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皓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女生。
从一开始,潜意识里就有什么东西催着他,情不自禁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仿佛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经见过这个女生了。
会是她吗?
是的吧。
七岁那年,向自己伸出手的,天使一般的少女。
过了太多年,欧阳皓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对方的模样了。只是每晚入睡前,都会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描摹那副眉眼。
不知不觉间,这样的工作已经成了例行任务,整整八年了。
每次陷入泥沼之中,只要想起她的脸庞,便像看见了光。
所以新生报道那天,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他便立刻从那张脸上依稀辨出些熟悉的影子,只是对方似乎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了。
但这也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足够让对方重新喜欢上自己。
从那之后,欧阳皓总是不由自主在人群中追寻她的身影。再从各种角落一点点搜罗证据,佐证自己的猜想。
笑起来的时候同样两眼弯弯,同样有酒窝,同样美丽。
但不该是今天这样的。
那样善良、那样温柔的一个女孩,现在怎么会笑得如此恐怖。
欧阳皓从没见过哪个女生大笑起来会这样,像要把整个肺全咳出来似的,而且她嘲笑的对象还是自己。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那可是他的一束光啊。
为了她,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命都给出去。
而现在的这一切都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们本该水到渠成在一起,成为学校里最令人艳羡的情侣。为此,欧阳皓甚至可以删掉所有前任的联系方式,不再来往。
是的,他是如此深爱着她,甚至找了那么多任女友,只希望能从她们身上寻到哪怕一丝她的影子,却无一人像她。
可现在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欧阳皓神思恍惚走在路上,全然忘了自己还穿着小魔仙服。偶尔遇见一两个挡道的,要么怒吼着让人滚开,要么直接用粉靴子踹开。
直到面前出现一道身影,见到他欧阳皓也纹丝不动。
“滚!”
他再度开口,抬眸,睨了眼对方。
只这一眼,欧阳皓顷刻间收敛全身戾气,从恍惚中脱离,颇不自在别过视线:“你在这干啥?”
说话的语气算不得好,但和前几声“滚”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气焰也肉眼可见弱下去。
被吼的人神色平静回他:“这是公共场所。”
太强了,见到校霸小魔仙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真乃神人也!
360度抓拍完毕后,夏恪在旁边看着看着,好像琢磨出点味儿了——
这校霸好像怕姜絮,连正视都不敢。
刚得出结论,校霸就恶狠狠瞪了眼姜絮:“你他妈要不要总一副死人脸。”
但瞪的这一眼看上去也没多大威慑力,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心虚的时候给自己找场子的反应。
夏恪再度得出以上结论,就听校霸又来了句:“都说了不是故意杀你哥的,这都多少年了,至于记到现在吗。”
校霸满脸不耐烦垂下脑袋,边嘟囔边踹着脚底小草撒气。那头做过精心造型的黑发因为先前暴力摘头套而毫无章法支楞着,看上去就像个刚从树上掉下的新鲜板栗。
不过这颗板栗刚刚说啥来着???
不是。
故意。
杀你哥。
的。
刚听了会儿墙角的夏恪:……?
所以姜絮昨天是在给那哥烧纸?
诶,等等,不对——
她是谁来着?她现在在哪?这照片要不删了算了?遭了她刚刚笑那么凶会不会被灭口?她有女主光环应该不至于嗝屁吧?要不再清一波记忆得了?
脑海里飞速闪过一连串大红色“前方高能”弹幕预警,夏恪的CPU再次爆炸。
倒是那边姜絮,听见这话后,死人脸上终于多了点其他表情:“至于。”
惜字如金啊这姐。
太酷了也。
夏恪从法制频道脱离,转而仔细打量起姜絮。
海拔蛮高,目测一米七是有了。站在夏日的骄阳下,却像抹被月光拉长的阴影。
军训统一着迷彩服,于是她腰间那圈带子就格外瞩目。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反射出蓝盈盈的暗光,中间那截瞅着像金属,上面还雕着繁复的夔龙纹。
再往上,五官棱角分明,看着就像把贼锋利的长刀,还是开过刃的那种。
一看就是女娲关系户,但凡眼睛没瞎的人都得夸句好看。
可恶,说好她夏恪是主角的呢,咋随便一个路人甲都恁帅啊,确定没发错剧本吗?
夏恪暗自忿忿时,手里的捏着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
她疑惑低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排黑体加粗的:【震惊!光天化日是谁穿着魔仙服在外招摇?校霸竟有如此癖好!】
嘶,这个标题,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一眼。
嘶,左下角有个浅蓝色的“删除”标志。
一般是帖主才有删除权限。
嘶,这就说明——
坏了,她刚编辑的帖子,手滑发论坛了。
怪说不得点赞评论瞬间99+,震得她手都快麻了。F4校园顶流,诚不欺她。
夏恪看着自己被刷爆的消息提醒框,很果断地点了删除。
这波肯定有其他人存好图了。
她神不知鬼不觉把爆款话题转手让给了下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勇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诶嘿,乐子人,就是玩儿。
而眼前的欧阳皓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蹙着眉头嘟嘟囔囔走远了。
这人似乎是真忘了自己还穿着魔仙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直到那抹高饱和度粉色在转角处重新变回绿色,夏恪看了眼时间,七点三十二,差不多也是半个小时。
猜测成立。
刷了会儿手机的功夫,她那阴间室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下巴搁在酷姐肩膀上,整个人也跟没骨头似的贴人身上,望着欧阳皓的背影:“他咋还活着?”
“不然?”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弄死他。”罗薄斯一双困眼万分困难睁着:“毕竟亲爸都被你送局子里了。”
夏恪看见酷姐的脸上终于多了点表情,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那东西不配当我爸。”
“八个字。”罗薄斯掰起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有进步。”
夸完,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果然你还是小时候可爱点。”
姜絮垂下眼睫,没说话。
过了许久,夏恪还以为这人不会再回话时,姜絮伸手摩挲着腰间的暗蓝色软带,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开口:“我也觉得。”
嗓音很低,被风吹散,晃晃悠悠荡悠成一团。
“哎。”罗薄斯发现夏恪的存在,慢悠悠投来视线:“你也在啊。”
夏恪飞速拉起旁边夏淮,屁股往地上一坐:“你拍一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随后,她相当浮夸地转过脑袋,做作开口:“哇!好巧,你也在呀,刚刚都没发现你呢!”
对面两张脸庞同时面无表情望着她。
全场沉默时,夏淮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
“你拍二呀,我拍二,两个小孩梳小辫。”
暖暖的触觉一碰到就很快撤开,转而浩浩荡荡移动到左手,就仿佛有调皮的小孩子在她掌心里踢太阳。
夏恪一转头,就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天上的太阳也很亮,风吹散云层后,大剌剌往下洒着金光。
于是她在那双眸子里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模样。
树梢的蝉鸣好像停下了一瞬,也许没有。
夏恪也拿不准是蝉叫累了,还是自己的耳朵累了,又或者只是眼睛花了。
片刻失神后,她重新聚焦视线,肃穆发问:“你听到没?”
“哈?”
“教官在吹哨,要集合了!”夏恪拔腿就溜。
“喏。”罗薄斯依旧没什么精神,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依旧坐在原地的少年,微微眯眼:“据说遇到二重身的人,会倒大霉呐。”
“活到最后的,会是哪个呢?”
话音刚落,她望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这场对视并没持续多久,夏淮从地上站起,转身去追夏恪。
“山下还蛮好玩的嘛。”
“就是祈雨仪式不得行。”
罗薄斯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半点冷场的样子。
姜絮没答话,而是看着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粉红色不明棒状物体:“这是什么?”
“哦。”罗薄斯那双死鱼眼稍微睁大了些,将手中的东西对准阳光,仔细打量起来:“他们好像管这叫魔仙棒。”
最顶上的塑料蝴蝶已经被暴力踩碎了,廉价外壳支离破碎吊在浅黄色的棒身上,薄薄的壳子透出些许光。
她歪着脑袋,伸手去够发簪,摸了好几下才成功从管里抽出根毛笔。
几口唾沫星子朝笔尖一呸,往棒身画了点什么,魔仙棒眨眼恢复如初,里头那颗红彤彤的小心心甚至旋转着闪烁起来。
小红心才刚旋转三十度,她就被一把推远了。
“你洁癖越来越严重了。”罗薄斯不以为意,把笔重新塞进发簪里。
“科学毛笔呢?”
科学毛笔足足一大箱,典型的姜絮式计量单位。小时候她一度怀疑姜家是暴发户,直到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千年世家。
罗薄斯理直气壮回答:“用不惯嘛。还是自制的用起来顺手。”
其实也不算自制,是师父制的。专门去闽地深山里头寻的红湘妃,移回来养了好久,差点养死。后来捏了好几个诀,才成功长起来,挑出最直的竹枝给她做笔杆。
统共七只,整整齐齐挂架子上,蜡黄底躺着枣红斑纹。阳光被木窗隔栅一拦,投在上面,颇成风景。每回清风穿过木窗悠悠进来,笔杆闷闷碰上几声,就会把她从瞌睡里唤醒。
她再一睁眼,对上师父慈祥的眸子,脑门当啷就是一记爆栗。
这种时候,罗薄斯就会揉揉额头,继续打着哈欠抄那摞比她还高的《道藏》。垂眸时,绢上墨点已经晕成一团。
师父老说现在的宣纸压根没法跟古纸比,嫌太糙,所以只让她用绢练字。
后来湘妃笔杆给她咬坏三支,绢更是糟蹋了不知多少。
要不是姜家给得多,估计连文具都不够她折腾。
师父消失后,罗薄斯也想过自己整几支毛笔出来,可惜总炸毛。只好就这么轻装下了山,找那个不靠谱的师父。
其实当年要不是跟家里老头吵架,她也不至于被那么一碗腊排骨就骗上了青城山。现在想想,连味儿都忘了。
而且当初虽然答应了师父留在山上,却没答应留多久。反正山上的野猫野狗野兔都遭她吓唬完了,一见她就跑,也没什么新乐子。
再说师父都走了,没人会再罚她跪到祖师爷面前背《清静经》了。
姜絮倒也没在毛笔上多纠结,转而看着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魔仙棒,问她:“你干什么?”
“日行一善呀。”罗薄斯无神的眸子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微微亮起。
“我早上卜了一卦,欧阳皓命中缺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