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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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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媖从杨潆房里出来,刚拐过游廊,措不防撞上一道魁梧的黑影。

怀里的陨石,脱手而出,啪一声落在了灌木丛里。

张媖捂着吃疼的脑袋,见来者是马超,只敢弱弱地抱怨:“将军走个路,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说着,蹲下身去,一通胡乱摸索。

咦,陨星掉到哪儿了?

“你在找什么?”马超对着张媖说话,目光却隐隐朝向杨潆的房间,若有似无地眺看。

“一块黑色的陨星。”

马超闻言,错愕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太暗了,完全找不到——”游廊遮挡,张媖沮丧盯着墙下黑灯瞎火的一排灌木,不得不向马超求救,“将军可带了火折?”

马超根本不需要火折。

他长手一捞,伸向灌木葳蕤的枝桠。将陨石从灌叶间薅出来的一刹那,直接怔愣住了。

“这陨星怎么在你手里?”黑暗中,马超居高临下,整个身体完全笼罩于阴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无端凉意侵袭脖颈,惹得张媖匆忙站了起来:“当然是,要把它丢掉啊!”

说着,伸手够向马超的掌心,想取了陨石拍屁股走人。

马超紧攥着陨石,丝毫没有要松动的意思。

“将军?”张媖力夺不过,害怕看向他被浓睫掩翳的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杨潆让你丢的?”好半晌,马超喃喃问。

张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妹妹若不同意,我怎么拿得出来呢?”

蓦地,马超松了手。

陨石掉在了地上。

好歹这次没有落进灌木丛里!

张媖再度蹲身,捡起陨石,正准备说句客套的感谢,才发现马超不知何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月上柳梢,秋虫唧啾。

杨潆在屋里前后左右,不停地徘徊。

好几次想将张媖叫回来,念头刚滑过,却又生生止住。

所谓晕轮效应,连她也不能免俗。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与马超捡到的流星人畜无害,但心理有了芥蒂,以后任何的小毛病,都会导致晕轮投射。

还是扔了好。

可转念一想,毕竟那是人家搏命换来的东西,杨潆终究还是不舍。

坐不安席之际,思及张媖的托付,杨潆索性拿起瓷瓶,往马岱的住所去。

马岱还未睡下,见了杨潆,极为惊讶:“哟,这是什么风把杨参军给吹过来啦——”

他这一声“杨参军”,杨潆全身里里外外像被蚂蚁爬,难受地说:“不必如此见外。”

马岱也觉得,这个称呼很见外。

于是问:“女郎可有冠字?”

原主十四遇袭,现在她也不过将将及笄,哪里来得及冠字。

杨潆默然摇了摇头。

“唔,既如此,以后就叫你阿潆!”马岱素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我不见外,你也不许见外,唤我伯瞻即可。”

杨潆乖乖附和:“好的,伯瞻。”

纠正好了称呼,马岱这才询问杨潆,深夜造访的原因。

杨潆将白胖瓷瓶摆在桌案上:“听闻你的背伤沉疴难愈,这是效果极佳的金疮药,不如试试看呀。”

“阿潆,你对我也太好了吧。”马岱受宠若惊,将药瓶在手中一阵稀奇地把玩,“从哪里得到的,当真有效?”

管它有效没效,心意已带到。

“自然有效,这是——”杨潆脑海中努力梭巡着藉口,“哦,是我在石窟寺时,大名鼎鼎的华佗,华神医给的。”

华佗的大名,马岱当然如雷贯耳。

可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杨潆话语中的漏洞:“不对啊,华神医为什么会给你金疮药,是不是阿兄他——”

难怪刚回长史府,脸色惨成那般。

中间这段时日,肯定遇到了奇险!

想起马超三令五申,不让马氏兄妹知道他重伤的叮嘱,杨潆又是虚,又是疚,只得说着违心的话:“他啊,不过伤了皮毛,用不着,用不着这个的。”

马岱将信将疑:“你确定?”

“当然。”杨潆快要编不下去了。

再继续杵着,还得用另外的谎,来圆最初的一个谎。越编越荒唐。

既然已经对张媖有了交代,那便再也问心无愧了。

杨潆一下子站起:“夜已更深,伯瞻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马岱见状,亲自出门相送。

将杨潆送过游廊,刚要辄身入室呢,却瞟见墙角暗影下,赫然站桩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月光将马超的影子拉得古怪又老长,也不知究竟在那里暗暗站了多久。

更深露重的,他这儿到底是啥风水,让夜猫子全聚过来了。

“阿兄,你怎么也还没睡?”

看着马岱让出的门位,马超却并不举足。过了片刻,幽幽地说:“没事。你好好抹药,早些歇宿吧,伯瞻。”

这一声伯瞻,差点惊掉了马岱的大牙。

一个无事忽献殷勤,一个跑趟专为内涵,杨潆与阿兄,这俩人到底咋回事……

马岱摩挲着下巴,目送走了马超,才百思不解进了屋去。

另一端,原本想找兄弟舒缓胸臆的马超,在听到马岱与杨潆的谈话后,心思反而郁结得更厉害了。

铁青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住所。想起杨潆丢弃的星,扎人的话,马超颓然往栏杆上一坐,望向夜幕中万古不变的星河。

西域的天空,永远都有这么醉人的月色。

月色清辉,仿佛会流淌的水。

曾几何时,他的母亲,也总是喜欢凭栏望月。明明身在家园,所思念的,却是并不属于她的故乡,与故乡里面,那个薄情的人。

马超嘴角牵扯,苦涩笑了出来。

从怀里取出一只古旧的羌笛,呆呆抚摸着笛竹尾端,翠绿似玉的流苏。他寂然许久,才慢慢将羌笛放入口中。

口唇吹嘘,悠长的呜咽穿透竹节,像一把生锈的刀,钝钝割开静谧的夜。

塞外边声,胡风孤城。管乐凄恻又悲凉,杳杳诉说着煎熬的渴望。

没过多久,便吸引来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孤狼。

“想不到,马将军身上,居然流淌着羌人血统。”鄯善女王斜斜靠在月洞门上,目光中恍惚闪烁着道不明的情愫。

笛声被中断,马超有些不满。

不言不语,便算默认了。

“我母亲也是羌人。”鄯善女王倏尔笑道,“婼羌人。”

婼羌,是位于楼兰南部的一个西域国度,人口主要构成,便是婼人与羌人。

马超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回应。再度拿起羌笛,循环吹奏未完之曲。

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却摒退不了鄯善女王压抑已久的五感。

她提起腿,兀自走入院中。

想起儿时的嘎乌楼,索栈道,香柏肉,青稞酒,以及每逢盛春,漫山遍野开满的羊角花,不觉哀从中来。

就着清冷的月色,久违的旋律,鄯善女王手脚舒展,轻轻盈盈,跳开了一支动人的舞蹈。

缓带轻裘,绿腰素手。袖若惊鸿,足有游龙。左旋右转,裙摆飘飏。奔车轮缓,天地流芳。

杨潆正要踏足月洞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锦帽与长辫齐飞、头纱共月华一色”的绝妙画作。

天人和合,羌笛声与胡旋舞,美好得仿佛不在人间。

而院子里的马超与鄯善女王,郎才女貌,宛如一对般配的神仙。

杨潆捏住手中刚问张媖讨来的另一瓶金疮药,悄然退身,离开了月洞门。

居民区外,芦花渡边,栖息着一群南来北往、逐水草而居的野生鸿鹄。

鸿为大雁,鹄是天鹅。

杨潆枯坐在野渡旁,看着水波中央荡漾的天鹅,以及水波映照之下,徐徐勾勒出的、自己的斑驳倒影,第一次尝试在记忆中捕捉原主的模样。

永乐宫董太后曾夸,原主灼若芙蕖,冠绝古今,不仅是大汉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更是父系、母系皆“四世三公”,无人能出其右的顶级名门闺秀。

一朝落难,回首满目疮痍的过往,在匈奴的一年多时间,以及无数个朝朝暮暮的吃苦与藏拙,对她而言,竟依稀恍如隔世。

如今,在她的身上,看不见任何曾经风华绝代大美人的影子。

以前她从未在乎,直到刚才面对花与月,笛与舞,方莫名有几分难过。

但即便只是瞬间庸俗的念头,立即令杨潆感到羞耻,甚至无地自容。

羊入虎口,原主临危自保,剃去眉发,穿上乞服,晒得黢黑,生饮牛乳。面对塞外孤悬的月,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回家,回家。

远方的家,还有好多人与事在等着她……

霸占了原主身体,就要对原主负责。

现在已经立秋,持续二十余年的建安,已经如期来临。

汉献帝迁都许昌,九月甲戌,曹操将任大将军,封武平侯。而杨彪与汝南张喜,则会双双“因病逊位”。

197年,也就是明年年初,袁术即将在淮南僭号,迎接杨彪的,将会是曹操的诬陷,满宠的拷打。

即便并不致命,但杨家却从此一落千丈。

剩下的时间,只有区区不到四个月了。

无论丑小鸭会不会变成白天鹅,没有鸿鹄之姿,亦当有力挽狂澜的鸿鹄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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