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可以通过写字让自己心态平和,越写越冷静,而有的人只会倍受折磨,越写越燥,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前者谢濯臣,后者沈烛音。
桌前对坐,沈烛音看着字帖发呆,握笔的姿势逐渐走偏。
沈澹表哥一刻也没有多留,只是回去前单独把她拉到角落,一本正经地问她:“经过刚刚,你知道怎么拿捏谢濯臣了吗?”
“啊?”
彼时还没缓过来,依旧红着眼睛,悲伤上头的沈烛音一脸懵。
沈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以后遇事甭管他什么态度,你若想让他屈服于你,你就像刚刚那样,哭!使劲哭!怎么可怜怎么哭,哥保准他拿你没办法!”
他还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当时沈烛音没缓过劲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笑又荒唐。
她悄悄抬头瞅一眼对面端坐的谢濯臣,后者聚精会神地写着一篇策论。
“……”
哪怕借她几个胆,别说真的拿捏他,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在心里嘀咕,原本临摹字帖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身体逐渐东摇西晃。
“既然不想读书……”
“砰!”
谢濯臣的声音一响起,沈烛音“腾”一下坐直了,不料动作太大,碰掉了手边的课本。
她弯腰去捡,慢腾腾的,脑袋藏在桌下,拖延时间,想要对面的人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后再起来。
谢濯臣放下笔,力度让笔杆落下时和桌面碰出了声。
他平常不这样,沈烛音心里门清,他这是警告她呢。
没有办法,她只能赶紧直起腰,课本抱在怀里,一副夫子面前乖乖挨训的老实模样。
“既然不想读书,又不想让我管你,为什么不跟沈澹走?”
“就是不想。”沈烛音小声嘟囔。
谢濯臣掌心收紧,“因为言子绪?”
“啊?”沈烛音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思考过后又道:“可能……也有一点点关系。”
毕竟她暂且也就他一个朋友,不提还好,一提还怪舍不得。
桌面下,谢濯臣握紧的手因为用力而指骨发白。
“你什么时候学会涂脂抹粉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沈烛音心里叹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说出一早想好的说辞,“就是你不在的时候和小宜姐姐学的。”
她口中的小宜姐姐是谢侍郎新夫人院子里女使,是整个谢府为数不多对他们二人和蔼的人之一。
她低着头,谢濯臣看不到她的眼神躲闪,但依旧满心疑问。
倘若真是如此,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是没有沈照那天的话,他或许还不会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从来鹿山的那天开始,她就变得有了很多秘密。
她自小活泼可爱,从不记仇,总之是个没头没脑的乐天派,不怎么会哭。
她不是个细心的人,他觉得她用针危险,所以哪怕缝补之事都是他来。可她突然就会了刺绣,在送他香囊之前他竟然一点不知情。
……
纵使思绪万千,但谢濯臣只是垂下眉睫,掩去神色,并未多言。
这就蒙混过关了?沈烛音心里感觉不踏实,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瞅他。
一整晚便是如此过去。
言子绪觉得有鬼,他整天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但一想到沈烛音和他同病相怜,便有了安慰。
结果她第二天就笑容灿烂得判若两人。
他满是诚恳地问她发生什么好事了,她说:“阿兄主动跟我说话了。”
言子绪:“……”
这么卑微?
他根本料不到,只要两个时辰后,在谢濯臣面前,自己比她更卑微。
大病初愈后的陈韬回来上课了,他的座位就在言子绪前面。之前看他和沈烛音聊得热络,他一直没打搅,今日却热切地搭起话来。
沈烛音不喜欢他,见他和言子绪说话,便默默挪开,远离他们。
“今日和哥几个去迎芳阁喝几杯怎么样?”
迎芳阁,伤心地。言子绪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我不去,你们去吧。”
“别啊,哥几个出去玩,你都多久没参与了。就知道跟姓沈那娘娘腔鬼混,一天天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干啥,你还把不把哥几个当兄弟?”
陈韬搭上他的肩膀,满脸不爽。
言子绪是真提不起兴趣,“我是没去,但酒钱没少付啊!你们去就是了,账算我的。”
“言少阔气!”陈韬拍了拍他,“咱言少可是首富家的嫡长子啊,哪能在乎这点钱。”
从前听这恭维还算悦耳,可是被爹爹“流放”到书院后,言子绪只觉得这话讽刺。
“少说那没用的,你有事就直说。”
陈韬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前几日瞧上个迎芳阁唱曲的小娘子,声音好听,身段还好。弟弟想着,让她留在那地方迟早要被糟蹋,不如我来做个好人,赎出来,自己养着……”
他不停地夸着小娘子的好,言子绪懒得听,直白道:“多少钱?”
陈韬五指张了张,“五万两。”
“五……”言子绪将他推开,“你开什么玩笑,我也就点吃喝玩乐的钱,哪来的五万两。”
陈韬觉得他装,“对别人来说算个事,对你来说算什么呀!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不还,你帮帮兄弟怎么了?”
“我真没有。”言子绪无奈。
陈韬根本不信,五万两对他一个首富家的儿子算得了什么?
“这样……”陈韬又凑近他,“别说哥不把你当兄弟,赎出来以后,借你玩几天……”
“你恶不恶心!”言子绪猛地把他推开。
陈韬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一个没站稳,人就摔了出去,正好是之前的伤口处砸到桌角。
陈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人也恼了,“说我恶心,你装什么清高!”
他忽然高声,吸引了课室里其他人的注意。
言子绪见他捂着腹部,知道自己用力过度了,有些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要不要我跟大伙说说你是为什么来书院的?”
陈韬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当儿子的从自己老子的侍妾床上醒来,还被一家子围观,你恶不恶心啊!”
“……”
全场寂静。
言子绪整个呆住,无数视线投向他,或错愕或嘲笑……
“你不比我恶心?”
“去死吧你!”
陈韬还在高声宣讲,言子绪抡起拳头就上,两个人滚作一团,打得热火朝天。
“别打了!”
沈烛音慌张起身,平常那几个兄弟都帮陈韬,言子绪本来身体素质就一般,虽然先下手为强,但还是被他们围在中间,挨着拳打脚踢。
“别打了!”
“砰!”
沈烛音刚上去一步就被推开,脑袋砸在柱子上好大一声响。
她晕晕乎乎,“你们就看着啊!”
还没上课,夫子还没来,谢濯臣去夫子院还没回来,其他人都只看戏,沈烛音根本找不到帮手。
眼看着言子绪被他们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沈烛音一咬牙,跑到台上抽起夫子的戒尺就朝他们脸上拍。
虽然对手被她拿着戒尺打了好几巴掌,但力量悬殊之下,结果不过是从言子绪挨打,变成她和言子绪一起挨打。
中途沈烛音抱头蜷缩,生怕被揪出来女子身份。言子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翻身挡在她面前。
“你们在干什么!”
愤怒的质问震慑人心,最大的原因是陈韬听出了谢濯臣的声音,突然意识到沈烛音是谢濯臣的表亲。
陈韬一见他就怂了,课也不上了,赶紧跑了。
鼻青脸肿的言子绪抬起头,又在大家看笑话的目光中低了下去。
“阿兄!”
沈烛音坚强地站起来,一个踉跄发现自己脚崴了。
谢濯臣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在她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听到她委屈地呜咽一声。
“好疼……”
他感觉心在颤。