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桑找上门的时候，宋誉正躺在房中贵妃榻上敷脸，满脸涂得白惨惨的，将白柔桑吓了一跳。
“大师兄，怎么白日里敷面膜？”白柔桑问。
青瑶宗弟子都知道师门里头就属大师兄臭美，最爱惜他那张绝世俊颜，成天鼓捣一些奇怪的东西往脸上抹，还取了名称叫“面膜”。
这些“面膜”看着吓人，却也意外地有奇效，跟着用过几次后，肤色肉眼可见地会变得净白水润。
他们精通生财之道的二师兄陆北冥因此看到了商机，以大师兄为噱头，将这款“面膜”推广出去，如今已经风靡了整个修真界，甚至人间的许多脂粉铺也不惜千里迢迢跑来青瑶宗里花重金进货。
「想要知道修真界第一美男永葆青春的秘诀吗？想要拥有如宋誉一样旺盛的桃花运吗？购买这款面膜，下一个《仙榜》榜首就是你！」
如此宣传，试问哪位善男信女能不心动？
据说连被岁星城挡在西北以外的狼族之王也曾派了一群死士偷偷溜进来，冒着被岁星十二城联合追杀的风险，从一队向王都押送贡品的人马里抢劫了两小罐“面膜”。
可见“美容”两个字的诱惑有多大。
只不过饶是在宗门里看了多年，青瑶宗弟子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是总冷不丁被大师兄敷面膜的样子吓一跳。
见到白柔桑进门，宋誉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动，斜眼看过来，声音嗡嗡地问：“小师妹，有事吗？”
“听说今日是江南的花朝节，想找大师兄一起去外头逛逛。”白柔桑答，“我从前都没出过门，不知道过节的流程。”
宋誉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天朗日清，阳光和煦。
“我就不去了，刚做的美白，怕晒。”宋誉曲起一腿坐起身来，将白柔桑往自己身前一拉，仰着头看她的脸。姿势慵懒又显出两分浪荡。“小师妹，下山这几天，我看你也有些晒黑了。”
白柔桑无波无澜的视线在宋誉半敞开的领口处一落。
“没关系，黑点健康。”她淡定地替大师兄扯正了衣襟，男色在前却毫不动心。“倒是大师兄你，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给自己增加这些负担。”
白柔桑眼神真挚，宋誉看得一笑。
“就你嘴甜。”他伸手在她两边脸颊捏了一捏，站起身来去洗脸：“无所谓啦，为了我这张脸，麻烦一点也值得。”
盆中水面倒映出修真界第一美男的容貌，脸如刀削，星目灿然，端的是俊美无俦，简直比自己曾经幻想过的任何一个帅哥形象都要更加好看。
宋誉一边洗脸一边欣赏，再一次有些看痴了。
他——或者应该说“她”——如今都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刚穿越到一个男人的身体里时经历过哪些不适应，十几年过去了，唯有第一次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容貌时，那种惊艳的感觉至今还留在她心中。
修真界中的万千少女时常感慨：究竟怎样才能得到青瑶宗大弟子宋誉的青睐？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心仪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上她们。
因为在那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外表之下，藏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同她们一样的女孩子的灵魂。
因为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也在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叫做“宋誉”的人。
灵魂爱上躯体，说出来堪称惊世骇俗。
然而连穿越都会发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见怪呢？
青瑶宗的穿越者们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底细，所以“男女有别”，为了避嫌，他们自然而然就会与宋誉保持一些距离。
只有小师妹觉得大师兄格外可亲，从小就和大师兄黏在一起，跟他学美容，也听他分析渣男的心理。
然而她的道法无情，所以虽然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师兄”其实是“师姐”，但每每在好友宁玄揶揄说大师兄对她有意的时候，都会认真地告诉对方是她想多了。
此刻也是。
被大师兄拉了手又捏了脸，白柔桑也根本没有往不正经的方面想。只是见宋誉的态度坚决，她想了一想后问他：“那大师兄如果不与我同去的话，我能找苏师弟一起吗？”
“当然可以啊。”宋誉洗干净了脸，回复道，“灵晔从小就崇拜你，你若去找他，估计他都能乐上好几天。”
白柔桑把帕子递给宋誉：“好，那我去找苏师弟。”
她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思忖了半晌后问了句：“大师兄，你觉得苏师弟长得难看吗？”
对于这个同前文搭不着边的问题，宋誉一下没反应过来，擦脸的动作一顿：“什么？”
“自小，师兄们就教育我，在这个世上，长得漂亮的男人都会骗人，越是形貌昳丽就越值得警惕。可你们却从来没有提醒我要离苏师弟远一点。”白柔桑说，“所以我想，或许是因为师兄们觉得苏师弟长得不好看，所以用不着对他设防。”
随着白柔桑的话，宋誉不由想起了自她识字开始起，他们就往她书桌上堆的那些书。什么《断情绝爱的八十一种好处》啦，《远离男人的一百条方法》啦，还有他从看过的小说及影视剧里总结出来的经验，呕心沥血编纂的《鉴渣大全——让诡计多端的渣男无所遁形》。
无论是哪一本，其中都有一条注明：长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是害人精。
他们确实是这么教育小师妹的，防微杜渐，目的是要让她日后万一遇到了扶昭那个容貌艳丽到张扬的魔头能够转头就跑。
可他们也确实从来没有阻止苏灵晔接近小师妹。
——因为苏灵晔他绝对不会是扶昭啊！
只是没有想到，因为他们的不作为，导致一个翩翩公子世家少爷在他们小师妹看来，竟然成了“长得难看”……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更加令人落泪的是，这番话恰好还被走到门口的当事人本人听见了。
苏灵晔兴冲冲跨进门槛的脚步一顿，如遭雷劈，怔在当场，手中一叠游园会的门票散落掉地。
“我长得……不好看吗？”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屋里的白柔桑，抖着嘴唇问出了一句，像是经历了难以承受的打击。
难怪，难怪小白师姐一直都对他淡淡的，所有他精挑细选送上青瑶宗的礼物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附带一句疏离的“无功不受禄，心意领了”。
他一直都以为是他送的东西不够好，所以更加挑着奇异的贵重的送，可原来小白师姐拒绝的并不是他的礼物，而是送礼物的他这个人。
是因为他长得太难看了……
想通了这一切的苏灵晔不由悲从中来，一颗少男之心摔得稀碎。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从心上人口中说出嫌自己长得难看更加伤人了呢？
苏灵晔抽噎着落下一句：“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再忍不住擦着眼泪转过身，哭着往外跑了。
跑到院门外的时候他撞在了迎面而来的扶昭身上，将瘦弱的少年撞得差点摔倒。
“诶小心！”陆离扶了一下两人，看着苏灵晔通红的双眼：“怎么了？谁把小少爷惹哭了？”
“我才没哭！”苏灵晔恶狠狠地呛道。
他凶狠地瞪了一眼一旁神情冷漠地盯着他的丑八怪，想到白柔桑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都能费心费力，却对自己那么铁石心肠，两相对比之下不免越发伤心。
“我……我竟然输给了你这样的丑八怪！”
他哭着喊出一声，觉得他的世界一片灰色，写满了绝望。
苏少爷踉踉跄跄地跑走了，仿佛被心中的大雨淋成了一只可悲的落汤鸡。
陆离和扶昭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他们走进院子，见白柔桑和宋誉正一先一后从屋里跨出来。陆离指了指身后：“苏灵晔怎么了？哭得那么伤心。”
因二师兄陆北冥在财富方面的胜负欲而从来没有见到过苏灵晔送上青瑶宗的那些奇珍异宝的白柔桑也同样有些状况外。
“大概是因为，大师兄说他长得不好看吧。”她思索了许久后回答。
只是她也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因为别人觉得自己不好看而伤心成这样——尤其嫌弃他的人还是《仙榜》榜首、修真界第一美男子。
讲道理，在她大师兄眼里，就算这世上除他以外的男人都是丑八怪，那也合情合理吧？
陆离看着宋誉在白柔桑话后有口难言的复杂神色，颇为不赞同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恃靓行凶，果然蓝颜祸水。
因为苏少爷被一句话气跑了，而大师兄又不愿意出门，所以最后带白柔桑去参观花朝节活动的只剩下了陆离。
扶昭也跟着去了。陆离说他如今毒性控制住了，也该去外头走一走透透气，心情放松了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况且苏灵晔搞来的游园会的门票有那么一叠，不用掉也浪费。
扶昭两世加起来也没有过过花朝节。
年少的时候都在经受折磨，后来又忙着征服世界，等到再之后有了闲暇，却早已失去了那份少年人的闲心。
如今既然正好赶上，那去凑凑热闹也不是不行。
他戴上了斗篷上的帽兜，双手揣在怀，跟在白柔桑一步之后，走得慢慢悠悠。
好在街上的人多，白柔桑跟陆离也走不快，所以他不至于跟丢了。
江南富庶，街上茶楼酒肆林立。不少商家都在门口竖起了招牌，推出鲜花宴、百花酒，花香混着茶香飘满了街头巷尾。
许多士子二月份慕名而来，结果一等就等到了三月，此时也都憋出了大招，在所住的客栈门外用竖幅挂起诗文对联，名曰“以文会友”，实则向同仁挑战。
宽敞的街道也被团聚起来破诗迷对下联的学士们堵住了，白柔桑三人从中间挤过去的时候，还正好碰上南北两方士子起争斗，差点被人流卷进去。
“当心。”白柔桑在扶昭手臂上拉了一把，将这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人从人堆里拽了出来。
扶昭耸了下鼻子，仍在四下张望。
“你在找什么？”白柔桑不免问。
春月露。
扶昭心道，他以前最喜欢的一款酒，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江南就已经有了。
扶昭拉起白柔桑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陆离看得新奇：“没想到你竟然还懂酒哪。”
扶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陆离医术高明，虽然如今还不能将扶昭身上的毒性彻底拔除，但行了针用了药后，扶昭脸上的那些肉瘤也随着他身体逐渐恢复而变小了许多。
虽然依旧丑陋，但至少不妨碍他做表情了。
“春月露，百花香，入口丝滑沁凉，回味甘甜绵长，据说喝得再多都不会叫人醉死，只会保持在微醺的状态，很得文人墨客的喜欢。”陆离说道，“这酒我也没尝过，但今日应情应景，不如买上两坛，正好带去游园拜花神。”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轻薄烟雾，怎是少年行乐处。
名字听起来不错。
既然应情应景，白柔桑闻言便点头：“也行。”
陆离在扶昭肩上拍了一记，催促道：“小怪开路，闻一闻那春月露在哪儿。”
扶昭脚步一顿，乜回一眼：……
怎么呢？我是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