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过。
四周万籁俱寂，林间疏灯影影绰绰，偶尔才能听到几声虫噪。
章凝忽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掀起百叶窗帘，向外望去。
她听到远处天际线，隐隐传来嗡鸣。
声音逐渐逼近，已经进入普通人的听力范围。
她抬头望向天空，皎洁的月亮一侧，几丝黑色棉絮般的阴云下，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正在以固定频率闪烁。
轰鸣声越来越近，直至震耳欲聋，整幢别墅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窗外突然开始起风，草木一齐摇曳晃动，如同浪涛，向远处滚去。
章凝拿过准备好的简单行李，迅速开门出去。
在楼梯上，她碰见陆霜。后者已经换上黑色西装，不得不说，这人的身材真是天生的衣架，赏心悦目。只是虽然打扮正经，一头黑发仍然桀骜不驯地立着。
“小心。”他二话不说，拉住她的手向顶楼走。
章凝微怔，下意识挣脱。陆霜似乎有点尴尬，轻轻咳嗽一声：“楼梯有点陡，你的鞋不方便。”
“谢谢，我没问题。”章凝点点头。
话虽如此，她穿的的确是一双高跟鞋，华而不实，当时为从江里逃跑临时拿的，有多不合脚，只有她自己知道。
更何况，对于她接下来的旅程而言，没有比这更不合适的行头。
“要出上海，现在只能靠直升机，”陆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落地之后，我们再找合身的新行头给你，也好避人耳目。”
“没问题。”
楼梯呈螺旋状不断重复上升，两人一前一后，直到在通往顶楼的门前停下。
“我要开门了。”他将手放在把手上，提醒道。
门一开，章凝只觉迎面一股大力扑来，凛冽的风猛然席卷灌入，挟着砂砾、叶子和土块。
“抓紧我！”陆霜高声喊道，看也不看，抓住她的手向外走。
对方的手触感温热，皮肤并不养尊处优，反而有些硬茧，是常年持握刀枪留下的痕迹。
看来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章凝稍稍用力试图抽离，但没成功，也就随他去。
直升机停在天台正中，螺旋桨飞速旋转轰鸣，惹得狂风肆虐，四面林间的树木东倒西歪。陆霜的身形却奇异地稳定，她不由微微吃惊，风猛地一停，已被牵进机舱。
这架直升机显然是私人所有，内部装饰简洁大气，只有三排沙发式座位，显得略为袖珍。
她坐下没多久，旋翼速度陡然加快，十秒之后，直升机缓缓升空，离开地面。
陆霜转头向窗外挥手，面容含笑。章凝看见老伯和筱筱站在院中，对着一行人挥手告别。小姑娘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糊在脸上，看不清表情。
章凝打量四周，舱内除她和陆霜外，Gareth坐在前排，身旁还有一个女人。
“陆霜，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对方化着浓妆，面容精致，一头长发微卷，亮紫色的挑染很是扎眼。她弹了弹指尖夹着的细烟，眼神不冷不热，从章凝身上掠过。
章凝有些疑惑。似乎这位女士和管家老伯一样，也误会她和陆霜的关系。
陆霜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换口味了？”对方继续问。
Gareth一看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呃，章凝，这位就是直升机的主人，莫瑞丝女士。”
“你好，谢谢你的帮助。”章凝点头，礼貌而疏离。
她的身份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是有利，所以陆霜不解释，倒也正常。
直升机开始稳定飞行，五分钟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空姐出现，提供果汁和简餐。
章凝小口地喝着鲜榨橙汁，冰爽酸甜的口感令她有些惊讶。
在她生活的地外基地，植物种子都从地球上带过去，承受过宇宙辐射和失重环境之后，即便移植到跟地球一样的人造土壤，也会有些迥然的变化。
在地球人类眼里，这种鲜榨果汁只是日常，但对于她而言却是第一次。
她颇为好奇地一口喝干，还打算再来两杯，却听见身旁的陆霜轻轻笑了一声。
她转头，见陆霜只是盯着窗外，但那里只有一望无垠的夜空。
“你没喝过果汁吗？”陆霜回过头来。
“确实没喝过，”章凝坦然承认，“你不该取笑我。”
“我可没有。”陆霜笑着摇头，“只是凑巧，在玻璃上的影子里看见，有点……”
他想说“可爱”，但是联想到这个词对应的人，顿觉不妥，只好临时咽下。
章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陆霜倾身过来，替她按了召唤铃：“想续杯，就按这个。”
他的衣袖边缘掠过章凝的脸，触感丝滑，但转瞬即逝，只有一缕奇异的草木清香萦绕鼻间，若有似无。
空姐很快再度出现，殷勤地递上托盘。
陆霜继续望着窗外夜空，再未回头。Gareth和莫瑞丝坐在前侧言笑晏晏，似乎相谈甚欢。
如果忽略章凝所处的境地，眼下的光景简直就像一次寻常的高端旅游。
明知会被夜视雷达发现，但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担忧，章凝不由好奇这位女士的身份。
然而，此时驾驶舱门突然打开，其中一位飞行员的脸出现：“莫小姐，东南方向三十五度出现另一架飞机，正在试图发出通讯。”
“怎么会，”莫瑞丝不以为然，“我都往返上海飞了多少次了。”
飞行员面露难色：“似乎是官方。”
“没关系，我有飞行许可。”莫瑞丝向众人解释，“接进来，听听他们说什么。”
短暂杂音过后，机舱广播出现一些模糊的词句：“由于特殊情况，我们需要对您的飞机进行紧急检查，请您配合。正西方向五十公里处有一片空地，请立即降落，谢谢。”
莫瑞丝回头望向陆霜，对方沉吟片刻，点点头。
要自投罗网？
章凝满心疑惑想发问，但陆霜适时伸手过来，拍拍她的胳膊，示意不用担心。
莫瑞丝起身，熄灭手中的烟：“照他们说的办。”
直升机迅速降低高度，向指定地点下落。此时可以肉眼看见另一架飞机，外表呈军绿色，印有海军航空部队的编号，正紧紧咬在他们的侧翼不远处。
五分钟后，莫瑞丝的直升机停稳，所有人下飞机。对方的飞机已经先降落，有三四个身着军装的人正等着他们。
顾子沉和陈涵也在其中，身上的制服很是显眼。陈涵面无表情，眸光扫过所有人的面容：“不好意思，最近有重大嫌犯在逃，我们需要对所有离开上海人员进行检查，感谢配合。”
他以眼神示意，顾子沉立即走向直升机。陈涵又问：“请问机主是谁？”
“是我。”一位衣着时尚的女性回答。她大约三十五岁左右，妆容精致，高颧骨，薄唇，亮紫色的挑染很是显眼。
“请出示你的证件和飞行许可。”
女人依言递过去，又摸出一根烟，就着身旁外国人赶紧凑上的火，眯眼点燃：“不管您找什么人，肯定不在我这儿。麻烦尽量快点行吗？我们赶时间。”
一摞证件中，夹着一张她的名片。
莫瑞丝。37岁。未婚。白族。籍贯云南西双版纳，现居上海。跨国公司GMO中国区理事。
GMO，总部位于纽约华尔街，国际传媒巨头。十年前，子公司进入中国，风头正盛。
陈涵一一检视证件，不着痕迹地将名片留下，剩下的还给她。
“去哪里？”
“北京。”
“你们航线不对。”
“果然瞒不过您，”莫瑞丝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我准备先去南京转一圈，那边分公司刚成立不久，新人多，得去敲打敲打。”
“所以，不存在赶时间。”
“那倒不是，我明天早上北京还有会，处理完南京的事，还得连夜赶过去，”莫瑞丝轻轻一笑，“怎么，您对我公司的经营状况感兴趣？”
陈涵扯扯嘴角，对她的调笑敬谢不敏。她旁边是个外国男人，身高体壮，金发碧眼，咧开一口大白牙，很是友善。
“能说中文？”陈涵问。
“会的，您问。”
“名字？”
“Gareth·Collington。”
根据护照显示，是瑞典人，持有中国工作签证。
“你是她的什么人？”
“保镖，”男人双手一摊，“警察同志，我以为您早能看出来。”
陈涵斜睨他一眼，走过去。
他右边的男人身着黑色西装，一头干练的短发，目测得有一八七到一米九，手里拿着黑色公文包。他目光坦然，大方迎接陈涵的审视。
“名字？”
“陆霜。”没等陈涵问话，他飞快掏出名片，双手奉上。
陈涵不易觉察地皱眉，伸手接过来。
名片印得很是花哨，一堆华而不实的花体字英文里，陈涵好不容易才找到职位描述。
显示的是GMO中国区理事秘书，莫瑞丝的助理。
虽然作为助理，这男人似乎长得过分好看了些。
陈涵移步，到下一个人面前。
是一名女性。二十几岁，年轻漂亮。身材高挑，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