。”
宋誉和白柔桑一听便奇了:“这又是为何?”
“因为——”船夫一下刹住了嘴。
转念大概是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人的身份,犹豫了半晌后到底凑过去,“二位仙长远道而来或许不知,前面这个朱明镇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一个镇,又靠着水路,商旅来往频繁,原是我们这些跑船的最爱去的地儿。可就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夜里,不知为何镇子里一下子死了好多人,官府也派了人将街道通通都围起来了,不再允许任何人往镇子里头去。”
“河面上的人都在传,有的说是镇子里闹了瘟疫,也有的说,是里头出了妖怪,把镇上的人都杀光了!”船夫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总之就是,现在朱明镇不安全,大家都不敢往那儿去了。”
“那你还接我们的生意?”宋誉惊笑。
“这个嘛……”船夫讪讪挠了挠头,“谁叫您二位给得太多了呢……”
想到刚刚收下的那锭沉甸甸的金子,船夫觉得自己差不多都可以提前退休了,冒一趟险也很值!
财大气粗的青瑶宗人很显然对人类社会的物价存在认知偏差。
小师妹疑惑:金子这种俗气的东西竟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吗?
大师兄悠悠解释:啊……毕竟那是宇宙爆炸留下的余辉嘛。
不得不说,修真界第一美男是有些浪漫的底色在的。
既然得知自己要去的地方存在着未知风险,那身负守护天下苍生使命的修仙人自然不可能硬拉着船夫陪同。于是二人依言下了船,撑伞徒步沿着河堤往朱明镇去了。
好在二人的脚力好,不多时就走到了镇口。
笼罩着河面的水雾在朱明镇埠头上明显变得更加厚重了。明明远看着还能看见整个镇子的大概轮廓,此刻站在镇门的石牌楼下,却发现连上面描了朱红的“朱明镇”三个字都被雾气遮得快看不清了。
白柔桑和宋誉一前一后往镇里走进去。
“奇怪。”宋誉朝四周望望,“方才那船夫不是说官府派了人驻守在各条街道吗?怎么现在一个人都看不到。”
白柔桑的眼睛眨了一眨,漆黑透亮的眼眸中覆着一层浅浅的水色,灵感向四周漫开:“屋子里也都没有人,这个镇子已经空——也不全对。”
她说完后脚步顿了一顿,抬头朝一个方向遥遥望过去:“那里倒有一层很特殊的气,将镇子笼罩了一部分进去。像是——嗯?佛气。”
宋誉闻言也朝她看的方向望。“哦,那里啊。”他说道,“应该是无相宗所在吧。”
修真界中有禅宗门派,无相宗正是其一。
只不过宋誉在说完之后却又自顾自地“咦”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照理说这个朱明镇应该在无相宗的地界内,若是镇中的确发生了那船夫所说的怪事,以禅宗慈悲为怀的心性,怎么也不下山来帮忙,会放任这镇子变成一座空镇?”
宋誉说话的间隙,白柔桑的灵感有所触动。
她眸中的水色敛了,平静地朝街道的那头望过去:“大师兄,他们过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不多时,浓重的雾气中便有两个身影朝他们小跑而来,直到离得很近了,才得以看清是两个穿着灰布僧衣的小和尚。
见到白柔桑和宋誉二人,两个小和尚戒备的神情中显出了两分狐疑。他们仔细将对面的人上下一打量,又同对方相视一眼,随即一个才上前一步行了个佛礼:“二位施主,请留步。”
“这朱明镇已经戒严,二位施主如需过路,还请乘船至下一个埠口绕行。”
“这儿出什么事了吗?”宋誉问,“我们师兄妹二人方才坐船到这朱明镇,听船家说到镇中近日出了些乱子,想着或许可以帮上一二。”
知道镇里出了乱还特地跑过来?
听了宋誉的话,两位小和尚对他们的身份不免越加怀疑:“不知二位施主是?”
宋誉和白柔桑闻言抱拳做了一揖。
“青瑶宗,宋誉。”
“青瑶宗,白柔桑。”
“原来是青瑶宗的师兄师姐啊!”得知二人的身份,两位小和尚这才卸下了心防,“难怪呢,我们还想着怎么有人能够径直穿过布在牌楼下的无相阵走到镇子里头来。”
无相阵是无相宗的基础阵法,秉着禅宗不杀生的原则,无相阵只能“迷踪”却没有“危机”,有点修为懂些法术的就能看破。无相宗这次将它布在镇口,也只是不想让无知路人进了镇子平白遭殃。
两个小和尚重新向宋誉和白柔桑行了礼:“小僧明德/明法,见过宋师兄、白师姐。”
宋、白回礼。
“所以镇子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宋誉问。
小和尚们这一回没再隐瞒,照实回答了。
“回宋师兄,朱明镇里两个月前出现了一个毒人,一夜之间害了镇子里数条人命。恰逢那夜又因连日下雨,雾气浓重,亡灵残存的气息团聚不散,以至于在此地形成了一处‘无何有乡’。”
明德说道。
“一开始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直到后来失踪的镇民越来越多,才有人到我们无相宗里求助。我们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无何有乡已经扩展很大了。因为担心会有更多的镇民遇难,所以我们才让官府的人将镇子里的人暂时都安置到别的地方去,等到抓到毒人,驱散无何有乡,再将镇民们招回来。”
白柔桑和宋誉跟着明德明法两人往镇子深处走,闻言面色不禁有些凝重。
短时间内死去多人的地方亡灵攒聚,残存的魂魄灵气若因大雨过后水汽浓重而无法消散,便会形成一片浓稠的雾,逐渐开辟出一个游离在人界与鬼界之间的独立空间。
空洞虚幻称为“无何有”,而这个空间就也被他们叫做“无何有之乡”。因为看起来就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所以大多数人很难生出提防。可一旦进入这“无何有乡”,那就再难出来了。
只是无何有乡大部分都出现在荒野,因为那些地方最容易出现邪佞也最容易有孤苦无依的人死去。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繁华的城镇里发展出了无何有乡。
雨丝在空中细细密密地飘,混着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仿佛刮起了一层烟雾。一时聚拢一时又消散,却无处不在。
显得整座镇子凄清又阴森。
白柔桑的目光落在镇西的那片看起来更浓的白雾上,唇角平直地轻抿着,眼睫翕张了一下。
“那个毒人呢?找到了吗?”
听到白柔桑问,明德停顿了一下后作礼回答道:“还没找到。我们怀疑那个毒人可能是躲到无何有乡里去了,悟色师叔此刻正带着几名弟子去里面寻呢。”
“宋师兄,白师姐。”明德说完后,明法朝一旁的那间客栈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如今借住在这间客栈,您二位也住这里吧。”
客栈店面很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无相宗素来清贫,门下弟子即便是在如今的空镇子里也依然贯彻他们节俭的作风,不事张扬。
住的地方嘛,有片瓦盖遮顶就够了,还能住客栈都已经算是享受。
白柔桑和宋誉也不挑,听了明法的话便说了句“叨扰了”,随他们往小客栈里进去了。
或许是因为下雨,天黑得比他们想象中更早。
无何有乡的大雾在夜色中渐渐地往周边笼罩,没一会儿工夫,他们所住的这间小客栈就已经被覆盖进去。
明德和明法在屋里等得着急,因为这次领着他们下山的悟色师父还没有从无何有乡回来。
“会不会出事了?”两人焦急地对话道。
白柔桑和宋誉坐在大堂,见这俩小和尚不安地探头往门外张望,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站起身来:“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然我们一起去无何有乡看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