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在罗灌水先生的《三国演义》里,是极度被偏爱的存在。每次亮相,都不吝笔墨,各种洋洋洒洒、极尽华美的辞章与高光。
这个统领西凉铁骑,在渭水边杀得曹操割须弃袍,还说出“马儿不死,吾无葬地”的男人,加入季汉阵营后,名列“五虎上将”。
五虎上将自然是杜撰,不过历史上一纸《汉中王劝进表》,倒直接将真实的马超抬在了首位。
明明是个空降,却力压刘备麾下所有的老臣。
军职和爵位,那就更不用提。一投奔,便被封平西将军,而此时关张赵还是杂号。刘备称王后,晋左将军。
左将军,是刘备自己独一份,显摆了大半辈子的荣耀。
地位可见一斑。
但,尊荣并不代表实权。真实情况,是高高的捧,轻轻的放。
可能也因为这个原因,马超最后郁郁而终,享年不过四十多。
为什么会如此?
看着眼前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青年领袖,杨潆只感慨风云变幻,命途多舛。
马超,从来都不是屈居人下的臣僚,他依附刘备前,乃与其地位相等、割据边陲的一镇诸侯。
出身好,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到了祖父这一辈,虽家道中落,只能留居陇右,迎娶羌女,但家风勇冠,在凉州有极重的威望。
长得帅,名副其实的汉羌混血,被誉为“锦”马超。锦,逸群也。
有这样外形评价的人在演义里不多,大体不过美孙郎、美周郎、锦帆贼甘宁这屈指可数的几位。
武力高,卷生卷死的一众军阀里,打羌氐像刷经验包,以小辈之姿名震西凉,与各家长者平起平坐。
声威到了什么地步?刘备包围成都时,久攻不下,刘璋仗着精兵三万,余粮两年,誓要与同室操戈的皇叔杠到底。
然后马超来了。兵临池下,刘璋从心灰意冷,到开城献降,不过短短数日。
成都兵不血刃。
这样一个操作猛如虎,比当年吕布只高不低的人,谁能大用,谁又敢大用。
青梅煮酒论英雄,寄居许都的刘备,听到雷声掉了筷子。
雷声虽大,吓人的却是曹操的话:“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刘备宽厚,比之曹操,待马超必不薄。但蜀中群臣则未必。
作为称霸了一辈子的野心家,马超就算过得去心里那道坎,日子也肯定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英雄落幕,一抔黄土。
悲凉归悲凉,却一点都不冤枉。
将时间拉回到灵帝在位前。
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揭开了乱世的序幕。但事实上,黄巾军被镇压得很快,虽养肥了未来混战的诸侯,对王朝本身的影响微乎其微。
东汉朝廷,还能苟。
真正敲响国家丧钟的源头,在函谷关以西。
关陇这片区域,各民族混居,是武德极为充沛的场所。周、秦皆崛起于西部,何况历来的“关西出将、关东出相”。
到了汉末,羌氐高兴就降,不高兴就叛,民风特别彪悍。最头疼的时候,朝廷甚至差点摆烂,把整个凉州开除算完。
万幸,还有“凉州三明”。
皇甫规、段颎与张奂,为边疆安宁献出了功勋卓著的力量。
贾诩早年被氐人抓获,曾谎称自己是段颎的外孙,果然被放。贾诩很聪明,氐人也是真的被段颎打怕了。
凉州派出生入死,劳苦功高,回头凯旋归朝,功劳簿里却排不上号。王朝系统性、历史性的歧视,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明牌状态。
强猛如段颎,最后也只落了个下大狱,被文官逼得服鸩自尽的下场。
这也是后来,董卓会撕掉大汉户口本的根本原因。
既然变不成帝国白细胞,那就变成癌细胞。凉州派一拍大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黄巾爆发的同年,先零羌、枹罕群盗自立,推举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
北宫伯玉、李文侯,原本是湟中义从,招安的胡羌。凉州三明死了,下面镇不住了。
没过多久,边章、韩遂这样的汉将紧随其后,跟着造了反。
下一年,王国、马腾也拥兵响应。势如破竹,直接打到了三辅。
整个凉州,全部倒戈。
大名鼎鼎的董卓,跟随皇甫嵩平叛,就这么被推上了历史舞台。
凉州人互殴,还发生了一件非常著名的黑天鹅事件——两军对垒,持久战眼看已不可避免,十一月某夜,一群流星划过天际,好巧不巧砸在了叛军营里。
大火烧起来,夤夜亮如白昼。
东汉迷信谶纬,这样的天滑,被叛军视为不祥的征兆,于是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凉州彻底脱离了掌控。
董卓也声震朝野。
天意不助刘。没有这场流星,袁绍借力打力,未必会想到董卓。如果董卓非凉州籍,未必会受到那么严重的排挤。
历史没有未必。
大权在握,还要看人脸色?原本真想有所建树的董卓将桌子一掀,来吧,互相捅刀!
将朝廷戕害得千疮百孔后,董卓死了。
凉州派群凶无首,准备“效法前贤”,也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而这时候,皇宫传来的,却是要“杀遍朝中所有凉州人”的消息。
前面谎称自己是段颎外孙,在段颎威名下得以存活的贾诩,也被推上了自己的历史舞台。
凉州人没得选。缩脖子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造反,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贾诩分析完利弊,李傕、郭汜率军反攻了长安城。
王允是当之无愧的汉室忠臣。
可他也是一个泄私愤杀蔡邕痛快,处理董卓旧部却迟疑不定,任凭流言满天飞的菜鸟棋手。直接导致了汉室的再度覆灭。
天子彻底沦为了吉祥物。
棋局里的人,没有黑白,只有立场。凉州人这么一闹,不仅给其他狼子野心的诸侯打了个样儿,更给了他们起兵最好的藉口。
大汉天下,自此群雄逐鹿,乱成了一锅粥。
任何人做了选择,付诸血汗,承担结果即可。
成王败寇,扶风马氏也不例外。
杨潆不由有些担忧乌恰尔的处境。
这样强悍的势力,千里迢迢,究竟所为何来?
作为掐断西域WIFI信号的造反家族直属,马超明显出于某种考虑,对恶评无动于衷。
他点了点头,装样询问:“既被识破,那我就摊开说了。贵国是何立场,西北那边又是什么状况?”
“唔,敢问将军官职?”
许是马超表现得过于镇静,乌恰尔心里突然没了底。
马超从怀里摸出一枚完整的黄铜虎符,掰成两半,把中间的印字露出来看。
“戊己校尉?”乌恰尔与知译官再三确认虎符为真后,惊骇得合不拢嘴。
扮猪吃老虎的官职,中原有司隶校尉。名头是校尉,干的却是能把将军按在地上摩擦的活。
戊己校尉,则是西域的司隶校尉。
十干中,甲乙丙丁都表方位,唯独戊己无具体指向,代表驻所或管辖范围不定的校尉。
说白了,就是朝廷派驻西域的军事顾问,屯田练兵,固防哨探,什么都能管管。
“对,我叫……耿异。”
乌恰尔一副久旱逢甘露的表情,仍旧尊称道:“太好了,真的是大汉来的将军!”
马超见他如此兴奋,内心已将局势摸了个大概。
“我经过高昌时,见西域长史府焰光冲天,才知晓南匈奴左贤王部内乱的事情。”
乌恰尔点头如捣蒜,表情虔信到仿佛就要哭出来:“是的。另有一部大当户裹了物资,望乌孙的方向去了。神明保佑,车师有救!”
他情绪高昂,没注意一旁的庞德和马岱,闻言相顾皱起了眉头。
马超处变不惊,故意反问:“刚才你质疑我,现在我又如何能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后国心向汉室的立场,日月可鉴!”
乌恰尔指天顿誓,激动得伸出了三根手指。见西凉行伍皆冷然不语,又讪讪地放下。
他挠了挠头,突然叮的想到些什么:“前些日子,我救了一个从匈奴人手下逃出来的中原贵女。她可以作证!”
乌恰尔将情况透了个底儿掉,顺带还把原本准备自食其力,想办法送杨潆回家的计划也交代了。
马超神色幽然,一瞬不瞬盯着乌恰尔。
有点意思。
乌恰尔被盯得心里发毛,又赶紧补充:“将军若不信,大可亲自看看。我国事先并不知晓你会来,总不至于随意拉人造假吧?”
造假自然不可能。南匈奴趁李郭内乱劫掠三辅,还抢了蔡邕之女的消息,已经在凉州不胫而走。
可这个车师人口中的中原贵女又是谁?
旁边马岱咬牙,有些明白了兄长的意图:“要看就在这儿看,谁知道贵国是不是耍伎俩,诱骗我们进城呢?”
乌恰尔吩咐随从:“去请杨女郎。”
眼看双方就要转回拉锯战,身负乌恰尔救命之恩的杨潆,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藏下去。
先帮他送走这尊一看就来者不善的瘟神要紧。
将面罩往鼻梁下一拉,杨潆挺身而出,从百姓影里走了出来。
“王子,我在。”
乌恰尔见到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咦,女郎出来就出来,为何要乔装?”
杨潆不回答,径直走到西凉行伍面前,施施然行了个礼:“见过耿将军。”
马超目不斜视,淡淡点了点头。
杨潆言简意赅,证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悠悠帮乌恰尔洗刷了屎盆子。
西凉行伍还在沉吟,她又话锋一转,友善地提醒:“方才,我见诸位将军不是急于奔忙么。如今误会消除,可别耽误了赶路。”
一直没正眼看人的马超,听到杨潆这句话,狼顾般别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的马超:“你在教我做事?”
后来的马超:“媳妇说得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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