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烛火惺忪,林丹卿还在伏案写着医卷,忽然,她停笔,眉心一凝,看向窗户。
“谁!”
“丹卿,是我。”
桑绘的人影倒映在纸窗,夜风轻摇烛火,桑绘的影子也随之摇晃,看起来虚幻且不真实。
“我把东西拿回来啦,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林丹卿神色一怔,接着起身快步推门,门口,装着灵药的盒子安稳于月色下,林丹卿回看窗户的地方,桑绘早已离去。
她俯身将盒子抱起,轻轻掀起盒子的一角,唇角是不自觉扬起的笑意。
她垂眸:“笨蛋。”
上巳节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桑绘站在高阁,向下望去,神色平静,月莲快步上楼,走到桑绘身侧。
“小姐,正宾到了,南夫人请您过去。”
“我听她们说,正宾是母亲特意从流溟请来的?”
月莲神色一顿,笑道:“是。”
桑绘的视线离开下面的一群人,转向月莲,她眉眼弯弯:“走吧。”
南夫人的寝殿。
身着蓝衣的中年女人垂眸坐在南夫人下方,脸上虽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却依旧可以看出当年是如何的美貌。
南夫人坐在主位,眼含嘲弄之意,纤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面容,光滑的触感让她不由地轻笑出声。
“师姐,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蓝衣女子隐在宽袖下的手一缩,她低着头,情绪看似没有丝毫波澜:“师妹何必明知故问?”
南夫人扑呲一下笑出来。
“夫人,绘小姐到了。”
“让她进来吧。”
桑绘缓步进殿,在殿中,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及笄礼的正宾。
女人面色平静麻木,眼眸深邃,宛如寒潭,难辨深浅,幽幽看来时,让人忍不住感到心颤,她开口,声音沙哑。
“你叫桑绘?”
南夫人慈爱地向她招手:“绘绘,来,这是母亲昔日的闺阁密友,流溟阁的孟长老。”
桑绘行礼,女人淡淡点头,桑绘抬头,却正好看到女人打量的目光。
桑绘若无其事地对她一笑,孟长老神色轻微不自然,她转过头,不再看桑绘。
南夫人见此,眸光微变,但她很快调整过来,道:“好了,快到时辰了,我们也该过去了,绘绘,莫要紧张。”
“是,母亲。”
及笄礼上,周身一片宁静,桑绘步履缓缓,走到自己的席位,林丹卿作为赞者,起梳为桑绘梳发。
桑绘侧眸与放梳的林丹卿对视,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林丹卿神色一僵,桑绘笑笑,缓解了林丹卿莫名的尴尬。
及笄礼结束,桑绘还未能揉揉发酸的肩膀,便被桑洲主径直叫过去。
桑洲主身侧,男人目光轻蔑地看向桑绘,他捊了捊发白的长胡,轻飘飘道:“倒还行。”
桑洲主神色难辨,他没有理会男子,反而先为桑绘介绍道:“绘绘,这位是苍祁的傅长老。”
桑绘笑着点头。
桑洲主语气一顿,接着说道:“也是你未来的叔父。”
桑绘蹙眉,眼底满是不解。
“哼。”傅长老的态度显然充满了不屑,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反对。
桑洲主瞥了他一眼,收到桑洲主的眼神示意,傅长老脸上的轻蔑方才收敛了些,只是他的态度依旧不算和善。
“桑洲主,绪州天生剑骨,修为前途不可限量,想做傅氏的族人,做绪州的妻子,没有修为,最起码也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别怪我没提醒你。”
看傅长老的态度便知,他对这件婚事,极其不满,可又似乎碍于什么,无法推脱。
桑绘垂眸,敛下神色,看起来被傅长老的话刺痛得不行。
桑洲主眉头一皱,语气暗含告诫。
“傅长老,这是我与上任族长的约定。”
言外之意,你无权毁约。
“不劳洲主提醒。”傅长老的语气同样不善,他言罢,冷冷看了眼桑绘,一甩长袖,径直离开。
桑洲主阖眸,朝桑绘摆摆手:“你也快回去吧。”
桑绘闻声告退,她从正门离开,一出来便看见月莲在门口不远处等着她,月莲见桑绘出来,急忙上前。
桑绘接过月莲递来的披风,笑着朝另一个方向招手,月莲顺势看去,神色一变。
江老的关门弟子。
已经达到了无法让她察觉的修为境地。
月莲惊讶的同时不禁一阵唏嘘。
如此天纵奇才,却要被迫留在抚桑山,做一个凡人的贴身医修,且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对于这样一个医道的天才,实在是一种折磨,难得林丹卿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稳住道心继续修行。
而且……
“丹卿,今天累不累?”
在月莲思索这一小会儿,桑绘已经快步走到了林丹卿身前。
月莲望着这对好友,感慨万千。
这两人成为朋友,还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毕竟,像桑绘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很难不让人心生喜欢吧。
“用过晚饭了吗?”
“正要回去呢,丹卿要和我一起吃点吗?”
林丹卿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看着桑绘明亮的眼眸,又咽了下去,半晌,她点了点头。
·
桑霁端坐在书房,将手中方写好的文书递给侍从,侍从垂首接下,藏在怀中,从书房的暗门退离。
烛火摇晃,桑霁骤然抬眸,两指合并,将飞来的杀意拦截,他侧眸,语气平淡地评价道。
“愚蠢。”
“哟哟哟,长公子还真是自信啊,不愧是抚桑未来的洲主啊。”突然响起的声音雌雄莫辨,它阴阳怪气着桑霁。
桑霁不恼,他敛眸看向地面,地面猝然亮起阵法的图纹,浓烈的光芒几乎要将桑霁就地吞噬。
桑霁轻笑一声。
“多谢啊。”
“嗯?你说……”话音未落,声音骤然一变,刺耳的尖叫随着一阵狂风袭来,烛火在刹那间被扑灭,桑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的一切对他似乎毫无影响。
“还好你的阵法设了结界,不然,就要吓到我妹妹了。”
半晌,书房内重归静谧,桑霁手指微抬,无形的风便为他整理好了屋内的残迹。
月光透过窗户,披撒在桑霁的半身,使得那半身的藏青衣袍染上冷意,另外半身融在暗影,满是孤寂。
门外,侍从适时叩门:“公子,绘小姐回来了。”
他的身影从孤寂中挣脱,桑霁抬眸,月色皎洁,温柔撒入深色寒潭。
“桑绘。”
林丹卿拉了拉还在向前走的桑绘:“桑霁叫你。”
桑绘回头。
不远处,桑霁从阴影中走出,孤身伫立月色下,他静静注视着桑绘,一言不发。
“兄长有什么事吗?”
“早些歇息。”
桑霁嘴唇翕动,声音微不可闻,他唇角扬起,眼神意味深长,接着转身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阴影。
桑绘挑了挑眉,扭头向林丹卿。
“他方才在说什么啊?”
林丹卿迟疑着摇摇头:“没听清。”
桑绘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可能没什么事吧。”
用过晚饭,林丹卿向桑绘道别,独自离开,桑绘目送林丹卿离去,转身对月莲道,今夜要早睡。
月莲以为她是因及笄礼劳累,并未作怀疑,替桑绘吹了灯便将门合起。
桑绘闭上眼正要入睡,却突然察觉有人靠近,她假装早已熟睡,身姿放松,直至那人离去。
桑绘随意披了件衣服,走到桌前,杯子底下,白色纸张分外惹眼,桑绘拾起,神色一怔。
上巳节的夜空繁星闪烁,林丹卿停下步子抬起素手,透过指缝,星子倒映在眼眸。
不知道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啊!是林姑娘啊。”
林丹卿猝不及防,被撞得一踉跄,她正身看向来者,夜色中她眉头一挑,眼眸微冷。
“你是南夫人殿中的侍女?”
“是,奴婢是南夫人殿中的侍女,南夫人旧病复发,特派我去请医修,冲撞林姑娘,还请林姑娘……”
话音未落,林丹卿指尖骤现灵针,瞬息寒光,灵针毫不留情朝侍女刺去。
“南夫人殿中可没有你这样一位侍女。”
侍女身子下意识一动,躲开一根根锋利的灵针,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已然暴露身份,她冷笑了声,看向足尖立枝的林丹卿。
“不愧是江老的关门弟子,的确有点本事。”
“好好的及笄礼,倒成了你们藏匿祸端的好契机。”
“哈,看来林姑娘和那小姑娘关系不错啊。”
林丹卿歪头,神情漠然,坦率承认。
“是,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到此为止。”
素手一翻,灵针再次浮现指尖,脚下一点,林丹卿毫不犹豫朝侍女杀去。
侍女笑笑:“年轻人,口气不小啊,也好,那便让我来告诉你,金丹和化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侍女在速如急雨的灵针攻势下,宛如闲庭漫步,悠然自得,林丹卿额头的细汗越来越明显,攻势也逐渐迟缓。
“可惜了,若你当作什么都不曾见到,或许还能保下一命。”侍女话音刚落,身子便如迅影疾驰杀向林丹卿,林丹卿神志已然变得迟缓,无力躲避侍女的攻击。
“轰——”
林丹卿被一脚踹到墙上,碎石和她的身体一并落下,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色,林丹卿艰难地抬起眼眸,只能看见侍女向她步步逼近,下一刻便昏了过去。
侍女漫步向林丹卿来,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笑意,她一边走着,手中刹那间浮现出一把长剑,侍女停在林丹卿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故作叹惋。
“真是可怜一代医修天才,如今就要死在……”
侍女的话并未说完,她瞳孔猛地放大,不敢置信地扭头,心口处的长剑刺得更深。
她的眼眸清晰倒映出来者的容貌,白日里看似乖巧无用的少女,此刻却用力握住长剑,下手狠绝无情,没有一丝颤抖。
桑绘紧贴着侍女,嗓音轻柔:“姐姐,反派死于话多,下辈子要记住哦。”
长剑抽离侍女的身体,侍女怀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倒在血泊,桑绘随手甩甩剑上的血,俯身将林丹卿搀扶起。
她叹了口气。
到底谁是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