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还没有长起来,扼杀在摇篮里。
苍老的手指开始用力,老者的眼神逐渐富有杀意,桑绘清晰地看见她眼底的血光。
“大人,抚桑山的人过来了。”
有人匆匆跑来,嘴里还高喊着。
老者手忽地一松,像是从魔怔中惊醒,她怔怔看着桑绘,眼底情绪难以捉摸。
桑绘揪着衣领,手指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剧烈的咳声传出,跑来的男子这才注意到老者身前,竟还有个人。
联想到方才的大火,他瞪大双眼,将身侧的长剑抽出,正要挥向桑绘,却被老者一个眼神阻止。
“大人……”
“带着她,我自有用途。”
男子不甘地瞪了眼桑绘,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服从老者的命令,只是他的动作明显带有私人情绪,用力粗暴蛮横。
桑绘被一把揪起,脚步略有踉跄。
男子见此神色一僵,他不自然转过头,拽着桑会的手轻了许多。
老者看见却没有多言,她垂眸手指掐诀,低念:“风行。”
她放下手:“走吧。”
男子点头,迈开步子,脚下如有风助,不过须臾之间,桑绘便看见抚桑暗卫的身影。
老者将桑绘带至高阁,冰冷地俯视着下面的厮杀,面色毫无波澜。
“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桑绘能感觉到拽着自己的男子手指不自觉用力,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他们说,你是南夫人很喜欢的女儿,是桑霁很重要的妹妹,所以,桑霁一定会来救你的吧?”
老者用苍老的手指勾起桑绘的下颚,她眼眸冰冷,桑绘却从中听到了颤抖。
男子将她一把推倒,死死盯着桑绘,眼底布满红色的血线。
底下厮杀的人,是他曾患难与共的伙伴,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血泊。
他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许久,老者才嘶哑着声:“他来了。”
桑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少年一身墨绿长袍,鸦羽般的长发被玉簪简单束起,他一步一步走过众人,血色难染他的衣袍,尸海难改他神色。
“桑霁!”
被暗卫压制的人见到桑霁的一瞬,眼睛变得赤红,他拼命想要挣脱暗卫的束缚,扑向桑霁。
桑霁对此毫不在意,墨色的眸子轻飘飘落在阁楼处。
老者冷笑一声,像是终于等来了桑霁,抬手将结界撤去,她一把将桑绘揪起,动作强硬,素手立刀在桑绘的脖颈,桑绘垂眸,红色的血线慢慢浮现。
“桑霁!你可要瞧瞧我手里的是谁?”
桑霁站在阁楼下,见此也只是微微挑眉。
“长公子。”身侧的暗卫单膝跪着,只待桑霁的命令。
桑霁眯起眼,像是被骤然离开云层的太阳刺到双眼,少年声音温和,却让暗卫不寒而栗。
“太弱了。”
暗卫以为在说他们,头不由得垂得更低。
但桑霁并没有看他的意思,他抬手,对着阁楼的方向,轻声低语。
“抚桑十二式,孟春,杀。”
刹那间,风起,无形作有形,随着桑霁的话音落下,猛烈地吹向阁楼。
老者神色一变,抬手将席卷而来的风挡下,只是这风意来得凶猛,老者即便咬牙坚持,也仍有几缕风吹进阁楼,化作利刃,将她的衣袍割裂。
“桑霁,我手里可是有你的妹妹!你难道不怕她也死了吗!”
桑霁不作声,反而是他身侧的暗卫嚅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未说出,便察觉到桑霁冷漠的视线。
他歪了歪头,语气依旧温和。
“如果你们能解决,我也没必要来这里了,反正,抚桑山的暗卫还有很多。”
暗卫收到警告,低下头不敢再说。
桑霁回头,手上的术法加大。
老者明显有些撑不住了,她脚步不断向后退着,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人,您先走!”
男子猛地呕出一口血,他上前代替老者支撑起结界。
老者面色一愣,男子头也不回声,嘶力竭:“只有您活着,我们还有报仇的希望!”
“大人,快走!”底下被暗卫压制的人也开始嘶吼。
他们天资愚笨,没有什么修仙的可能,面对修士的欺凌,只能忍气吞声,是老者帮他们修炼,组织他们复仇。
他们本就毫无牵挂,唯一活下来的理由就是复仇。
向抚桑山复仇。
修士多高高在上啊,那年抚桑洲主为了获取大妖身上的至宝,故意将海中大妖惹出。
大妖一怒,水淹百丈。
抚桑洲主得了至宝,匆匆离去,善后的人居高临下扔给幸存的人几袋灵石。
几袋灵石。
便足以粉饰是非,抹去所有人的命。
他们怨啊。
他们恨啊。
可他们只是普通人,生活在无名洲的普通人,没有实力,没有背景,对于抚桑洲主的做法即便愤怒,即便不甘,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目睹好友在不甘与怨恨中自尽。
如果不是大人正好经过无名洲,想必他也会在不久后的某天,怀着不甘无奈自尽。
那天以后,他活下来只有一个目的,追随大人,向抚桑复仇。
老者望着男子的背影眼神复杂,半晌,她沉默地将桑绘抱起。
见老者抱着桑绘离开,桑霁轻笑,眼眸寒光闪烁,他将手指稍稍向里一缩。
男子瞳孔下意识放大,周围的一切好似在一瞬间有所停顿,然后,风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翕动着唇,妄图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手依旧是维持结界的模样,只是身体轰然倒下。
啊……父亲母亲,好像没法亲手替你们报仇了。
桑霁收回手,暗卫立刻上前。
“长公子,我们接下来要不要……”
桑霁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随风传到暗卫的耳边。
“留两个人去找她,其他人,回抚桑山。”
虽不理解桑霁的意思,但暗卫依旧遵循他的命令照做。
地下横躺的尸体,不仅有老者那边的人,还有许多是抚桑山的暗卫,暗卫首领沉默着,将逝去的暗卫人数一一记下。
“首领,我想……”
首领将手上的本和笔递给他,抚桑山的暗卫日常在阴影下行走,特制的黑色的面具严丝合缝扣在他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眸子。
“我去,你留这处理。”
暗卫叹了口气,低头道:“是。”
·
老者带着桑绘一路携风疾走,直到走到一处破庙,脚步才缓缓停下,她将破庙施加结界,确认结界完好,才将桑绘随意扔在地上,自己一个人靠在了残破的木柱。
桑绘拍拍衣服上染到的灰尘,又抬手重新将头发整理好。
老者咽下喉头涌上的血腥气,她单手捂着腹部,潮湿的感觉顺着指缝蔓延。
“你不管他们吗?”
老者闻言诧异抬头,她像是临死之前看开了一切,对桑绘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哼,原来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她笑笑,用不屑的语气回桑绘:“那群人不过是一群自命不凡刚愎自用的蠢货,本就是半路同谋,有什么管不管一说。”
“是吗?可你在他们身上留了许多保命灵器。”
老者始终悠闲的神色倏尔一变,她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你……连他们都没发现,你是怎么知道的?”
桑绘笑笑,不作声。
十方作为神器,对低于它的灵器自然能有所感应。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原本以为桑绘只是因天赋非凡才被抚桑洲主藏起,可如今看来着实不像。
老者面容谨慎。
以她如今的力量完全无法伤害到桑绘,只要桑绘轻轻一击,便能了解她,可桑绘并没有这样做。
桑绘随意坐在破庙的木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老者,面对老者的谨慎,她表现的格外平静。
老者终于明白一直被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
这个孩子,她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抗拒与恐慌!
面对她时,没有恐惧和慌乱,面对救她的暗卫,没有喜悦和急切,她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你真的是桑明河的女儿吗?”老者眼中是隐约的怀疑。
坐在箱子上悠哉摇晃着腿的小姑娘眼眸依旧,声音在老者耳中犹如天籁。
“不是哦。”
话音刚落,老者大笑出声,猖狂放肆,丝毫不顾及扶桑山的暗卫会不会循声而来,笑够了,她才用亮得惊人的眼眸注视桑绘。
“我这一生全靠那位大人恩惠,当年他死在桑明河手里,我立誓要取桑明河的命,可惜我是做不到了,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这种天才绝不会甘心留在抚桑,被人牵制。”
桑绘从箱子一跃而下,走到老者面前,老者眼中满是笃定,她静静端详着桑绘,如同在端详她希冀里的未来。
半晌,老者颤抖着手,使出仅剩的源力,人无源则死,最后的源力被提取,老者瞬间喷出一口血。
但她丝毫不在意,执着地盯着眼前的源力,源力慢慢凝成一颗玉珠,老者将它放在身侧的地面。
她已然举不起手。
老者的声音气若游丝:“我体内的源其实根本达不到修仙的标准,只是他是个烂好人,觉得救了我不能不管我,便硬带着我踏入仙途,我深知自己天赋不够,便努力看书,学习,想提升修为多活几年,多陪陪他。”
老者的声音越说越小,直到最后她阖眼轻笑,眼泪无声淌过满是褶皱的脸庞。
谁能想到啊,反而是她多活了这么久,如今这副苍老枯槁的模样,连呼唤他名字都不敢。
“这颗玉珠融合了我所有关于修行的记忆,我自身对修行没什么见解,但我看过的书还算多,或许能对你有些帮助,只希望你以后……能挣脱抚桑。”
他们的仇怨,本不该牵扯一个小姑娘进来,她死本即为了解。
可她就是不甘心啊,替他,替他们,替自己。
她承认自己就是包藏私心,她想看这个小姑娘脱离抚桑山,斩下桑明河,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也是帮了这个孩子,所以……有一点私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只愿黄泉重逢,他不会怪她,蹉跎半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什么都没做到。
她望着桑绘,隐约间想起,当年父母横死,她被人抢娶,逃跑中被他救下,那年,她似乎与这小姑娘年纪相仿。
于是,她缓缓闭上眼,无奈笑笑。
“来吧,给我一剑,算是我对你的歉意。”
老者的视线逐渐模糊,她用布满血色的手递给桑绘一把匕首。
桑绘接过,却没有动作。
老者在心底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天才,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断人命这种事,的确是有些为难她了。
不过……
她拽过桑绘的手,匕首狠狠刺入要害,唇角溢出血,她望着桑绘,却是一笑。
她想教她做个恶人。
老者的呼吸渐渐停止,眼眸也不复睁开,桑绘收回手,掌心是血液带来的黏腻感。
“主人,您在伤心吗?”十方突然出声。
桑绘挑眉:“为什么这样说?”
“微生山也喜欢这样发呆,他说这是人表现伤心的一种方式。”
不知为何,十方觉得桑绘有一瞬间笑了,只是不过须臾,她便拾起老者身侧的玉珠。
玉珠对着外面的光线一照,顿时发出温润的光泽。
“我只是有些好奇。”
十方没能明白她的意思,正要继续追问,却突然感受到另一种气息的靠近。
“主人,有人来了。”
桑绘将玉珠迅速收到袖中。
“绘绘,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